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餓的。”林申輕嘆一聲,“餓暈了而已,給點吃的喝的就沒什麼事兒了。”
聞言,白馥取了一個餅,而後將水壺打開,往女子的嘴裡餵了點水。等她稍微緩和過來,白馥將餅遞了上去,“吃吧!”
少女戰戰兢兢的盯着白馥,神情有些異樣,一副茫然而驚懼的模樣。大概是真的餓極了,她抓起餅就往嘴裡塞,因爲下手太快,指甲在白馥的手背上留下幾道紅印。
白馥倒吸一口冷氣,林申慌忙俯身查看,“沒事吧?”
“沒事。”白馥搖頭,繼而望着她,“你怎麼會暈倒在這裡?你家裡人呢?”
她吃着餅,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睛瞪得斗大,就像是受驚的小鹿,你問她什麼,她一句都答不出來。
白馥繼續問,“你叫什麼名字,你家在哪?”
“估計是個流浪的乞丐。”林申輕嘆,“走吧!”
“都死了。”少女突然開口,“被殺死了。”而後,她突然搶走了白馥的水壺,撒腿就跑。
“喂!”林申腳下飛快,自然追得上她,卻發現她並不走遠,而是到了一座小土包跟頭坐了下來。
“師父?”白馥蹙眉,“她好像不太對勁。”
“她的脈象表示,她身體沒什麼大問題,但是眼神不太對,估計是受了什麼刺激。”林申輕嘆,“走吧,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哪都顧得上呢!”
白馥點點頭,卻突然發覺少女的胳膊肘上,有個印記。初見印記的那一瞬,她覺得自己的腦子突然狠狠的疼了一下,讓她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怎麼了?”林申急了,“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好像突然靈光一閃,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白馥皺着眉頭,快速上前抓住了少女的胳膊。白馥深吸一口氣,捋起了少女的袖子,而後目不轉睛的盯着她胳膊肘上的圖案。
林申微微一怔,“這好像是畫上去的,不是什麼刺青吧!”
“我對這個好像有點印象,可我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見過。”白馥猶豫,“師父,我能帶着她嗎?”
“小徒弟,你的想好。”林申別有深意的望着她,“有些東西能忘卻是一件好事,那是上天對你的恩賜。如果有朝一日上天許你想起,希望你還能保持如今的淡然處之。”
白馥帶你點頭笑道,“師父放心就是,慕白知道分寸。我也是瞧着她可憐,橫豎師父到時候一個人走了,我也沒有伴兒,留着她也是好事。”
林申輕嘆一聲,“她是後天之症,還有治癒的機會,也許某一天她會自己突然清醒也說不定。你想留着就留着吧!”
“謝謝師父。”白馥嫣然淺笑。
白馥在清河縣住了下來,這兒地處偏僻,有山有水倒也安靜。雖然縣太爺是個摳門的人,但對白馥而言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她用夜家莊帶出來的錢,弄了一家醫館,林申早前就把畢生所學寫了下來,如今留給白馥也算有個交代。
林申本來就不是那種會在一個地方待很久的人,所以等到白馥安頓下來,他便又開始他的浪跡天涯。聽說自己的大徒弟在月氏受了點傷,他估計得北上走一走。只不過臨走前,師父給她留了一柄蓮傘,她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心裡甚是歡喜。
等到師父走後,白馥便開始研讀醫術,她本來就聰慧,如今對這些東西倒是頗爲有天賦。以前她的心靜不下來,所以總是毛毛糙糙的,如今她脫胎換骨,安靜得可以一整日都不說一句話。
清河縣來了一位女大夫,人們都很好奇,也不知她醫術如何。
但白馥自己採藥,偶爾還幫着窮人看病,不收一分錢,這讓老百姓漸漸的對她有了改觀,最後林氏醫館在清河縣也算是小有名氣。
一些看不上病的窮人都聞訊而來,而一些喜歡佔便宜的富賈鄉紳也開始找上門來。哪知道白馥列了三不治,以至於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她可不是誰都能治的,當日劉員外出了十兩銀子讓她過府治病,卻被白馥一口回絕。要知道清河縣的人均收入太低,十兩銀子在老百姓的眼裡已經是鉅款。
