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芝華手握茶盞,與夏蘭馨陪着老太君說話。本已神色坦然,起身與夏鈺之見禮時,雙頰又是暈紅如花。
夏鈺之寒星似的眼睛裡瞧着笑容很淺,卻有深深的沉醉從溫柔的目光中滿溢出來。極快地在陳芝華臉上打個轉,又戀戀不捨地移開,只聽她轉述着陳如峻的原話。
聽陳閣老的意思是如今便往江陰增兵,將那裡圍成一片孤城。夏鈺之雙眉緊蹙,立在祖母房裡的輿圖前頭,目光從皇城一路掠過,直落到江陰上頭。
這麼一大片地方,想要牢牢切斷,最少也要幾千人的兵力。在江陰幫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的運這麼一大批人,實在難比登天。
陳如峻的意思便是如此,請夏鈺之這兩天想出應對之策,十六日的大朝會一過,便可以去御書房面聖,陳述調兵的辦法。
夏鈺之覺得肩上擔子更添一重,眼望老太君,恭敬地問道:“祖母,您的意思如何?”
“陳閣老的想法很對,那邊確須立時泒兵。如今北邊的一脈已然切斷,江陰地段外援已不暢通。”老太君一獵錘定音,只踟躕着說道:“如何增法,已然時不我待,現在就要拿出主意。”
即使是當年的浣碧雙姝有着迥異於常人的才思,想要在一時三刻間便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也是難比登天。
望望一臉期待的陳芝華,夏老太君在心裡無聲嘆口氣,慨嘆自己廉頗老矣。想要趁着夜深人靜時,入宮與皇太后通通氣。
“芝華,你且回去轉告陳閣老,就說老婆子與鈺之好生合計合計,務求人不知鬼不覺把軍隊調過去”。
眼瞅着夕陽越來越暗,離着家家團圓的時刻越來越近,老太君爲着陳芝華清譽着想,再捨不得也要先送她離去。
“祖母且慢”,夏鈺之立在輿圖前,目光不住在姑蘇與江陰地帶上頭徘徊,盯住了那一條貫通南北的京杭大運河航線。
冥思苦想間,眼前驀然閃過玉屏山頂上慕容薇的泣淚而訴。
那悲壯又慘烈的一幕再現,她說前世的蘇暮寒將十萬士兵扮做縴夫與貨物,藉着商船的掩護,一昔之間便立在了皇城腳下,殺了崇明帝措手不及。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該是當下最好的解決辦法。
夏鈺之劍眉如峰,星目中透出點點璀璨的火花。他手指輿圖,沿着京杭大運河的線路盤旋直下:“祖母請看,便依着今年二月間阿薇去蒼南的路線,沿京杭大運河直抵江陰,沿途碼頭皆可落腳。”
慕容薇對前世蘇暮寒那十萬大軍耿耿於懷,一來一回沿着京杭大運河走了兩次,對每一個可能停船與屯兵的地方都做了周密的調研,還曾約着夏鈺之實地勘察,正方便了如今活學活用。
與夏鈺之一路行來,兩人早將京杭大運河的路線背得滾瓜爛熟,便是閉着眼睛,那些縱橫交錯的河流與山川也浮在眼前。
夏鈺之將最簡潔與隱秘的線路標出,眼望祖母露出踟躕滿志的目光:“不過幾千士兵,小半扮做縴夫,大半藏身船上。如今正值金秋,南來北往的貨物買賣正是旺季。從潛龍衛裡尋個可靠人扮做商戶,一路拿着工部的路引行走,又有哪個敢上船查驗不成?”
“真是妙計”,老太君瞧着孫子選的路線,再想想這看似粗淺、實則可行的法子,露出滿意的笑容。
天大的難題這麼輕鬆的迎刃而解,卻並不是自己的功勞,而是前世裡千千萬萬人拿着生命做的交換。
夏鈺之望望老太君白髮蒼蒼的容顏、再瞧瞧妹妹純淨無瑕的笑容,想起上一世這些骨肉至親的離去,有着剜心的疼痛。
果然是前世的宿命,今生依舊會是水火不容的仇敵。所不同的,這一世自己人佔了先機,他一定不要再體會生離死別的苦痛。
上一世裡自己孑然一人走完了全程,這一世裡卻會有如花的美眷陪同。漫長的日子涓涓如流水,他要與心上人長久地笑對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一起去看孤月羣星、湖海山川。
陳芝華用心聽着祖孫二人的對答,在心中默默參詳着夏鈺之大膽而穩妥的計策,眼前人俊朗如風的笑容越發燦爛,那身形也更加高大而挺拔。
議定了調兵之策,老太君通身舒泰,不自覺往院外一瞥,已然日薄西山,有些不捨地一笑:“頭一次覺得團圓佳節惱人,本該留了芝華用膳,卻偏偏被它攪局。好在來日方長,芝華以後有的是時間陪陪祖母。”
清秋的夕陽瀲灩,柔柔應上心頭,叫人心中明媚。
眼望慈祥又親切的老人,陳芝華盈盈下拜,收斂了所有的不安與侷促,誠心誠意喚了一聲祖母,笑着應道:“多蒙祖母不棄,芝華滿心歡喜。”
見孫子面有不捨之意,老太君大手一揮,直接分派着差事:“時辰不早,蘭圬馨服侍我更衣,芝華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鈺之送上一程。”
閣老府離着桑榆衚衕,不過三四條街的路程,這便是老太君開通,爲兩人提供個獨處的機會。
夏鈺之喜出望外,望着陳芝華的眼波便格外的柔軟。
路上行人不多,除去陳府的馬車,便只有寥寥的行人。夏鈺之騎馬相隨,走在陳芝華馬車的外側。
與心上人一簾相隔,本就寡言的夏鈺之更加找不到話題,卻又不甘心錯過如此好的機會,想了半晌,方纔低低說出一句:“阿薇與蘭馨總在私底下問我,到底如何與你相識,我偏偏不說。”
隔着那一層秋水綠鑲着銀色如意闌干的車簾,夏鈺之聽着陳芝華輕柔卻不失甜美的聲音緩緩響起:“多承你的好意,替我保守秘密。”
兩人之間自然不是初識,千里姻緣一線牽,有月老牽對了紅紅,當然有旁人不曉得的契機。
當日被慕容薇與夏蘭馨“威逼利誘”,總想套出這二人的相識,夏鈺之因與陳芝華有約在先,衝自己身邊兩個最難纏的人緊緊咬住了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