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伴着子夜的鐘聲敲響,終於迎來了崇明九年的元日。
白嬤嬤的笑容如暖暖的大麗菊,每一條皺紋都舒展開來。她捧出一隻大紅錦緞覆蓋的紅木填漆托盤,小心地擱在皇太后身側的高几上。
掀開錦緞,上頭堆的全是繡着吉祥紋樣的荷包,裡頭裝着金裸子、金豆之類的壓歲錢。皇太后依着年齡大小,先從五皇子泒起。
她挑了隻銀紅緙絲描繡大富大貴的荷包,交到孟淑妃手上:“祝哀家的小孫孫長歲百命、一生順遂。他如今還不會拿,你做母妃的替他收好。”
孟淑妃屈膝謝過,雙手捧着荷包,慎重地裝在五皇子小襖的衣袋裡,認真地答道:“臣妾會替五皇子好生保管這些賞賜,待他再大些時,一樣一樣講給他聽。”
再拉過慕容芃與慕容萱兄弟兩人,皇太后都選了一品清廉的寶藍色荷包,裡頭各盛着六隻金珠,取六六大順的吉祥寓意。
瞧着那上頭的繡樣,慕容芃便曉得皇太后的企盼,他躬身謝過,衝皇太后說道:“皇祖母,孫兒謹遵您的教誨。身居夜廟堂高位,心繫的該是天下蒼生,而不是侷限於一點蠅頭小利。”
孺子可教,皇太后欣慰地點點頭,又一手一個,拉了慕容薇姐妹在身旁。
兩個孫女都是金玉滿堂的荷包,裡頭裝着雕成長生果樣子的金祼。皇太后殷切期望自己的孫輩們都能平安如意,今年新春佳節在這些東西上格外用心。
送給湯伽兒的,是一枚墨綠色彩繡五穀豐登樣子的荷包。
湯伽兒本以爲皇太后不會單爲自己預備禮物,既是趕上壽康宮內散壓歲錢,不過會隨意賞對金祼之類應景。見那荷包的繡樣,便知是特意爲自己所留,託在手中一時感覺沉甸甸、暖融融。
“打開瞧瞧,可喜不喜歡?”皇太后慈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湯伽兒含笑應諾,依着皇太后的吩咐打開荷包。
倒在手心上的,是兩枚南瓜、兩枚豆莢、兩枚麥穗樣子的金裸,小巧精緻、栩栩如生。
湯伽兒忍不住呀地一聲輕呼,又趕緊掩住了口,黑漆漆的大眼睛卻籠了一層薄霧,顯得秋水盈盈。
她再次上前謝恩,聲音微微顫抖:“太后娘娘,這份壓歲錢是伽兒這些年收到的最好禮物。待明日回府,一定拿給我祖父與祖母瞧瞧,叫他們也高興高興。”
湯閣老分管工部,去歲與宋維源合力推行的工部新政很是火了一把,夏秋兩季稻穀、小麥、玉米取得三豐收,官府糧倉充盈,百姓安居樂業。
湯伽兒素日苦讀《齊民要術》,入宮陪伴慕容蕙以來,更是閱盡了文昌閣裡頭關於農田水利的藏書。小丫頭在這方面卓越的天賦已然嶄露頭角,皇太后早已聽聞湯閣老起草的某些奏摺,裡頭竟有湯伽兒的手筆。
這幾枚瓜果金祼,便是皇太后特意爲她留的獎賞,也有着褒獎湯閣老的意思。更希望近朱者赤,慕容蕙時常與她相伴,能學會些心憂天下、仁愛悲憫之心,不能總似現在這般不知魏晉。
楚皇后見小一輩的基本泒完,托盤內的荷包依舊還冒着尖,生怕母親想起蘇暮寒,便如往常一般綵衣娛親:“母后莫不是貼出了私房銀子,瞧着那些長生果與瓜果李桃可愛,特意替自己留了幾份?”
皇太后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橫了楚皇后一眼,聲音如淌着蜜一般輕輕嘆息:“往年病得糊塗,這些事上總不周全,簡慢了小的,也委屈了你們這些大的。往後只要有母后在,你們在哀家眼前也都是孩子。這壓歲錢有小輩們的,自然也有你們的一份。”
次第將托盤內的荷包替到徐孟二妃和帝后兩人手上,皇太后又留出了給夏蘭馨、夏鈺之、陳家姐妹,還有溫婉、羅蒹葭等人的一份,吩咐白嬤嬤好生收起。
再瞅着餘下的兩隻荷包,皇太后微微頓了一下,方對白嬤嬤說道:“朝暉這個,你替她收好。手心手背都是肉,總不能她不在眼前,便剋扣了她這一份。”
蘇暮寒的那個,皇太后拿起又放下,輕輕扔回了托盤內,沒有說一句話。
皇太后的眼中,夏蘭馨與湯伽兒這兩個人,分別是兩位孫女的伴讀,她們恪守本份,恭謹有度,令兩位孫女受益匪淺,在自己心目中,早將她們當做自家晚輩一般。
泒完了壓歲錢,崇明帝領着慕容芃兄弟登上城樓,依舊要與萬民同慶。慕容蕙哪裡坐得住,向皇太后告退,牽了湯伽兒便隨着去登城樓看焰火。
五皇子由乳母陪着睡在碧紗櫥中,盈耳的鞭炮聲也未驚醒他的好眠,睡得十分安穩,孟淑妃便不急着抱他回宮。
白嬤嬤早吩咐在花廳裡籠起了大大的火塘,驅逐一年的晦氣。餘下的這些人陪着皇太后坐在火塘前,吃着御膳房剛送過來的碳烤長生果,閒閒嘮起家常。
一年一度的詩箋會已然在即,楚皇后依舊將這個任務交給慕容薇,有心趁着女兒還在家邊,對她多加歷練。只是今年除卻夏蘭馨,溫婉與陳芝華兩個都是嫁期在即,無暇給慕容薇幫忙,楚皇后便徵詢她的意見,可要請徐賢妃相助?
慕容薇搖頭淺笑道:“不過是年輕人湊在一處說說話,圖得熱鬧喜慶,哪裡需要勞動賢妃娘娘?去年也辦過一次,算得駕輕就熟,依舊請蘭姐姐幫忙,要伽兒陪着阿蕙一起長長見識才好。”
妹妹的如今便是從前的自己,依舊像一張不沾染世事的白紙。
帝后二人從前生怕女兒耐不得風霜,將一雙千金護得太好,自然有利也必然有弊。慕容薇心中所想,只是這般嬌柔的妹妹若不經歷一絲風吹雨淋,終究不如野生的蒿草,生命力那樣旺盛。
皇太后微微點頭道:“阿薇說得有理,阿蕙再過了年便是十一,如今依舊一泒小孩子心性。這要隨便擱在哪個世家裡頭,大約早被人吃得骨頭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