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徹夜未眠,竇昭也一夜沒睡。母親在想什麼,竇昭不知道,她整夜都在想魏廷瑜。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婆婆待她一向寬厚,夢到婆婆還說得過去。她怎麼會夢到魏廷瑜呢?
她到底是在哪裡呢?
竇昭想到自己朦朦朧朧中曾聽到的魏廷瑜的哭聲和郭夫人的保證……不由就打了個寒顫,緊緊地依偎在了母親的懷裡。
第二天早上,母親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梳妝打扮一新,去了廳堂。
竇昭抿着嘴,寸步不離地跟着母親。
婆婆田氏衣飾淡雅而不失華美,笑容溫柔,儀態嫺靜,像開在春日的木蘭花,恬淡中透着幾分明媚。
竇昭心一沉。
婆婆看上去年輕了三十歲。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太瞭解婆婆的性情了。
公公活着的時候,待婆婆如珠似玉,婆婆最大的遺憾不過是春日來得太遲,她種在涼亭旁的牡丹花到了四月花期還剛剛只結了花骨朵。
所以公公一走,她頓失主意,人也如那花一樣,迅速地枯萎、凋零,失去了生機……何況這樣從容明麗過?
她朝婆婆身後望去。
看見只有五、六歲模樣的魏廷瑜。
白淨的臉龐還帶着幾分嬰兒肥,墨玉般溫潤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純粹而乾淨,透着不容錯識的好奇打量着身邊的人和事。
感覺到有人望着他,他順勢望過去。見竇昭呆呆盯着他,他揚起小臉,用鼻孔輕“哼”了一聲,側過臉去。
婆婆已一把抱住了竇昭:“這就是你們家小姑娘?長得可真漂亮啊!”她笑容溫和親切,送了條赤金鑲寶石的項圈和一對赤金小手鐲給竇昭做了見面禮。“不過,你們家小姑娘長得一點也不像你。可見是像我那妹夫了!”她說着,眼中露出些許調侃地衝着母親笑了笑。
母親抿了嘴笑,笑容嫵媚,帶着與有榮焉的驕傲,好像女兒像丈夫讓她覺得特別自豪,沒有絲毫曾經和父親大吵大鬧過的痕跡。
婆婆招了魏廷瑜過來給母親見禮。
他規規矩矩地給母親行禮,舉止得體,看得出來,是有人精心指導過的。
母親很喜歡,送了兩本前朝的孤本經書,兩方古硯給魏廷瑜,然後拉着他問幾歲了,啓蒙了沒有,平時都做些什麼。
魏廷瑜一一作答,吐詞清晰,有條不紊。
母親就露出羨慕之色:“我們家壽姑,到現在還不太會說話。”
“姑娘不比小子。”婆婆溫聲安慰着母親,“姑娘家以後是要嫁人的,要嬌着養。小子以後是要繼承家業的,不嚴厲些不行。何況我們家瑜哥兒是長子,以後要繼承爵位的,就更不能馬虎了。”看魏廷瑜的目光就有些心痛。
母親點頭,奇道:“怎麼沒把珍姐兒帶回來?”
“我們家姑奶奶和景國公府的姑奶奶私交甚篤,”婆婆笑道,“她從中做媒,珍姐兒和景國公府的嫡長孫定了親。我正拘着她在家學女紅呢!”又道,“這次原也沒準備帶瑜哥兒的。只是祖父反覆交待,想看看瑜哥兒,我這才把他帶在了身邊。”
這次田氏回鄉,是因爲田氏已年過八旬的祖父病危。
“老人家年紀大了,就惦記着後輩。”母親笑道,“還好他老人家福澤深厚,又挺過了來。”然後道,“珍姐兒定了親,姐姐也了樁心事。恭喜姐姐了!珍姐兒出嫁的時候可別忘了送份請帖給我。不然我可要埋怨姐姐的。”
“那是一定的。”婆婆笑道,“我們兩家是祖輩上的交情,不比其他人。”
母親眼珠子一轉,笑道:“那瑜哥兒定親了沒有?”
“他年紀還小,”婆婆提起兒子眼神平添了三分柔和,“侯爺和我的心思都放在珍姐兒身上,還沒考慮他的事呢!”
母親笑道:“我們家壽姑也沒有定親呢!不知道瑜哥兒是什麼時候的生辰?”
婆婆一愣。
竇昭“騰”地一下,臉色通紅。
魏廷瑜常說:憑我堂堂的濟寧侯,京都怎樣的名門閨秀娶不到?要不是看在兩家幾輩人的交情上,我又怎麼會娶了你!
一面說這話,一面涎着臉摟了她上牀。
她原來只當是魏廷瑜要面子,想要她順着他一些……
竇昭並不以爲然。
沒想到在夢裡還記得,可見在她心裡還是很在意這件事的。
母親嬌笑,道:“我們大人說話,他們在一旁站着像木樁似的,不如讓他們到隔壁書房裡玩去!那邊也燒了地龍,暖和着。”
婆婆頷首,把魏廷瑜叫到跟前,囑咐了幾句。
魏廷瑜乖乖地點頭,順從地和竇昭一起跟着俞嬤嬤去了書房。
竇昭撇下魏廷瑜,把暖簾撩了條縫朝外瞅。
母親笑着擡了擡茶盅,示意婆婆喝茶。
“我是看重瑜哥兒小小年紀,卻有這樣的教養,心裡十分的喜歡。若是姐姐不願意,就當我沒有說過。”表情不免露出幾分黯然。
“不是,不是!”婆婆歉意道,“瑜哥兒是長子,這件事,要和侯爺商量商量才行……”
“姐姐快別說了!”母親赧然,笑容尷尬,“是我不知道輕重。”然後拿了桌上的水果請婆婆吃,“來,嚐嚐這柿餅,是家裡自己做的,又甜又糯。看合不合胃口?”
