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昭仔細地回憶着儀姐兒和淑姐兒的婚姻。
前世她們兩個都嫁給了讀書人,好像一個姓孫,一個姓吳,但兩人都功名不顯,仕途上沒什麼建樹。
不知道是哪兩戶人家?
她思忖着去,去了六伯母處。
紀氏也正爲竇昭的課業頭痛。
她對竇昭道:“讀書、寫字都急不得,也急不了的事,也急不了,每天讀半個時辰的書,寫半個時辰的字,自然會日漸精進。我倒愁你的女紅針黹、管家算帳。黃氏眼看着就要生了,總不能叫你也過去湊熱鬧。你跟着我學做針線,雖比得不那些針線上的人,可這居家過日子的縫縫補補卻也不用求人,只是管家算帳,不能紙上談兵,最好還是跟着二嫂學——她主持中饋,事多,你跟在身邊才能學到東西,我這裡畢竟遇到的事少,想告訴你,了沒有實例,就怕我越說你越糊塗。”
六伯母事事都爲她打算,竇昭很感激。
只是她情況特殊,六伯母擔心的,恰恰是她最擅長,而且根本不用學的。六伯母覺得她可以慢慢來的,恰恰是她最缺乏,也是她這一世最希望學好的。
她笑道:“我看還是好好讀書吧!您不是說,人從書裡乖嗎?我書讀好了,等到要學針線管家的時候,肯定能事半功倍。”
對於竇昭帶着幾分天真的樂觀,紀氏只能在心裡苦笑,想到她那幾年跟着自己的時候也曾摸過針線,遂道:“我看不如這樣。你每天辰正過來,讀一個時辰的書,寫一個時辰的字,下午未正到酉初學做針線。管家的事,等開了年之後我看儀姐兒、淑姐兒是怎樣打算的,你們三個在一塊兒做個伴。”
竇昭可不敢在紀氏面前拿針線,她就是想模仿儀姐兒他們,歪腳的針線也一樣走得平整。一準要露餡。
“不如上午跟着你讀書寫字。下午我在家裡練習針線。”竇昭笑道,“西府也有針線很好的僕婦。”
紀氏同意了。
竇昭開始每天早上往返於東、西兩竇。
沒幾天。竇世英有信回來,說他侯了翰林院檢討之職。
祖母問竇昭:“檢討是做什麼的?”
竇昭只知道這是七品小官,笑道:“大概像縣衙裡的胥吏一般。”
祖母笑道:“難怪你祖父不願意爲官。他也曾做過翰林院的檢討。”
二太夫人卻對竇世英能到翰林院去很滿意。笑道:“和中直又到一塊去了,兩兄弟,以後也有個照應。”
紀氏就趁機說起竇昭的事來:“……說是想儀姐兒、淑姐兒都跟着黃氏學針線,她也想去。我見黃氏不方便。沒有答應。家裡的孩子都漸漸大了,有些事也要早做打算了。要不到時候就讓壽姑跟着儀姐兒和淑姐兒一起學規矩,您看如何?”
“這件事以後再說吧。”二太夫人說着,問起九月初九重陽節的事來,“……我尋思着還是要請了各家的主母來家裡賞賞菊。這重陽節不賞菊,哪裡像重陽節?”
紀氏不好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但竇昭從小跟着她長大,她沒有女兒,把竇昭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養着,琴棋書畫都略有涉獵,雖談不上精通,應酬文人雅士卻也不至於怯場,眼看着在針黹女紅上點撥一番,再學些管家的本事就功德圓滿了,偏生找不到好的人指點。女人最終還是要擅於管家,從前的那些辛苦豈不是白費了?
她猶不死心,順着二太夫人的話笑道:“去年七叔的墨菊拔了頭籌,聽說今年比去年開得更好,您看要不要搬過來應應景?”
竇世英走後,他的花房交給了竇昭。
二太夫人笑着點頭,道:“一事不煩二主。這花去年是你幫着借的,今年也依舊由你去搬吧!”
紀氏笑着應了。
卻有點摸不清楚二太夫人的意思。
若是想擡舉竇昭,讓竇昭跟着二太太身邊學着管家,順水的人情爲何不做?若說想壓着竇昭,搬了竇昭養的墨菊做花魁,真定縣的主母們恐怕都要知道竇昭了。
王嬤嬤知道紀氏爲着竇昭的事去見太夫人了,見她回來卻神色恍惚,心立刻跟着懸了起來,緊張地道:“怎麼了?太夫人都說了些什麼?”
紀氏接過王嬤嬤捧上的熱茶喝了一口,這才把見二太夫人的經過跟王嬤嬤說了一遍。
王嬤嬤心驚道:“難道太夫人想把四小姐留在家裡不成?”
“那到不至於。”紀氏道,“就算是太夫人想,也能留得住才行。”
王嬤嬤想了想,沉吟道:“你還記不得我們府上的十三小姐,嫁的時候跟過去的都是九太太的人,結果十三小姐想和姑爺……都得看嬤嬤們的臉色,十三姑爺一氣之下索性擡了身邊的通房做了姨娘。十三小姐害臊,不好意思說,要不是那位姨娘生下了庶長子,家裡有誰知道這件事!”
