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葉瑟瑟舞西風,該到了四面邊聲連角起的時刻。
蘇暮寒此時的感覺便是箭在弦上,待不及要射向以慕容清爲首的西霞皇室。
湖藍色的一品王爺冠服襯得他整個人依然挺秀,從容地走過那條紅氈甬道,蘇暮寒一如從前的芝蘭玉樹。任誰也想不到這樣風神秀雅的外表之下,他內心早已是金戈鐵馬,誓要血洗整個西霞。
崇明帝領着兩個兒子走在最前頭,然後是夏閣老和陳如峻的身影,蘇暮寒隨得不遠不近,望着打小便無比熟悉的西霞皇宮,立下志在必得的誓言。
新冊封的太子與賢親王先去拜祭了先帝牌位,然後再駕臨春天剛剛蓋好的排雲閣,向兩朝的功勳之臣致以祭奠。
明日還有更隆重的皇陵祭祖和車遊青龍大街,慕容芃必須將他全新的形象展示在國民面前,纔算真正擔起了太子的重任。
打從皇宮出來,一溜長長的車隊停在排雲閣前。
排雲閣依照崇明帝的授意,修得簡樸古拙,素雅至極。那九層高塔、九重庭院不飾分毫的金銀錫箔,一律青磚鋪地黑瓦遮牆。
排排的松樹還未長成,春天植下的小苗不過半米多過。偶然風過,也有松濤陣陣,格外莊嚴而肅穆。
崇明帝對這個地方有着很深的感情,不僅是因爲這裡懸掛着先帝和蘇睿的影像,更重要的是,排雲閣是他第一次當庭駁斥了錢唯真,與他、與整個江陰幫展開較量的開始。
拈着香立在先帝遺像前頭,崇明帝在心裡默默祝頌,更願先帝保佑,讓黎民少受戰亂之苦,讓同室操戈的悲劇再莫發生。
蘇睿的畫像比先帝御像略低一寸,掛在他的右下方。偉岸挺拔的身姿如鬆,手裡一杆長槍橫握,目光卻是淳厚平和。
蘇暮寒默默佇立在父親的遺像前,久久不願挪動腳步。
第一次見這遺像是在宮內,那時排雲閣還未修成,他曾偷偷跑去宮內瞻仰。立在打小疼愛自己的父親影像面前,卻是又愛又恨。
今日依然是這種感覺,即恨父親當年不順水推舟,接了皇祖父禪下的皇位。再想起父親七年孤苦,駐守在邊城重地,心間又漫過難以言喻的悲哀。
他即替母親前面七年的孤單、還有餘生漫漫的寂寥傷心,更因自己這些年受的煎熬而不平。
慕容芃兩兄弟拜過先帝的影像,崇明帝重新命他們拈香,自己也立在這位昔日的連襟前頭,尊敬的彎下身子。
他手指蘇睿的影像命兩個兒子跪下叩頭,言語鏗鏘激昂:“沒有你們的姨父駐守在邊城,便沒有如今的太平盛世。你們的姨父是最頂天立地的英雄,他有着最博大的胸襟和最仁厚的胸懷,讓多少百姓免受了流離之苦,不必經受親人生離死別的苦痛。”
字字句句說給兒子聽,卻是敲打着蘇暮寒。有那麼一瞬,蘇暮寒也不是不曾動容。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對皇位的覬覦早就蓋過對父親的感情。
崇明帝那一柱香裡有感激、有崇敬,還有即將到來的歉疚。
事隔八年,崇明帝和蘇睿的兒子,終究到了兵戎相見的時刻。望着蘇暮寒立在畫像前的漠然,崇明帝曉得那一天不會太遠。
蘇暮寒爲父親上的這柱香卻是訣別。一旦他領人殺回皇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將排雲閣付之一炬,將這段曾經的過往全部毀去。
他會迎回大周先祖們的牌位,然後將父親的姓氏改爲祖籍,將刻着父親名字的那一面,擺在祖先們的後頭。
屬於西霞的印跡、被迫隱姓的無奈將全部抹去,如此才能讓他覺得自己沒有受過這段屈辱。
各懷着心思走出大殿,碧藍的天空正有一排人字型的大雁飛過,那樣寧靜而高遠。一葉知秋,故人南歸,帶給蘇暮寒嶄新的希望。
祭祀結束,禮部與內務府的人陪着太子與賢親王去壽康宮中,向太后娘娘叩頭。做爲新任的安國王爺,蘇暮寒也步履從容地隨在後頭。他輕輕整理了下新賜的朝服,依舊不遠不近隨上這兄弟的腳步。
而宮內,歡慶的場面依然如火如荼。
芷蘭宮內張燈結綵,硃紅的宮燈掛着明黃的穗頭,一路在廊下搖曳。上頭龍鳳呈祥、金玉富貴的紋樣格外喜慶,立在殿下的內外名婦們臉上的表情除卻該有的恭敬,更多的是豔羨和憧憬,冊封嫺淑二妃的大典正在隆重舉行。
一隊豔服盛裝的宮女,執扇捧盒,簇擁着身着一品命服大妝禮服的賢妃與淑妃娘娘走了進來,緩緩登上大殿。
依舊是立在崇明帝后頭的玄書請出聖旨,對着跪在殿外的滿朝文武,還有殿內全體的內外命婦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昭儀徐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德容兼備,深愜朕心,冊爲賢妃。昭儀孟氏,肅雍德茂,溫懿恭淑,譽重椒闈,德光蘭掖,冊爲淑妃,欽此。
大總管的餘音還未散盡,賢妃與淑妃娘娘已然跪倒在大殿上謝恩,楚皇后滿面喜氣,各自向她們勉勵幾句,又賜下她們的寶書金冊,再命她們重新落座,接受內外命婦們的朝賀。
鳳座上的楚皇后雍容無限,一身明黃色盤繡凌天飛鳳五彩錦衣,鳳凰的美目用紅珊瑚點綴,散落在裙褶裡的粒粒明珠熠熠生輝。
高高盤起的雲鬢上是一支九翎鳳凰展翅赤金髮釵。九根翎羽各自點綴珊瑚、綠鬆、青金、瑪瑙、硨磲、琉璃等物,中間的一根濃濃點成翠色,又鑲了一粒碩大的東珠。
嬌陽燦燦,從敞開的紅木雕花窗棱和兩側的朱門映射進來,映着一衆按品着裝的貴婦,滿大殿都是富貴吉祥的喜氣。
徐賢妃身着重紫色大鑲大滾的宮服,上頭一隻青鸞溢彩流金。略顯清瘦的身子跪在楚皇后面前,顯得端莊而嫺雅,果然不負她的封號。
孟淑妃產子不久,身材依舊有些豐腴,那一身寶藍色的禮服是昨晚上司針坊匆匆改就。因嫌黑曜石顏色太暗,力逼着郭尚宮找人將上頭花團錦簇的那隻綠孔雀眼睛換下,改做兩粒琥珀色的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