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甫是怎麼都不會想到,女子還是當年那個女子,只不過早已被他葬了身份,再也不是齊王府的蘇側妃。她成了於蔓,一個跟容景垣以天地爲證的女子。
她的歸來,也不是因爲他。
容景甫在蘇婉的生命裡算是一段歷史,可在於蔓的世界裡,也許連回憶都算不上。
蘇婉打了個噴嚏,如意蹙眉,“婉兒姐姐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可能是受了涼,無妨!”蘇婉有些莫名的心慌,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畢竟在這京城裡,蘇婉留下過太多的痕跡,也有太多足以忌諱的人。
比如容景甫,比如蘇離,還有如今的宋明成。
“白狐呢?”蘇婉問。
如意躺在那裡,吃着葡萄笑道,“她還能去哪,這會子不去奚落奚落,都對不起她那一番口才。”
蘇婉凝眉,低頭淺語,“可別是真的動了心。”
“你說什麼?”如意沒聽清。
蘇婉搖頭,“沒什麼。”
白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總覺得好像心裡有個人,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說話。然後睜開眼睛是孟麟,閉上眼睛也是孟麟,這人實在太討厭,總在她的心上進進出出,樂此不疲。
所以她不淡定了,乾脆去見他,哪怕是跟他鬥嘴,也是極好的。
刑部天牢,也不過如此。
白狐坐在天窗口,望着底下盛怒難耐的孟麟,“堂堂相府公子,如今居然住在這裡,實在是令人唏噓不已。若是你那些紅粉知己看到你此刻的狼狽,不知道肯不肯再讓你上牀。”
“你給我滾!”孟麟冷然。
“你說讓我滾,我就滾,那我豈非沒面子?”白狐笑着,“我就是想來看看,你能暴躁到什麼程度。話說,那些人待你還不錯,怎麼都沒用刑呢?你可知道,沾了辣椒水的鞭子落在身上,會是什麼滋味?嘖嘖嘖,那叫一個疼啊!”
孟麟有些氣惱的坐下,“你滾不滾!”
“怎麼,我不滾難道你滾?”白狐樂不可支,“你滾一個我看看!”
“當初我就該弄死你!”孟麟切齒。
他一身囚衣,縱然容顏依舊,可是此刻的狼狽是他最不願教人看到的。是故他暴怒,他不高興,尤其是白狐抱着幸災樂禍的姿態,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下一刻,白狐一閃而逝,好似走了。
哪知不多時,白狐竟晃晃悠悠的出現在牢門外頭,懷中抱着冷劍,笑得那叫一個“惡劣”,“啊呀,真是可憐!你說你好好的相府公子不當,怎麼就進到這個鬼地方?”
瞧着桌案上擺着上好的吃食,可孟麟似乎一樣都沒動。
白狐從腰間掏出一個鐵片,直接開了鎖進去,而後拿自己唯一的銀簪探了探,“沒毒,爲何不吃?打算餓死在這裡?”
“要你管?”孟麟不知好歹。
“我是不想管,可我就是想讓你活得久一點,然後活得痛苦一些。要不然,人生少了那麼多樂趣,該多無趣。你說是吧?”白狐笑盈盈的走出去,收穫他又驚又恨的表情,她怎麼覺得一身舒暢呢?果然是冤家對頭,卻不知這冤家也可能會糾纏一輩子。
白狐重新鎖好牢房,經過隔壁牢房的時候,見到了孟行舟。
孟行舟竟然淡然自若,坐在牢裡還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模樣。
“丞相大人不害怕嗎?”白狐順口問。
“你是哪兒來的?”孟行舟問。方纔隔壁發生的事兒,他都聽見了。
“天上的掉下來的。”白狐指了指頭上,“一不小心砸到你家公子腦門上,真是不好意思。”
孟行舟輕笑一聲,“身爲女子,怎的沒有半點矜持?”
“敢問丞相大人,矜持能當飯吃嗎?能蔽體禦寒嗎?還是說,矜持可以讓人活得更久?”白狐冷颼颼的笑問,果然父子一心,整天要求女子矜持。
孟行舟道,“大祁乃是禮儀之邦——”
“那是因爲能吃飽穿暖的前提。”白狐深吸一口氣,“丞相大人沒親眼看到過沅河決堤時的慘狀吧?逃命都來不及,還談矜持?矜持都被淤泥覆蓋,那只是拿來哄哄眼瞎之人的。丞相大人雙目如炬,想必也不稀罕吧!”