可白馥呢?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給拒絕了。
劉員外爲富不仁,欺壓百姓,不治。
就算八擡大轎,千金來訪,恕不招待。
一時間,林氏醫館又出名了。
可那又怎樣,白馥不在乎這些東西,能爲百姓看病治病,是她如今的夙願。錢財什麼的,其實沒那麼重要。她只要能吃上飯就行,哪來那麼多要求。
小徒弟望着天邊的月,低低的喊了一聲師父。
白馥一笑,“你怎麼過來了。”
“師父,人家都有名字,爲什麼我沒有?”她問。
白馥深吸一口氣,瞧瞧天邊的落日,“你當時病着,又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也沒法子。”
“不如師父給我取一個吧!”她一臉期許的望着白馥。
白馥想了想,“暗香浮動月黃昏,不如就叫暗香吧!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想起過往的事情,暗色自去,馥郁香來。”
“暗香!”小徒弟顧自沉吟,“謝謝師父,我得去告訴姐姐一聲,我有名字了。”
白馥面色緊了緊,輕輕嘆息一聲,望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她治好了那麼多人,卻始終治不好暗香一人。這心病還需心藥醫,終究不是能輕易治好的。所幸,自己有的是時間。
只不過這縣太爺近來似乎喜歡找自己的麻煩,總是隔三差五的讓人來醫館瞧着,大約是覺得她這個外鄉人來到清河縣行醫濟世,怕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馥也不屑理睬,照樣過自己的日子。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不必言說。
她,不喜歡過多解釋。
只不過午夜夢迴的時候,她總有一種錯覺,好像忘了某些最重要的東西,而自己在這裡興許就是爲了等某個人。到底在等誰呢?她自己也不清楚,記憶裡什麼都沒有,空白一片沒有半點痕跡。
醫術愈發精湛,可惜治得好別人,她治不好自己,也治不好暗香。
再後來,她又收了一個徒弟,這徒弟似乎對暗香有意。
白馥尋思着,暗香一個人操勞內外也着實辛苦,有個人能幫暗香一把倒也是極好的。有個伴兒,來日自己上山採藥,暗香也不會孤單,若是有人上門找麻煩,也有個人能幫一幫暗香。
清河縣的日子過得極爲平靜,白馥在這裡落地生根,行醫濟世。漸漸的,沒有人再追問她是從何而來,而是把她當成了這裡的一份子。她行醫濟世,深得百姓喜歡。
在這裡一住就是四五年,到了最後那摳門的縣太爺找白馥當了女仵作,醫館裡的生意便漸漸的淡了下去。白馥倒也不在意這些,大夫和仵作其實性質上差不多。
一個是給活人看病,一個是給死人伸冤,說起來都是利國利民的事兒。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平靜的生活會被容盈打破,過往的記憶重新回到了腦子裡。也許是緣分未盡,該在一起的人,歷經生死,終究還是會在一起的。
一起生一起死,風雨同舟,此生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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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熹六年,春,御書房。
皇帝容盈的病時好時壞,但處理朝政還是一刻也不敢耽擱。
太子容哲修前來請安,如今的他已經十二歲了,褪去幼時的稚嫩,愈發的能獨當一面。容思慕突然竄出來,一下子蹦到容盈跟前,“父皇!”
容盈放下手中御筆,看這小小的人兒,他便想起了當年的白馥。
昔日的白馥,不也是這樣古靈精怪嗎?當年白崇啓幾乎把白馥寵到了骨子裡,而今就換做容盈,把自己的女兒寵上了天。誰人不知道,皇帝對這個小女兒可謂寵愛有加,恨不能成日都捧在手心裡。
不過也難怪,後宮無妃,皇帝僅有的子嗣也只是林貴妃留下的一兒一女罷了!
兒子已經長大,不寵這個女兒,還能寵着誰呢?
