柳林村北面廣闊的荒野上旌旗蔽空、人潮涌動,兩支浩浩蕩蕩的大軍分別自南北而來。
距離戰場還有兩三裡,湖廣鎮開始轉換隊形,由縱陣逐漸向橫陣轉換。大軍在長距離行軍的情況下,縱陣可以保證齊整的隊形和足夠的行軍速度。而到了接近戰場的時候,則需要通過橫陣來控制更寬大的正面並展開火力。
當雙方的主力行軍隊列互相進入對方塘馬視線的時候,東起六房山、西至周家壟的一系列戰場支撐點的爭奪也接近了尾聲。天亮前雙方先遣部隊打得不可開交的這些地方,此時只剩下了一些零星的銃響和叫喊聲。
東路的南山村,擔任先遣隊的正藍旗漢軍旗兵比湖廣鎮第三旅的先遣部隊先一步到達,並搶先架設好了火炮。隨後抵達的鋼鋒營兩個分遣隊試圖奪回南山村,數次進攻都以失敗告終,最後只能在騎兵的接應下退回了六房山。
中路的徐崗村作爲戰場中央唯一可作爲支撐點的地方,清軍正黃旗和湖廣鎮第二旅的先遣部隊對此展開的爭奪尤爲激烈。村子幾度易手,最後雙方各自佔據了半個村子,誰也沒有能力把對方完全趕出去。
在西路的周家壟,清軍的先遣部隊也搶得了先機。本來湖廣鎮破軍營的一個分遣隊已經搶先進村,但由於人數較少再加上立足未穩,最終還是被後腳趕到的正紅旗兵馬趕了出來。
戰前的地利爭奪落下帷幕,總體而言是清軍稍微佔了上風。東路的南山村、西路的周家壟和中路的半個徐崗村都落入了清軍先遣部隊之手,譚泰“東頂西攻”的戰術構想已經基本實現了一半。
對譚泰以及他麾下的大軍而言,僅有的兩處瑕疵便是西路的虎頭村和東路的六房山。六房山被湖廣鎮搶先一步佔據,而虎頭村由於恩格圖的猶豫不決也落入了破軍營第一千總隊第一司之手。儘管有些遺憾,但譚泰也並不認爲這會影響大局。他的本意就是固守東路,靠近明軍陣線一側的六房山對清軍左翼來說並不是一個非奪取不可的地點。而西路的虎頭村雖然落到了明軍手裡,但正紅旗的兵馬卻奪取了周家壟,這就相當於把虎頭山西側的騎兵通道掌握在了手裡,照樣可以往西路投入優勢騎兵,頂多就是多繞點路罷了。
六房山和虎頭山之間的曠野上,湖廣鎮和清軍的遊騎往來奔逐,持續不斷的小規模交鋒互有勝負,雙方都無法把對方趕遠。隨着雙方大軍主力的接近,戰場中央遊騎的活動空間變得越來越狹小,最後兩邊都放棄了纏鬥,紛紛奔回各自大陣,只留下了一些零星的騎兵繼續對峙。
隨後,雙方的前鋒先後抵達戰場,都以騎兵爲主,控制住了各自大軍主力的列陣位置,隔着兩裡左右的距離遙遙地對峙。前鋒線穩定後,雙方的主力大軍猶如滾滾洪流,分別自南北兩個方向涌入戰場,在一面面旗幟的指引下開始列陣。
辰時七刻,湖廣鎮大軍已全部到達陣線位置。紅色的旗幟、紅色的軍服、紅色的盔纓槍纓......遼闊的荒野被一眼望不到邊的紅色所覆蓋。齊整的陣線上令旗揮動,鼓號聲和口令聲此起彼伏,一個個方陣令行禁止地調整隊形,整齊的踏步震得大地微微發抖。
湖廣鎮的軍陣分爲前後兩線,第一線自東至西分別是第三旅、第二旅、第一旅和第一騎兵營。東路的第三旅下轄鋼鋒營和永定營,旅官盧啓武;中路第二旅下轄虎賁營和嶽州營,旅官賀震霆;西路第三旅原本下轄破軍營和華山營,旅官劉仁駿,但龐嶽在戰前又抽調了華山營的第二千總隊留守柳林村,抽調了第三千總隊前去柳林村南面的廟前山一帶守衛大軍後路,同時把第一騎兵營配屬給了第一旅,由劉仁駿統一指揮。
第二線則爲第二騎兵營、第四旅和中軍部。第四旅下轄陷陣營和泰山營,營官崔守成。原本由中軍部直轄的烈火營則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駐紮在六房山上爲大軍提高火力支撐,歸第一旅指揮,另一部分仍留在第二線作爲機動兵力。
部署在第一線的五個戰兵營,除了左翼的破軍營之外,其他四個營都是前後兩線佈置。每營下轄的方陣編制的第二、第三千總隊中,每個千總隊下轄的兩個司都是一前一後部署,前後間隔七十步。每個司中的四個局,每兩個局組成一個最小的方陣單位,兩個方陣左右間隔二十步,相互之間可以提供火力支援。而鴛鴦陣編制的第一千總隊兩個司,一個司按火銃隊與殺手隊混編的戰鬥小組形式,拆分爲二十多個戰鬥小組部署在前後方陣之間,另一個司則部署在第二線方陣後作爲預備隊。
除此之外,還有郝永忠的贛州營、張先壁的南安營以及金聲桓的南昌營。三部的騎兵之前都已經被抽調了出去,用於加強第一和第二騎兵營。這樣一來,贛州營和南安營還剩下八九千步卒,南昌營在抽調了郭天才那三千多人北上之後還有四千多步卒,三部合計還有一萬二三千的兵力。