“喂,你別打擾我爹!”隔壁的孟麟在吼。
白狐撇撇嘴,“真是沒意思!”語罷,突然身子一晃,沒了蹤跡。她的腳程很快,尋常人哪裡追得上她。狐狸嘛,自然要有狐狸的樣子。
“爹,你沒事吧?”孟麟問。
孟行舟神態自若,“沒事,只不過覺得這丫頭似乎對你有點意思。”
“胡說什麼呢!”孟麟不願再說。
“小心點吧!”孟行舟輕嘆一聲,“估計就該開始了。”
孟麟眸色微冷,“爹的意思是,他們要開始對付咱們?”
“你都在這兒了,爹還能往哪兒跑?”孟行舟笑了笑,“也好,也該了賬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眶突然溼潤,可惜孟麟看不見。
這一晃,多少年?他低頭望着自己掌心的紋路,記憶還在翻滾,記憶裡的女子還停留在最初的模樣。可他呢?撫上鬢間花白,已經漸漸老去。
窗口突然丟進一個紙條,孟行舟微微一怔,這纔回過神來起身撿起。只一眼紙條上的東西,一下子跌坐在地。
隔壁的孟麟聽得一聲悶響,當下愣住,“爹?爹你怎麼了?爹,你沒事吧?”
孟麟看不到自己父親如何,只能聽到孟行舟略顯虛弱的顫抖之音,“我沒事,沒事——”而後,便沒了聲音。
“爹?”孟麟疾呼。
外頭的獄卒許是覺得真的出事了,急急忙忙的進來。下一刻,又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來人,快來人!丞相暈倒了!”
孟麟慌了神,“爹,爹!?”難道是白狐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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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
“什麼?”容景宸蹙眉,“孟行舟暈倒?是什麼緣故?”
劉瑜畢恭畢敬的回答,“稟太子殿下,大夫說是急怒攻心,所以纔會厥過去。”
“爲何會急怒攻心?”容景宸放下手中的摺子,起步往外走。
“卑職讓人搜了搜丞相的牢房,實在沒發現任何東西,所以確實不知他是爲何急怒攻心的。”劉瑜猶豫了一下,“殿下,孟大公子就在隔壁牢房,是不是他對丞相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纔會導致這一切?”
這麼一想,似乎也合理。
容景宸想着,孟行舟這輩子位極人臣,想來沒什麼能讓他如此大喜大悲的。除了這個獨養兒子孟麟,孟行舟好似沒什麼可以過多在乎。
是孟麟動了什麼手腳?
這其中必定有鬼!
“孟行舟現在何處?”容景宸邊走邊問。
劉瑜道,“因爲病着,所以暫且接出牢房,在刑部內另行安置。”
“本宮去看看!”容景宸疾步離開。
畢竟這會子,孟行舟還不能出事,皇帝還有一口氣趁着,怎麼着也得捱到皇帝走了,自己登基爲君才能下手鏟除容盈和孟行舟等人。
孟行舟躺在漆黑的屋子裡,面如白紙,整個人好像虛脫了一般,氣息奄奄的睜着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牀頂。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有人敢問。在移到這個房間之後,他就醒了,只不過醒來之後一言不發,就跟個死人一樣躺在那裡。
容景宸進去的時候,孟行舟置若罔聞,仍舊保持着剛纔的姿態。
“丞相大人好些嗎?”容景宸問。
孟行舟沒有吭聲,神情有些呆滯。
見狀,容景宸有些不解的望着劉瑜,劉瑜慌忙讓大夫上前回話。
容景宸坐在牀沿問,“這是怎麼回事?”
大夫跪在那裡瑟瑟發抖,“回太子殿下的話,丞相大人急怒攻心,所以這會子還沒緩過神來。”
“怎麼氣色那麼差?”容景宸繼續問。
大夫道,“回太子殿下的話,丞相大人心血堵塞,所幸救治及時,已經沒有大礙,只不過心病還需心藥醫,小人怕是無能爲力的。”
心病?