母親這樣強行轉移了話題,讓婆婆很不安。
“谷秋,”她猶豫道,“要不,等我回去和侯爺商量了再說?”
母親訕然地笑:“姐姐快別再提了!您也知道我的脾氣,說風就是雨的。我就是說說而已……”
婆婆笑起來。
或者是想起了從前的事,她眼神變得越發溫和:“你啊,可怎麼得了?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這樣毛毛躁躁的!”說着,神色微凝,道,“只要你捨得,我有什麼不願意的?只是我們兩個婦孺在這裡說這些不大好,你也要問問妹夫和你公公的意思纔是!”
“姐姐!”母親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我就怕委屈了瑜哥兒!”
母親這種毫不掩飾的歡喜讓婆婆也高興起來,她笑道:“竇家詩書傳家,我怕委屈了壽姑纔是真的。”
“哪裡,哪裡!”母親說着,轉身回房拿了塊玉佩遞給婆婆,“姐姐,這是我們趙家的祖傳之物,您是認識的。我送了瑜哥兒。”
“這……”婆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母親笑道:“若是兩個孩子有緣,你我皆大歡喜,若是沒有緣份,我也是瑜哥兒的姨母啊!”
婆婆莞爾,想了想,從手上褪下只羊脂玉的鐲子,道:“這是我出嫁的時候父親送給我的,我把它送給壽姑。”接過了玉佩。
母親喜上眉梢,將玉鐲子鄭重地放在了自己懷裡。
竇昭看得鼻子酸酸的,感覺到有人在拉她的衣服。
“她們在幹什麼?”身後傳來魏廷瑜的聲音。
竇昭從魏廷瑜手中奪回衣角,道:“不知道!”丟下他往熱炕去。
魏廷瑜張大了嘴巴,半晌纔回過神來,噔噔噔地跑了過去,趕在竇昭前面上了炕。
竇昭瞥他一眼,依在大迎枕上心不在焉地咬着蜜冬瓜條。
已經四天三夜了?
每個細節都歷歷在目,栩栩如生……
這是在夢中嗎?
如果不是在夢中,她又在哪裡呢?
竇昭不喜歡這種失控的狀態,很煩,偏偏又不願意離開這個夢境。
不管怎樣,就算是夢,幫母親戰勝王映雪,多多少少可以慰藉一下自己。
魏廷瑜一直盯着竇昭。
竇昭看也沒看他一眼。
他臉漲得通紅,道:“這是你家嗎?”
竇昭“嗯”一聲,繼續想自己的心思。
在濟寧侯府,魏廷瑜就是一切的中心。頭一次被冷落,他憤然不平,大聲道:“你們家的茶真難喝!”
俞嬤嬤羞慚難堪。
竇昭擡瞼,輕輕地瞟了他一眼,道:“你可以不喝!”
“你……”魏廷瑜小臉氣紅一陣白一陣,大叫道,“你們家的東西也難吃!”
竇昭懶得理他,喊“妥娘”:“抱我去書案!”
如果這時候出去,以母親對魏廷瑜的重視,肯定會覺得她和魏廷瑜玩不好,是她怠慢的魏廷瑜,可讓她又不願意委屈自己忍受魏廷瑜的無理取鬧,索性分開,等大人們談完事了,自然會來尋他們。
反正快午膳了,魏廷瑜就是發脾氣也不會鬧騰很長的時間。
果然,沒一盞茶的功夫,魏廷瑜正像鬥雞眼似地瞪着她時,含笑進來請他們去花廳用膳。
竇昭趕快隨着含笑溜了。
可能是祖父和父親已經得了信,魏廷瑜則被小廝抱去了正廳。
竇昭自在地用着午膳。
培養出來的良好習慣使她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的自然、大方。
婆婆看着不住地點頭,道:“不愧是竇家的女兒。”
母親有些疑惑,但在婆婆的這句讚揚聲中興致高昂,把心中的不確定拋在了腦後。
飯後,魏廷瑜被小廝抱了回來,得了一大堆筆墨紙硯。
竇昭卻在心裡暗忖。
他們怎麼還不走?
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讓王映雪簽下賣身契才行!
要是父親一狠心,把王映雪養在外面,三年之後,王行宜起復,就更麻煩了。
可怎麼說服母親呢?
她皺着眉,思來想去,都找不到個比較好的辦法。
有問題在這裡和大家討論一下。
關於罪臣流放的問題,一般而言,不是涉及到謀逆,是不會株連家族女眷的。所以王行宜雖然被流放,但他的家人還是可以正常生活的,而且朝廷爲了照顧士子,還允許流放者的親戚或是子女在流放之地照顧流放者的起居,但費用得自理。甚至有些被流放的人因爲父母年事已高,無親奉養,有時候朝廷還會免於流放。
大家不要誤會王映雪是被什麼官賣的,王行宜犯的並不是什麼謀逆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