不過這位公主也不是個省心的主,公主生得好,小小年紀五官精緻。細看之下,倒是跟當年的恭親王妃極爲相似。公主手持鳳凰令,從宮裡鬧到了宮外,卻也沒人敢多說什麼。
只不過有些時候公主鬧得有些離譜,比如小小年紀就去了青樓館子,見着那些漂亮的花魁就冒充是太子府的人,自作主張就給送去了太子府。
更可笑的是,公主讓人給自己做了假肢,踩在腳下就能長得跟容哲修一樣高。她大搖大擺的冒充自己的兄長,在外頭沾花惹草,還把容哲修看中的那姑娘給騙到手。等到容哲修發現的時候,差點沒給氣死。
這妹妹,純粹是個禍害,小小年紀一點都不學好。
“思兒,又闖禍了?”容盈問。
容思慕撇撇嘴,“在父皇的心裡,思兒只能闖禍嗎?”
“你又看中了什麼?”容盈問。
容思慕搖頭,突然眨着眼睛,“是不是我不管要什麼,父皇都能給?”
容盈一笑,“說說看吧!”
“父皇先答應我。”容思慕笑得壞壞的。
“好!”容盈點頭,“君無戲言。”
容思慕抿脣,“父皇能不能把你寢殿裡的那幅畫,送給我?”
容盈的面色陡然一沉,俄而鬆開了懷裡的女兒,“別的都可以,唯獨這不行。思兒,你下去吧,父皇有話要跟你太子哥哥說。”
“父皇,你答應我的。”容思慕不肯。
“下去!”容盈加重了口吻,幾乎是翻了臉。
“快點走吧!”容哲修拽了妹妹一把,他當然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觸碰的。不管父親有多寵着你,但在某個敏感問題上,父親會變得極爲暴躁。他是親眼看着父親和母親,走到最後那一步的,所以箇中疼痛,容哲修感悟極深,也是因爲這樣,他對感情這東西不敢輕易涉及。
“父皇息怒。”容哲修行禮。
容思慕第一次被趕出去,倒也沒有生氣,畢竟那幅畫是父皇的寶貝疙瘩,這些年也一直陪着父皇。可是——容思慕扭頭望着乳母,“可我想母妃了。”
乳孃輕嘆一聲,終是無奈。
身爲帝王,什麼都擁有了,唯獨這生離死別,皇帝也沒轍。
容盈手把手的教容哲修如果處理朝政,他只有這一個兒子,將來的江山社稷勢必會落在容哲修身上。對於這個兒子,他是愧疚的,可——命當如此,又有什麼法子呢?
容哲修出來的時候,莫浩在宮牆外頭等着,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如今還是形影不離。雖然容哲修見着莫浩,還是一臉的嫌棄,不過他現在是太子,對着莫浩不能太過凌厲。
“今兒個百花樓選花魁,殿下去不去?”莫浩壓低聲音問。
容哲修斜睨他一眼,“你那隻眼睛看出本宮是這種人?青樓女子選花魁,本宮身爲太子,豈能自降身份去那種地方?”
莫浩垂頭,“是!”
卻是急急忙忙的出了宮換了衣裳,只等着夜裡的花魁競選。
只要不穿着太子服,只要暫時忘記自己是太子,不就成了?!入宮是太子,出宮嘛——自然要找樂子。平素處理朝政那麼繁瑣,當然要及時享樂,權當解壓。
容盈沒有什麼樂趣,偶爾會對着柳藤球發呆,偶爾就待在寢宮裡靜靜的望着牀邊的畫。他畫着林慕白,幻想着她一顰一笑的模樣,如果她還在,應該會很高興吧!
輕柔的撫着畫卷裡的女子,他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自言自語。他溫柔的笑着,“馥兒,你瞧御花園裡的柳樹都發芽了,嫩綠嫩綠的,是你最喜歡的青色。等到柳葉兒長出來一些,我再給你做個柳藤球,咱們再重做蓮傘。”
想了想,他又是一聲輕嘆,“今日我約莫把思兒嚇着了,這丫頭長大,我跟你說過她是個小人精,跟你小時候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我瞧着她就好像看見了你一樣,總覺得心裡發酸,虧欠得很。她想把你帶走,可我沒答應還動了氣把她趕出了御書房。”
“你會不會怪我對孩子生氣?可當時,我沒能忍住,對不起。馥兒,昨夜我給你寫的信,你可都收到了?你會不會笑我那麼肉麻?從前不敢說的,如今不敢不說,怕你聽不見怕你又胡思亂想,我是再也不敢讓你去猜我的心思了,這樣的我,你可喜歡?”