容景宸擺了擺手,大夫連連磕頭,奔命般逃出屋子。
“丞相大人這是有心事啊!”容景宸笑了笑,“雖然孟麟形勢不顧後果,私自前往南撫鎮與庶民容景垣接觸,有違國法。但本宮仁慈,尚且不做處置,丞相又何必過於焦灼。畢竟你是父皇身邊的老臣,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宮不會對你趕盡殺絕,丞相安心養病就是。”
孟行舟終於回頭來看着容景宸,“趕盡殺絕?呵,太子殿下好手段。”
容景宸有些沒聽懂,他如今可真的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做呢?怎麼孟行舟竟說出如此怪異的話來?他還沒下手,就得擔上這污名?
“丞相大人何出此言?”容景宸蹙眉,“難道是有人對你們動刑了?”音落,容景宸一聲厲喝,“刑部尚書何在?”
聽得裡頭的動靜,刑部尚書屁顛屁顛的弓着身子進門,撲通就跪在了容景宸跟前,“太子殿下,微臣在,請太子殿下吩咐!”
“你們對丞相父子動刑了?”容景宸問。
刑部尚書慌忙搖頭,“微臣不敢!沒有殿下的旨意,微臣豈敢對丞相下手。微臣冤枉,還望太子殿下明察!微臣真的沒有動刑!”
瞧着刑部尚書一腦門的冷汗,容景宸料定他也不敢私自動刑,這麼做也不過是給孟行舟看看自己的表態罷了!容景宸輕嘆一聲,“下去吧!”
“是!”刑部尚書戰戰兢兢的退出房間。
容景宸依舊笑得溫潤,“丞相大人不必慌張,這些事情本宮還在調查之中,所以——”
“讓孟麟來陪我!”孟行舟打斷了他的話語,“我誰都不信。”
容景宸有些猶豫,俄而考慮片刻,這才點了頭,“你是丞相,乃是百官之首,本宮願意爲你開這個先例。”
“太子殿下是在警告微臣,莫要給百官做出一個錯誤的典範嗎?”孟行舟是誰,有句話說得好,薑還是老的辣,容景宸畢竟是後生晚輩,在孟行舟這裡是不可能討到好處的。
“丞相自己知道,那本宮就不多說什麼了。”容景宸起身,面上依舊帶着微笑,“本宮還有政務,丞相就好好歇着吧!”
“太子殿下,別怪老臣多言,人要適可而止,凡事太盡,勢必緣分早盡。”孟行舟合上雙眸。
容景宸冷笑兩聲,“本宮記下丞相的逆耳忠言,丞相自己也好好想清楚,風到底往哪兒吹。本宮隨時等着丞相的好消息!”
語罷,容景宸已經跨出房門,“吩咐下去,嚴加防守,不需任何人靠近半步。違令者,格殺勿論。”
“是!”劉瑜頷首。
容景宸還是不明白,好端端的,孟行舟怎麼突然就倒下了呢?
便是林慕白也覺得奇怪,有些不太明白,這孟行舟怎麼突然不按常理出牌?
聽得婢女彙報,林慕白點頭將手中的棋子落下,“我知道了,密切留意,還有——別再讓白狐去刑部大牢了,免得旁生枝節。”
婢女頷首,疾步退下。
薔薇不解,“此事會不會跟白狐有關?”
林慕白搖頭,“蘇婉說,白狐盯上了孟麟,所以——白狐不會傷害孟行舟,這孟行舟應該是另有深意。不知道這一次是真的還是裝的,這一步棋下得有些怪異!”
“主子也不懂丞相爲何如此?”薔薇蹙眉。
林慕白深吸一口氣,“我是大夫,又不是看相算命的,哪能事事洞悉。”棋子又落下,林慕白瞧着棋坪上的黑白棋子,“如今我哪管得了外頭這些,讓他們自己折騰去吧,我就負責宮裡。對了,她醒了嗎?”
薔薇輕嘆,“暫時還沒有。”
“那就養着吧!”林慕白淡然淺笑,“反正燈下黑,讓他們找去吧!”
薔薇頷首,“是!這蘇側妃那頭,這兩日好安靜。”
“是該安靜了,我看過御醫開的方子,還有御醫的筆記,這孩子想來是保不了多久的。這兩日就該有動靜,要麼生要麼死。”林慕白撫着自己的腹部,“總歸逃不過這兩者之間的。”
“奴婢有些懷疑,若是孩子真的保不住,會怎樣?”薔薇不解。
“誰的孩子不是孩子?”林慕白笑問,“有貴妃娘娘在,你覺得這個孩子能消失嗎?”