但通過之前的觀察,龐嶽對這部分步卒的戰鬥力並不怎麼看好,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把他們投入到戰場上。贛州營和南安營最近一直被他當作輔兵來使用,承擔了爲大軍紮營、運糧之類的雜活,這次則被留在了後方看守營地。金聲桓的南昌營戰鬥力要強一些,被放在了第二線之後以備不時之需。
一隊隊塘馬從前方奔回中軍部位置。龐嶽得知了此前一系列前哨戰的最終結果。決戰前的地利爭奪雖然留下了一些遺憾,但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大帥,老盧和老賀都派人回報,說沒能拿下南山村和徐崗村,他們深感愧疚,甘願接受大帥的一切懲罰。”張雲禮道。
“知道了,告訴他們,接受懲罰那是打完仗之後的事,現在先想着怎麼把眼前這場仗打好再說。”龐嶽不以爲意地笑了笑。
“還有,老劉再一次請求把第一旅旅官的位置讓給周明。說周明無論是資歷和威望都遠勝於他,他何德何能敢對周明指手畫腳。”
飛虎營拆分爲第一和第二騎兵營後,第一騎兵營的營官直接由石有亮擔任。而這一戰,第一騎兵營又調歸第一旅指揮,石有亮也就暫時成了劉仁駿這個後進晚輩的下級。石有亮本人倒沒覺得有什麼,劉仁駿卻是有些誠惶誠恐,之前就已經提出了這樣一次讓賢的請求,當時被駁了回去,沒想到這會兒又舊事重提。
無論劉仁駿是真惶恐還是假謙虛,龐嶽眼下都聽得有些光火,對張雲禮道:“派人去告訴他,要是再胡思亂想,不僅旅官,他那個營官也別當了,以後直接回辰州當礦工,這樣總不會誠惶誠恐了。”
“是。”張雲禮笑了笑應道。
時間飛速地流逝,雙方列陣的速度都很快,一面面認旗出現在對方的視線中。
巳時,兩邊主帥的認旗已互相在望。
……
遙遙對峙的兩軍人潮中,一輛輛望杆車豎起望鬥。
清軍中軍所在位置,正黃旗織金龍纛和徵南大將軍認旗下,譚泰拿着千里鏡一臉平靜地觀察着對面湖廣鎮的陣線。
此時對面的湖廣鎮已列陣完畢,各營開始應旗。從譚泰這個位置看去,只見漫長的陣線上線列齊整、旌旗招展,入目一片耀眼的紅色。盔甲和兵器的反光不斷閃爍,寒星點點。一個個整齊的方陣槍矛如林,陣前安放着大小不一的各式火炮。通過前面方陣的間隙可以看到後面還佇立着厚實的軍陣,森嚴肅穆。整條陣線上,數萬官兵皆寂靜無聲。雖在數裡之外,那股凜冽的殺氣卻依舊撲面而來,給人一種無法抗拒的感覺。
譚泰放下千里鏡,臉上神情未變,心中卻大爲震撼。他久經沙場,對面究竟是虎狼之旅還是魚腩之師,只需看一眼便能知道。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湖廣鎮的軍容,但他還是不禁驚歎於這種排山倒海的強大氣勢。這種強大的氣勢,幾乎超過了他戎馬生涯中遇到過的所有敵人,比起他麾下最精銳的滿洲旗兵來恐怕也不遑多讓。
沉吟片刻,譚泰看向身邊的一名綠營將領:“田提督,湖廣鎮軍陣就在對面,不知你對此有何高見?”
被問到的綠營將領正是浙江提督田雄,原來是黃得功麾下的總兵官,和龐嶽也算得上是老熟人了。不過雙方卻只有曾經的“袍澤”關係,而沒有半點“袍澤之誼”。因爲幾年前的蕪湖之戰,就是他和馬得功暗通多鐸從背後偷襲了黃得功、造成了黃部兵馬的總崩潰。後來龐嶽多次公開放話,只要抓到田雄和馬得功,就一定會將他倆千刀萬剮。
平心而論,田雄是一點兒都不想回答跟龐嶽以及湖廣鎮有關的任何問題。但眼下是譚泰發問,他卻是不敢裝聾作啞,想了想,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大將軍的話,末將以爲,湖廣鎮的這軍陣雖然看着頗有些氣勢,其長矛陣與火炮火銃相結合,也確實難打,但也並非沒有弱點。”
“嗯,說說看。”
“湖廣鎮的軍陣呈長線狀佈置,正面寬而縱深淺,轉向不易。其步卒多而騎兵少,兵馬調動的快慢及靈活性肯定也比不上我軍。我軍只要集結重兵在其陣線上的某一點完成突破,就不難打開局面。況且,湖廣鎮的兵馬除了某幾個精銳營頭之外,其他的不過是尋常之兵,金聲桓、郝搖旗、張先壁三部更是烏合之衆而已。而此次龐賊佈陣,又似乎是精銳在前、魚腩在後,我軍只要先集中全力破其精兵,其後看似龐大的烏合之衆必定不戰自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