畫卷裡的女子,盈盈淺笑,他要跟着笑,彷彿她就在眼前,從未離開過。
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有些乏了,春日裡雨水太多,所以舊疾又犯了。
輕咳兩聲,他躺了下去。
下一刻,他驟然坐起身來,快速捧起枕邊的罐子。
哪來的一罐松子糖?
“來人!”容盈厲喝。
五月快速進門,“皇上?”
“這東西哪來的?”容盈的聲音在打顫。
五月駭然一怔,松子糖?怎麼會有松子糖呢?五月急忙俯身行禮,“卑職馬上去調查。”
“無論如何都必須弄清楚。”容盈眸色銳利,松子糖——那年她走了,容哲修發了高燒,哭着喊着要吃娘做的松子糖。而後等到容哲修病癒,這孩子再也沒提過鬆子糖這三個字,宮裡的人也是諱莫如深。
五月轉身就走,沒走兩步又頓住腳步,卻見容盈打開了罐子,竟然把松子糖塞進了嘴裡。
“皇上別吃!”五月疾呼。
若是有毒,可怎麼辦呢?
容盈僵在當場,眸中充血,“是這個味道。”他至死也不會忘記,是這個味道沒錯。是她的味道,一定是!她的松子糖手藝,是他手把手教的,就好像她的柳藤球編得和他一樣精緻,也是因爲他教得好。
五月愣住,“皇上?”
“她一定還活着,她一定還活着!哈哈哈哈——活着,一定還活着!這是她的,她的松子糖!哈哈哈哈——還活着,還活着!”容盈如同瘋了一般,抱着一罐松子糖又哭又笑。
這一定是她給的信號,雖然來得晚了點,可終究還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只不過,她現在在哪呢?這個送松子糖的人是不是黑狐?要知道這些年黑狐也跟着消失了。
當年容盈傷心過度,無暇顧及任何人,等他稍稍恢復過來,該消失的都消失了,該走的也都走了。可是當時心死如灰,只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
然則,送松子糖的人呢?
人去哪兒了?
這松子糖不可能自己長了翅膀飛過來。
當然不是飛過來的,是某個不靠譜的放下了松子糖,就去辦自己的私事兒去了。去哪呢?
孟府。
孟麟覺得今兒夜裡似乎有些不太一樣,走在府內迴廊裡,也總覺得身後有人跟着似的。以前可沒有這樣的感覺,怎麼現在突然有些陰森森的?
突然,府中一聲尖叫,讓孟麟的身子駭然一震,整顆心都顫了一下。回過神來,他急忙循着聲音的方向走去。
出事的是府裡的婢女,看上去臉熟,在府裡也是多年了。
“怎麼回事?”管家正在詢問。這管家還是當年的老管家,孟行舟走後,他留下來繼續照顧孟麟。這尖叫聲,整個府裡的人都聽見了,自然非同小可。
那婢女白了一張臉,滿面驚恐的指着水井方向,聲音顫抖得厲害,“方方方方、方纔這兒,有個女鬼——血淋淋的披頭散髮的站在水井邊上!”
“什麼?”孟麟一愣,扭頭望着水井。
管家道,“荒謬,這口水井在府裡的年歲比你還要長,你胡言亂語什麼?好好的說什麼女鬼,你莫要胡說,若是敢亂人心,定不饒你!”
“是真的!是真的!她突然從水井裡頭冒出來,嚇死奴婢了!奴婢說的,句句屬實,絕不敢胡言亂語,真的真的!”婢女顫抖得厲害,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可見着實嚇得不輕。
這水桶還落在一旁,並無水漬,想來她當時是想打水。
孟麟的膽子大,他本就不信這些神鬼之說,擡步就朝着水井走去。
“大人!”管家喊了一聲。
孟麟示意他莫要吭聲,顧自走到了水井旁邊。藉着微弱的迴廊燈光,他看看水井,除了水光粼粼,水井裡頭什麼都沒有,哪來的女鬼?