薔薇這纔回過神來,“奴婢明白了!”
“有價值的,是孩子罷了!至於是誰的孩子,其實都沒什麼必要。雙方的合作,要的只是個藉口,你還真以爲那齊王容景甫,是什麼重情重義的人嗎?對自己在乎的興許還能耐下性子,可對於不在乎的,是生是死都不過是別人的笑話。”容景甫對蘇婉如何,林慕白比誰都清楚。
所以現在的蘇離,只不過是想抓住救命稻草而已。她已經無計可施了,已經被逼上了絕路。
“倒是可憐了這個孩子。”薔薇輕嘆。
“人心不足,只能如斯下場。沒人逼着她成孕,是她自己想要藉着杆子往上爬,怪得了誰呢?”林慕白瞧着棋坪上的棋子,若有所思的保持了沉默。
連紹那頭似乎斷了消息,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都沒有任何的反饋。林慕白有些擔憂,她不知道天胤是否周全。分明讓黑狐安排了人去盯着,怎麼到現在都沒有動靜呢?
按理說,也該有個答覆了。
可是,人呢?
只說是發生了火災,但是具體如何,卻沒了下文。
不知道天胤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她教他的那些事兒,可萬萬不能出差錯。那地宮裡面,四通八達,一旦走錯就容易迷失在裡面,這輩子都別想出來。那個地下皇城,是按照五行八卦混合了一些上古的推算演變而來,所以林慕白擔心,天胤可能已經出事。
否則,爲何沒有半點消息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林慕白一直在想着這個問題,有時候想得整夜難以入眠,翻來覆去的,實在難受。好在,還有溫暖的懷抱,偶爾的慰藉。
漆黑的寢殿內,她輕輕推了他一把,“捨得回來了?”
他嬉皮笑臉,“事兒辦完了,自然得回來,否則你肚子裡的小傢伙都要認不得我了。”
黑暗裡,她輕嗤,“我已認不得你,你趕緊走。”
他豈能饒了她,“都五個多月了——”
她低低的“嗯”了一聲,“然後呢?”
“我想你。”他聲音暗啞,帶着濃烈的思念與火熱的溫情。
她沒有拒絕,自己是大夫,如今是什麼情況,她自然分得清。只不過,饒是如此,他也不敢輕舉妄動,萬一有個好歹,他可不希望她變成蘇離那樣。
黑暗中,漾開一室旖旎。
林慕白一覺睡醒的時候,牀邊空了,難得下半夜的時候睡了個好覺,可惜又得繼續等。身上有些疲乏,好在那廝還知道收斂,縱然養精蓄銳那麼久,也只敢輕輕的碰,否則她真要拿金針銀針好好折騰他一番。
“主子醒了。”薔薇進門。
“什麼時辰?”林慕白問。
薔薇擰了把毛巾,“主子要是覺得累,就再歇會,這會纔剛過巳時。”
林慕白一笑,“都睡了這麼久。”
“主子好久沒睡過好覺了。”薔薇壓低聲音,“殿下臨走前吩咐過,不許擾了主子的好夢。”
“他人呢?”林慕白蹙眉。
薔薇一笑,“殿下說回去補眠。”
林慕白麪色微紅,“真是——”
“對了主子,那邊好似有些不太對勁。”薔薇言歸正傳,伺候完林慕白,便讓人上了早膳。
林慕白喝着小米粥,當下愣了愣,“有動靜?”
薔薇點頭,“連御醫都過去了,宋貴妃也來了,只不過馬上封鎖甘露殿,不許任何靠近。奴婢心想着,這是不是已經開始朝着主子所說的結果發展?”
輕嘆一聲,林慕白冷笑,“等等看就知道,宋貴妃封鎖了消息,想來是有了決定。皇后呢?”
“蘇娘說,皇后娘娘因爲徐婕妤的事兒,病倒了。”薔薇低語。
林慕白仲怔,“病了?”
“是。”薔薇頷首,“好像昨兒夜裡還發了高燒,這會子人還沒醒。早上的時候奴婢派人去看過,病的不輕,約莫是傷着心或者嚇着。主子要去瞧瞧嗎?”
