樺燭影微,溫柔地映上這一對眉目琦麗的女子。
映着窗外的花氣清雅旖旎,從前寡言的君妃娘娘依然在絮絮而談,心裡有幾多擔憂,便有幾多話想要細細囑託。
顯然顧慮着顧正諾如今是關在籠中的困獸,他不到最後關頭不會輕言放棄。慕容薇既然是顧晨簫的軟肋,相較於西霞與康南宮中的固若金湯,顧正諾想要下手,最大的契機便是九月裡顧晨簫迎親途中。
君妃娘娘眸中深邃,掀起蓋子往鏨金紫銅蓮瓣寶珠紋的薰爐裡添了塊沉水香,雙眉間輕輕蹙起:“母妃要防着他們拿毒藥向你父皇下手,屆時不能隨着阿簫前來迎你,母妃會在宮中等着你們平安到來。”
慕容薇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心間卻並不擔憂。前世裡若不是顧晨簫倉促舉事,又有流蘇做了內應,顧正諾根本無法同他抗衡。
何況今世顧晨簫有了康南帝這個堅強的後盾,又與夏鈺之結盟在先,早便折斷了顧正諾的羽翼。
慕容薇向君妃娘娘坦然而笑,青蔥玉腕一展,左手徐徐握掌成拳,帶了成竹在胸的底氣:“如今形勢漸漸明朗,我只怕顧正諾不會出手,正盼着他沉不住氣,便是自尋死路。”
這般運籌帷幄的氣度從容,那份眉宇間的舒淡竟與顧晨簫有幾分相似。
君妃娘娘愣怔了片刻,忽然覺得自己替這樣的兩個人擔心實在有些多餘。她微微一笑,將這個話題撇開,轉而命香復捧出幾隻錦匣,拉着慕容薇坐在臨牀的大炕上,獻寶一般地擺弄自己送給她的首飾。
一夜斜風和着細雨,暑氣漸漸消散,滿園荷風陣陣化做蓮藕飄香,桂樹上漸漸綻放金黃的骨朵。康南的客人歸去,七夕佳節眼看將至。
閨中最後一個乞巧節,璨薇宮裡格外熱鬧,慕容蕙約着湯伽兒一同來湊熱鬧,嚷嚷着晚膳沒有用好,蹭羅嬤嬤一碗豆漿面吃。
慕容芃本是與阿萱前來湊趣,被湯伽兒生生攆了回去。湯伽兒連嗔帶笑,推着慕容芃轉身,道是女兒家的私事,男孩子不得參與。
慕容芃也不惱,只是好脾氣地央求:“伽兒姐姐忒小氣,我與阿芃只看一眼便走,又奪不了你們的巧去。”
纖月彎彎,已然升起。映着湖畔數盞銀燈、幾十只緋面黃穗的燈籠,兩人笑鬧的場面撞進慕容薇眸中,她心間驀然一痛。
那與自己青梅竹馬的少年已經形同陌路,並非念及與他昔日的幾分情誼,而是疼惜那些年流逝的時光,更疼惜自己年少時光裡錯付的深情。
眼前的這兩人,一嗔一笑裡大約有着連他們自己都不明瞭的情愫滋生。
慕容芃的黃衫簡素寥落,幾筆舒淡的如意紋,卻勾勒出少年郎翩翩如玉的風度;湯伽兒玉簪白的紗衫,一襲丁香色的百襉長裙嬌柔淡雅,眉目間多了幾分少女的清麗。
兩人並肩而立,淺黃的絲衣與丁香色相得益彰,矜貴與秀雅兩相交融,瞧得心裡一動的人並非只有慕容薇,還有剛剛步上長廊的楚皇后。
生怕小輩們不自在,楚皇后在長廊立住了腳步。她不往前行,反而悄悄折轉身軀,只向在前面恭迎的紅豆淡淡說道:“阿薇問起,便說本宮稍後即到。”
紅豆曲膝應諾,殷勤地送了楚皇后出宮,然後又折回後園。她苦練多時,想要在今夜的乞巧節上大放異彩。
羅嬤嬤已然指使宮婢在湖中水榭裡擺下香案,供了新鮮瓜果李桃,又安置了香爐、蒲團等物,候着慕容薇幾人拜月乞巧。
臨着平緩如鏡的水面,銀燈與紅燭映得整個後花園宛若積水空明,與天階夜色融爲一體。花下置了十幾張花梨木的桌案,上頭擺了銀針與各色絲線,單等着慕容薇祝頌過後,便叫小丫頭們也來湊趣。
今夕何夕,良辰美景。瞅着滿樹瓊華如練,更添了清秋氣息。
慕容薇與慕容蕙和湯伽兒拜祭過天孫娘娘,便由着羅嬤嬤招呼宮人過來乞巧。她自己不諳針線,卻也興致勃勃地拈起銀針,試着自己能穿入幾股絲線。
往年總是流蘇拔得頭籌,死妮子心比天高,一雙手確實靈巧,一根細細的銀針可以穿過七根絲線。今夜少了她,卻不知有誰能奪得榜首。
慕容薇興致勃勃瞧着,自己與妹妹不過穿進了一股絲線便再也不能,大多數宮人到是能穿進四到五根。紅豆與香雪兩個最多,都是穿入六根絲線,兩人平分秋色,臉上帶了一抹歡喜的笑意。
瞅着纓絡立在身旁只是觀看,卻並不行動,慕容薇含笑示意道:“你也去試試,我這裡不用你服侍。”
瓔珞宛爾一笑,曲膝告退,果真走到桌岸前拈起了銀針。她半垂着頭,臉色極爲沉靜,左手持針紋絲不動,右手輕輕拈起絲線,沉着地往針孔裡穿過。
慕容薇細細數着,瓔珞穿針引線如行雲流水一般,不多時竟穿入九孔之多,引得在場諸人連聲讚歎。
並不曾被一旁的喝彩聲所擾,纓絡穿完九股絲線,亦不見面上有幾多喜多喜色。她輕輕放下銀針,退到慕容薇身畔,等着羅嬤嬤等人上前驗看。
果然露巧不如藏拙,瓔珞往昔不屑與流蘇一爭長短,由得她在璨薇宮趾高氣昂。若論起手上針線功夫,她又何嘗比流蘇差了一絲半毫。
羅嬤嬤驗過銀針,瓔珞今夜奪得頭籌再無異議,紅豆與香雪兩個輸得心服口服,望向瓔珞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仰慕。
以瓔珞這般的性子,日後必然能擔得起自己身邊掌事姑姑的身份。慕容薇存了提攜之意,望向她的目光中便充滿了讚許。
天近子時,燦燦星空皓若恆河,萬千星子與地上銀燈爭輝,璨薇宮中歡聲笑語經久不消。慕容薇命人依着名次放賞,瓔珞得了一對赤金的唐草紋絞絲鐲子,紅豆與香雪則是一對珍珠嵌彩金的耳墜。
明年此時,她便不再是璨薇宮的主人,這些宮人不曉得會在誰家殿前落戶。慕容薇悠然一嘆,請羅嬤嬤每人散下二兩紋銀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