眸中暈染了霧靄,空穴來風,不無緣由。他擡頭環顧四周,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倒也沒見着異樣。管家提着燈籠上前,往水井裡照了照,也沒發現所謂的女鬼。
“沒什麼事,可能是看花眼了。”孟麟道,“都散了吧!”
衆人行了禮,而後快速散去。
“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呢?”管家不解。
“注意府內的動靜,只怕沒那麼巧。”孟麟蹙眉,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一時間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孟府安靜了那麼多年,還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女鬼?
水井裡的女鬼?
他不信鬼神之說,若真的有女鬼,那個糾纏不休的豈非早就來找他了?何至於這麼多年,連塊骨頭都沒滾回來,死在外邊不說,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思及此處,孟麟一聲長嘆,默然無語的回自己的房間去。
可不知道爲什麼,這一夜他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第二天上朝的時候,他驚訝的發現皇帝選擇了罷朝。擔心有事,孟麟就跟容景垣商量着去看看皇帝。
進了寢殿,二人不約而同都盯上了容盈眼下的烏青。這是怎麼回事?容盈看上去氣色不太好,但是興致很高,似乎很高興。
孟麟一眼就看見擺在書案上的那罐松子糖,他若是沒記錯的話,當初容哲修可是經常吃這個。後來林慕白離世,這東西就再也不允許出現在宮裡。
看樣子,有戲!
驀地,孟麟陡然眯起眸子。
松子糖……
容景垣上前與孟麟一道行禮,極是擔慮,“皇兄今日罷朝,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御醫如何說?”
“朕沒有不舒服。”容盈抱起了那一罐松子糖,“昨兒,朕收到了一樣東西。所以朕懷疑,馥兒還活着。”
容景垣蹙眉,“就憑這個?”
不就是一罐松子糖嗎?至於嗎?人都死了那麼多年了,突然間因爲一罐松子糖就覺得她還活着,未免有些兒戲。這心態就跟家裡那位一樣,時不時懷疑白馥還活着,總是有事沒事的帶着小傢伙們出去轉一圈。你若攔着,她死活不肯,走一圈回來就死一次心。
但奇怪的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不論死心多少次,她都有本事滿血復活,再去找再去死心,如此往復不知疲倦。而眼前的容盈,又何嘗不是呢!
“對,這一定是馥兒的。”容盈肯定,“就是她。”
“敢問皇上,這松子糖是誰送來的?”這纔是孟麟關心的。
容盈搖頭,“按理說,應該留下來告訴朕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這一次朕只見到松子糖,卻沒有見到信使。所以朕有理由相信,這人來京城除了送東西給朕,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比如——孟府的裝神弄鬼嗎?
孟麟可不相信這世上諸多巧合,所謂巧合,大多數是人爲的原因。
難道是她回來了?
不是說死了很多年嗎?連屍骨都炸得粉碎?這會子真的詐屍了?這女人若是詐屍,倒是極有可能找自己的麻煩,畢竟她這個麻煩精是一刻也閒不下來的。
真的會是她嗎?
孟麟突然間覺得自己也是魔怔了,這麼多年來一旦有風吹草動,就跟眼前的容盈沒什麼兩樣。不是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嗎?可到了他們這裡,怎麼反倒成了毒藥呢?
“臣或許有辦法,把人引出來。”孟麟行禮。
容盈皺眉,瞧着孟麟眼下的烏青,倒和鏡子裡的自己有點相似,一樣的憔悴,一眼就看出昨兒個沒睡安穩。心下生疑,容盈道,“你確定?”
孟麟點點頭,“請皇上放心就是。”
若真的是她回來裝神弄鬼,那麼要引出她,還真是易如反掌。
這麼一想,整顆心都開始沸騰了,果然是有些激動。他倒要看看這麼多年沒見了,這女人死不成,心智是否有些成長呢?
估計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吧!
容景垣凝眉,這兩人看上去怎麼都怪怪的呢?
回到沐親王府,容景垣還是有點不明白,到底是誰把松子糖送回來的?孟麟怎麼那麼有自信能把人引出來?容盈似乎也有所感知,怎麼到最後反倒是自己沒明白呢?畢竟容景垣對白馥的事情,知道得太少。
“殿下這是怎麼了?”蘇婉上前,淺笑溫柔。
容景垣一聲嘆,“孩子呢?”