林慕白點了點頭,“待會我去看看。”
“那蘇側妃這頭——”薔薇猶豫。
“我守着她作甚?”林慕白問,“難道等她請咱們喝滿月酒?這兒有宋貴妃,咱們還是別攪合,免得到時候反而是咱的錯。”
薔薇覺得有理。
吃過飯,薔薇就推着林慕白去了棲鳳宮。
當然,在甘露殿內你可以行動自如,出了甘露殿,屁股後面就得跟着不少宋貴妃的人。人家如今纔是後宮的掌權者,自然要擺出掌權者執掌一切的姿態。
跟着就跟着吧,橫豎林慕白也只是去治病,並不做其他。
皇后的身子本來就不太好,這兩年又因爲容盈的病,憂思成疾,這一次算是病來如山倒。見着雙目通紅的蘇娘,林慕白輕嘆了一聲。
蘇娘哭過,眼睛腫得跟一對核桃似的,“娘娘時睡時醒,這會子吃了藥又睡着了。御醫們開來開去都是這些方子,半點效用都沒有。娘娘的身子不好,近來又太操勞,這下可如何是好?林側妃您醫術好,您給瞧瞧,趕緊給個方子吧!”
林慕白給皇后把完脈,面色微緊,“脈象虛浮,不是什麼好兆頭。不過還來得及,只是需要靜養。你把御醫給的方子和藥都給我拿過來,我看看再說。”
“好!”蘇娘照辦。
“對了林側妃,您過來這邊,那甘露殿可如何是好?”蘇娘有些焦灼,“娘娘病着,勢必沒辦法穩定大局,這下子乾雲宮又去不得了,甘露殿又顧不上,您吃得消嗎?”
林慕白一笑,“你就別擔心我,好好照顧皇后娘娘要緊,我自己就是大夫,平素會自己調節。至於皇上那邊——娘娘去不去其實都差不多,少一雙眼睛其實也沒多大的差別。”本來就是做做樣子,如今這樣未必是壞事。皇后倒下了,容景宸的障礙又少很多。
蘇娘不太能聽懂林慕白的意思,“娘娘信你,奴婢也信。”
聞言,林慕白若有所思的看了蘇娘一眼,俄而長長吐出一口氣,“這憂思成疾,最容易留下病根,好生照顧。”
“病根?”蘇娘急了,“可有什麼去根法子?”
“有。”林慕白點頭,“讓她高興。”
蘇娘一愣,“這宮裡如今是多事之秋,哪來高興的事兒。”
“怒傷肝,恐傷腎,憂傷肺。娘娘這病,不太容易去根,但我會盡力。”林慕白揮筆寫下方子,“你親自抓藥,親自煎藥,別讓人插手。”
蘇娘知道林慕白的意思,鄭重其事的點頭,“奴婢明白!”
“我先回去,你好好照顧娘娘。”林慕白有着身孕,自己都不太方便,所以也沒辦法照顧皇后。她在這裡,也不過添亂,倒不如回去。
回到甘露殿的時候,林慕白一眼就看見蘇離那院子,進進出出的人。聽人說好像是要早產,一盆盆的熱水送進去,一盆盆的血水端出來。產婆和御醫都進了房,看樣子形勢很嚴重。
“主子?”薔薇瞧着那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就覺得心裡發慌,身上涼颼颼的,“這不會出人命吧?”
林慕白攏了攏膝上的小毯子,“說不好,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鬼門關上走一圈,又是第一胎,估計不太容易生。”
靠近點,蘇離的喊聲便從房內傳了出來。
而後聲音變成悶響,產婆們在一旁喊着,“側妃您憋着一口氣兒,別出聲,把力氣往下使。”
又有秋玲的叫聲,“主子,您用力啊!主子,不能睡,不能停下來。”
薔薇未經人事,自然不懂裡頭在做什麼,這會子有些面色發白,“主子,能生下來嗎?”
“早胎應該還好些,沒有足月那麼大。不過也得看蘇離自己的體質,如果她扛不住,估計還得一屍兩命。扛住了,就算造化。”林慕白淡然開口。
她自己都是個孕婦,所以不適宜進那麼血腥的地方,只是遠遠的看着,不想靠得太近。
宋貴妃在裡頭坐着,神情焦灼。握着杯盞的手,有些莫名的收緊,“怎麼還沒生下來?”
