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當地的規矩,兩個人單挑之前要赤着上身,免得弄破衣服。一件衣服固然值不了幾個錢,但對鄉下百姓來說也並不簡單。
馬二憨首先脫了麻衣,露出一身宛如鐵打的腱子肉,看上去結實無比,頗爲駭人。看得出,這人平時一定幹了不少髒活、苦活,累活。
韓元也光了膀子,他的身體同樣強壯,但比之馬二憨還是遜色了許多。
圍觀的少年們看這場面,不禁爲韓元擔憂,怕他打不過馬二憨,折了面子。
馬二憨幹活是把好手,也因此練出了一身蠻力。他在馬莊基本無人敢惹,就算是兩三個成年大漢也按不住他。不過他平常不太打架,只是一打起架來就把別人打傷,爲此經常被他老子教訓。
韓元與馬二憨不同,他雖然不怎麼幹活,但也常常鍛鍊身體,說起打架,他更是經驗豐富。
說起來,大良鎮的十幾個村子,超過一半的村子韓元都去打過。像馬二憨這類的猛人,他也曾遇到過不少。這類人初時他也打不過,但交手的次數多了,該怎麼對付這種莽夫,韓元已是打出了經驗。
“雜種,看打!”
韓元還在思考怎麼對付馬二憨,馬二憨卻突然動手,碗口大的拳頭迅速朝韓元的腦門砸去。
虧得韓元反應敏捷,急忙轉身避開。他心中不禁暗罵,想不到這粗人生得蠢笨,竟然這麼陰險。
馬二憨一擊不着,又連揮數拳,不依不饒地向韓元打去。韓元並不還手,只是一味躲避,他決定找時機後發制人。
馬二憨打了一會兒,見打不到對方,於是開始用腿踢。
他剛擡起一隻腳,韓元便瞅準機會,一個掃堂腿將他絆倒。見他倒地,韓元趁勢壓在他身上,雙手勒住他的頸子。
馬二憨連忙掙扎,但頸子已被勒住了,喘不上氣來。他嘗試了幾次,硬是無法起身。
“服不服?”韓元厲聲道。
“服,你,娘……”馬二憨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韓元心中一狠,加大了力道。
馬二憨心頭大驚,兩隻手不知怎麼地從禁錮中掙了出來,隨後有如神助一般掐住了韓元的脖頸。
場面一下子變成了兩個人互掐。
“韓哥!”
“韓哥你沒事吧!”
圍觀的少年們害怕韓元出事,急忙一起動手,將那馬二憨按到。
馬二憨見狀,大罵道:“沒卵子的狗崽子,以多欺少!”
“放開他!”韓元動了火氣,一邊揉着被掐紅的頸子,一邊罵道:“俺今天非打得他叫爹!”
衆人一向聽韓元的話,於是放了馬二憨。
兩人立刻又廝打了起來。這次兩人都瞭解了彼此的特點,因而打得十分艱難。
韓元和馬二憨你一拳我一腳,不知不覺間,竟從烈日當空打到了日薄西山。
天開始黑了下去,竹林裡不時出來幾聲鳥鳴。
見倆人還沒有分出勝負,爛桃村一個叫順子的少年向馬二憨叫道:
“蠢賊,天都黑了,你不怕回家捱揍?”
馬二憨這才驚覺時間不早。
打了一下午的架,他的面上、胸口上捱了好幾拳,隱隱作痛。午飯都沒吃的他,此時早已又累又餓。順子的話說到他心坎裡了,他於是借坡下驢道:“臭小子,天黑了,今天先打到這裡,你要是不服,明天還到這兒來!”
韓元不依不饒,罵道:“慫包,急什麼!來來來,打到天亮!”
其實韓元挨的拳腳,比起馬二憨只多不少。
馬二憨沒理會他,趁着天還沒有完全黑透,摸索着朝回家的方向去了。
“韓哥,那憨貨認慫了。哈哈。”
“說不定那蠢賊明天根本不敢來。”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嘲笑起馬二憨來。他們看了一個下午,對韓元打架的本事更加佩服了。
“呵,大虎二虎,你倆高興個球。這麼晚不回家,回去指定得挨條子。”
韓元朝身邊兩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打趣道。這是一對孿生兄弟,生得一模一樣,若不是與他們熟悉,一般人根本分不清。
衆人沿着山路走了將近一個半時辰,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爛桃村漸漸出現在大家眼前。
“啊!”
突然有人發出一聲詭異的大叫。
衆人向前望去,一時間通通怔在原地。
中午大家離村之前,這裡還一切如舊。
桑梓成片,阡陌縱橫,竹籬茅舍隨處可見,雞犬之聲不絕於耳。
現在,哪裡還有什麼爛桃村?衆人的眼前只有一片火海。
許多房屋已經燃盡,所剩唯有焦土。那些還沒有燃盡的屋舍,不時傳來房樑倒塌的聲音。火勢稍小的地方,隱約可見一些沒有燒焦屍體,還能聞到空氣中飄來的肉香。
連村子中心那棵最大的桃樹,此刻也被大火燒得噼啪作響。
“爹!”
“娘!”
“哇!啊!”
火海前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
韓元猛然想起了父親前幾日說的西賊。他突然着了魔一般,不顧衆人阻攔,隻身衝進火海,望自家的方向跑去。
“爹!娘!小鹹!”
韓元一邊奔跑,一邊大喊,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奇蹟般地闖出了火海,來到了自家的院子外。
韓家沒有受到火勢波及,整個院子靜悄悄的,從矮牆外看進去,還能看到裡面的幾間大瓦房。
看到自己家好好的,韓元的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緩下來一些,隨即他感到周身火辣辣地痛,原來他的皮膚被燒傷了。
韓元忍着疼痛走進院子,大聲呼喚着父親母親和弟弟,一直叫到嗓子沙啞,仍然聽不到回答。
“爹,娘,你們快出來啊!”韓元的聲音漸漸變成了哭腔。
他帶着最後一點希望,強打着精神,在自家的院子周圍尋覓親人的蹤跡。
“嗚嗚……”
一陣哭聲忽然飄到韓元耳朵裡。他循聲而去,卻在一口井邊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母親。
一把剪刀刺破了她的胸口。她是自盡的。
韓元只覺天旋地轉,腦袋裡嗡嗡作響,幾乎快站不穩了。
那嗚嗚的哭聲還在附近,似乎是從井下傳來的。
韓元顫抖着將母親的屍身緩慢地移到一邊,掀開了蓋在井口的簸箕。
“小鹹!”
井下是他的弟弟。韓元忙從瓦房中找到一根繩子將弟弟從井底拉出來。
“小鹹,怎麼會這樣,娘她……爹呢?”
“嗚,嗚嗚……”
無論韓元怎樣大聲詢問,韓鹹都不說一句話,只是跪在母親的屍首面前痛哭流涕。
韓元兩腳一軟,也跪在了母親面前。
兄弟倆抱頭痛哭。
因爲從今天起,他們再也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