“鬧累了,剛去歇下。”蘇婉當年一胞雙胎生下一對聰明伶俐的女兒,容景垣一高興,流水宴擺了整整兩天作爲慶祝。蘇婉不明白,官宦人家,哪怕是商賈,也希望有子嗣傳承,還從沒見過有人生了女兒,這樣大張旗鼓的。
容景垣卻道:是女兒纔是極好,若是兒子倒不那麼高興了。我本就是行伍出身,見慣了男兒征戰沙場,血染黃沙的場面,若是兩個兒子,來日我必定不會徇私,阻他們報效國家之路。上了戰場,便是生死難料。兩個女兒,來日嫁得近一些還能經常見着,也免得傷心之苦。
這麼一想,還真是如此。
容景垣自身不怕征戰沙場,可身爲父親,終究也是偏私的。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誰能捨得?可若是放在國家大義跟前,捨不得也得舍。如此一來,還真不如一對寶貝女兒來得順心如意。
“你這是怎麼了?看上去有心事。”蘇婉本就聰慧,這麼多年相處,她早就把容景垣的心思摸得順順的,“是不是宮裡出事了?”
“你又知道?”容景垣坐定,婢女上茶。
蘇婉將杯盞遞給他,“若是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容景垣接過杯盞,“你又知道?”
“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想裝不知道也難啊!”蘇婉輕笑,“問吧!”
“松子糖是怎麼回事?”容景垣喝一口茶,直接開口。
蘇婉微微一愣,“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皇兄昨兒個得了一罐松子糖,還吃出味兒來,非得跟你一樣認定白馥沒死。”容景垣長長吐出一口氣,“若是真的還活着,何至於等到六年後的今天。只怕,又是白高興一場,偏偏孟麟那小子也跟着瞎起鬨,說是要把送松子糖的人給揪出來。這不,估計得有一場笑話要鬧上一鬧。”
聞言,蘇婉的身子有些僵直,面色都變了。她的聲音有些打顫,似驚喜又似微疼,“你、你是說松子糖?你是說慕白可能還活着,而來送松子糖的不是黑狐就該是白狐?孟麟那麼有信心,也許他知道了什麼。如此說來,極有可能是白狐來京了!”
語罷,蘇婉呼吸微促,整個人都振奮了,“太好了,終於有消息了!那——那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白狐、黑狐,送松子糖——松子糖!”
容景垣一臉懵逼的望着她,“還沒確定,你先別高興得太早。”
“有希望就好,管他有沒有確定,只要有消息比什麼都強。”這些年她找了多少地方,始終沒有消息。屍體擡回來的時候她壓根不相信那就是林慕白,雖然衣着一樣,但是砸得血肉模糊的,壓根無法辨認。聽說白狐被炸死了,可是黑狐也莫名消失了,這讓蘇婉極是生疑。
黑狐的忠誠,蘇婉是絕對信任的。
所以黑狐會消失,就意味着事情可能有所轉機。林申、今夕,他們一個個都失了蹤,這其中肯定有些緣故,也許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聯繫着這些人的核心人物,只有白馥這個前朝公主。
容景垣深吸一口氣,“也不知孟麟到底要怎麼做?”
蘇婉抿脣,“那就看來的到底是黑狐還是白狐了。”
“有區別嗎?”容景垣問。
他不知道那次大漠裡的事情,自然不知道其中內情,可蘇婉卻是一清二楚的。蘇婉淺笑着伏在容景垣的耳畔,低低的說了幾句。
容景垣駭然睜大眼睛,“還有這回事?”
“所以你說,有沒有區別?”蘇婉問。
容景垣恍然大悟,“這麼多年孑然一身不成親,難不成還真是因爲她?”
“這答案,得問孟麟他自己。”蘇婉笑了笑,“若是運氣好,這一次他就能告別孑然一身,此後可以成雙成對。若是運氣不好,那也只能說是有緣無分。不過孟麟是懂得爭取的人,所以應該不會錯失這次機會。”
“但願還活着。”容景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