“娘娘,是難產。”明彩慌慌張張的從產房內出來,“產婆說,可能會血崩。”
宋貴妃陡然起身,“你說什麼?”
“娘娘,該如何是好?如果一屍兩命,齊王那頭只怕鎮不住。”明彩面色慌亂。
宋貴妃眯起危險的眸子,“都準備妥當了嗎?”
“是!”明彩頷首。
“先等等,如果情況不對,只能下下策。”宋貴妃徐徐坐定,面色微沉的握着杯盞,她在極力平復自己的心緒。到了這會,怎麼着都不能功虧一簣。
明彩行禮,退到一旁伺候着。
產房內的叫聲還在此起彼伏,產房外頭,宋貴妃揪着一顆心。都到了這時候,真是一點差錯都不敢有。容景宸內憂外患,必須聚集多股力量才能穩定朝綱,才能坐上皇帝的位置。
宋貴妃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所以她絕對不可以放棄。
蘇離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拼命的搖晃,耳朵裡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到。恍惚間,她能看到那麼多張臉都焦灼的望着自己,張嘴也不知在汗些什麼。血液的流失,讓她的身子冷得越發厲害,她想着自己可能會熬不下去。
可是閉上眼睛的時候,蘇離覺得不甘心。
自己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難道要這樣放手?不不不,她不甘心,就算是死,也會死不瞑目。
她又睜開眼睛,終於聽到了秋玲的哭喊聲。
秋玲哭着喊着,“主子,您別睡,您用力啊!主子!這是您最後的機會,難道您要放棄嗎?主子!”
蘇離張了張嘴,“我不會放棄。”咬着牙堅持,舌下含着參片,讓她稍稍使上了勁兒。
終於,她察覺身下鮮血飛濺,而後是滾燙的東西涌出了身體。她意識到,孩子生出來了。心下一鬆,當時就閉上了眼睛,暈死過去。
“主子?主子!”秋玲歇斯底里。
孩子被抱出來的時候,宋貴妃看了一眼,而後扭頭朝着明彩使了個顏色。明彩頷首,疾步離開房間。
隔得甚遠,薔薇看着急匆匆離開的明彩,而後蹙眉望着林慕白,“主子,他們這是要幹什麼?裡頭好像沒什麼動靜了,會不會出事?”
“那是宋貴妃的貼身婢女,這麼着急只怕沒什麼好事。”林慕白輕嘆一聲。
哪知林慕白還沒鬆口氣,便聽得屋內有人在喊,“血崩了!側妃血崩了!”
音落,林慕白的身子緊了緊,下意識的撫着自己的肚子,“血崩?”
薔薇雖然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怎麼回事,可也知道血崩二字絕非好事。面色大變,薔薇忙問,“主子,血崩會死嗎?”
“會!”林慕白斬釘截鐵。
薔薇愣住。
“薔薇,幫我準備一些東西!”林慕白眸光凜冽,“我還有話沒問清楚,暫時不想讓蘇離死。”
“是!”薔薇頷首。
一聽是血崩,宋貴妃也跟着愣了,御醫們將早已備下的湯藥急急忙忙的送進產房。
此刻的蘇離,下顎緊咬,壓根不鬆口。好不容易纔把湯藥灌下去,可一時半會哪能起作用,眼見着鮮血如注,蘇離一張臉呈現着死人般的慘白。
秋玲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如果蘇離死了,那麼——她也極有可能會死。只有蘇離活着,他們這些人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趕緊想個法子,先把血止住了再說!”宋貴妃音色顫抖,“快!本宮要她活着!”
御醫們面面相覷,各自下了方子。到了這個節骨眼,只能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最後一試。
房內又開始變得忙碌,鮮血一盆接一盆的被端出去,觸目驚心。
蘇離還剩一口氣吊着,房內的產婆和婢女都開始哭喊。
不多時,明彩從外頭回來,手中拎着一個食盒,在榮喜的陪同下,快速進了房間。榮喜留在外頭,掃一眼院子四下的守衛,這些人都是從琉璃宮帶來的,都經過精心挑選,所以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如今所有的關鍵,是屋子裡的事情。
“娘娘!”明彩額頭上滲着汗,小心翼翼的將食盒放在桌案上。
食盒內,傳出嬰兒的啼哭聲。
打開食盒,啼哭聲響徹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