紀氏臉色大變,急得在屋裡走來走去的,半晌才冷靜下來。
她吩咐王嬤嬤:“你給我磨墨,我給中直寫封信。”
王嬤嬤猶豫道:“六爺性子急,您何不給七爺寫封信?”
“七爺身邊有王氏,”紀氏無奈地道,“只怕事情沒辦成,我反成了衆矢之的。”
王嬤嬤不由嘆了口氣。
竇昭不知道紀氏的擔憂,早上聽紀氏講完了《詩經》,下午練了一個時辰的字,然後陪着祖母在東跨院裡散步。
她商量祖母:“六伯母說,講完了《詩經》,我就不用去她那裡讀書了。”
祖母很高興,道:“那豈你不是把書都讀完!”
“書怎麼能讀得完?”竇昭笑道,“只不過是六伯母說,《史記》、《左傳》這樣的功課,非大儒不可開講,她從前也不過是跟着哥哥們聽祖父講過一遍。照本宣科可以,若是授課,卻不敢。”
祖母很可惜。
竇昭道:“您說,我們請個老儒在家裡教我怎樣?”
祖母有些遲疑:“你父親怎麼說?”
“若是您同意了,我就寫封信給爹爹。”竇昭笑道。“有不然。只怕二太夫人那邊就通不過。”
“我就吃虧在沒有讀過書。”祖母沉聲道,“你跟你父親寫信吧?他要是不同意。我們就回田莊,難道他們的手還能伸到田莊去不成?”
當初祖母搬到田莊去的時候,祖父就寫下了契紙。把田莊送給了祖母做爲養老田。祖母去世後竇家才能收回來。
竇昭高興得不得了。
她就知道,不管她做什麼,祖母都會無條件的支持她。
竇昭拉着祖母回屋給父親寫了封信。
剛剛放筆,秋葵進來稟告。說紀氏過來了。
竇昭和祖母忙迎了出去。
紀氏不住地給祖母賠不是:“哪能讓您迎出來!”
祖母卻笑道:“壽姑你小得您照顧,我們都感激不盡。您若是和我客氣。那就太見外了。”
自紀氏嫁進來,雖然每年都能見到祖母,也會笑着說上兩句話,對祖母卻不瞭解。直到竇昭要把祖母接到家裡來住,紀氏這才差人仔細地打聽了祖母的爲人,放心地讓竇昭陪着她。因而說了幾句閒話,就說明了來意。
祖母聽說是借墨菊,立刻熱情地陪紀氏去了花房:“你看什麼時候要?前一天讓人給您搬過去——這花晚上要受了露水才長得好。”
紀氏笑道:“壽姑的花種得這樣好,是受了您的指點吧?”
“是壽姑這孩子聰明。”祖母說着,露出與有榮焉的驕傲,“我從前告訴她用鯗骨引火蚊,她看着花枝不長,就知道在花枝旁丟兩塊鯗骨,我都沒有想到!”
紀氏呵呵地笑。
祖母就指了花房裡開得正豔的剪秋紗、雁來紅、老少年:“您看這些花,開得多好啊!”然後要送一盆秋海棠給紀氏,“走到哪裡都是菊花,破破顏色。”
紀氏看那海棠嬌柔粉嫩,層層密密地開在翠綠色的葉片之間,未經風雨已有種楚楚可憐之色,惹得喜歡,心中一動,道:“壽姑,你這裡還種了些什麼?”
竇昭到了京都之後就再也沒有事過稼穡,嫁到濟寧侯府後,每逢心中煩躁不安的時候,就喜歡蒔弄花草,曾經親手養出過二色牡丹,這些尋常的草花對她而言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
她笑道:“您是爲了重陽節的菊宴嗎?我這邊還有盆建蘭還在花期,不過是品種尋常,但擺在廳堂裡迎客到也看得過去。”
紀氏不禁睜大了眼睛打量竇昭:“沒想到你還會種花?”
竇昭汗顏,忙道:“不過是膽子大,不怕麻煩,今年種不好,明天再來而已。”
“能屢敗屢試,已是極好。”紀氏不停地讚揚竇昭,聽得祖母心花怒放,要把用紫砂盆種的一株茶花紀氏:“……聽說能開出各種顏色的花來。”
紀氏驚愕:“十八學士?”
竇昭謙虛地笑道:“去年才移栽過來的,還沒有開花過,也不知道能不能開出十八朵來。”
紀氏忙吩咐擡盆的粗使嬤嬤:“你們小心點!”又問竇昭,“怎麼養?”
“最好放在鑲琉琉的窗櫺前,兩、三天視土的溼潤澆水,水不可積陳,澄上一兩天最好,”竇昭說着,就覺得有很多的事都需要交待,乾脆道,“我每天早不是要去您那裡上課嗎?到時候我幫您照看就是了。”
“那最好不過了。”紀氏喜笑顏開,“我正好跟你學學怎樣照顧這十八學士——家祖最喜歡茶花了,我宜興的孃家,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茶花,一年四季花開不敗。”
茶花的品種不一樣,花期不一樣,竇昭聽着就能想像出其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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