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文謙所說讓她與周琦馥居住在一起的提議,風重華是一百個願意。
對於她來說,文府的人才是她真正的親人,而安陸伯府則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至於文氏的住所,她也毫無隱瞞地告訴給了文謙。
當文謙聽到風重華將文氏藏到了水杆子衚衕裡,出了一身冷汗。這可是京城中最熱鬧的幾條街中的一條,風重華怎麼如此大膽?
“古人曰,小隱隱於澤,大隱隱於市。”風重華笑着道。
文謙就用異樣的目光看着風重華。
原本‘文氏’不過是個九品官的妻子,停靈只需三七二十一日就好。因現在有了恭人的誥命,再加上風重華又得了縣君的封號,郭老夫人便與文謙商量準備停滿七七,又另準備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陸道場。
文謙知道這是郭老夫人在自充面子,可是爲着棺材着的‘妹妹’着想,便也點頭同意。畢竟替她妹妹而死,不管怎樣,總是虧欠於她,也只有在喪禮一事彌補了。
等到半個月後,小衍聖公一行人來到京城。梅夫人聽到了文氏之事,便前來弔唁。
郭老夫人沒想到未來的衍聖公夫人居然能來弔唁,喜得一張臉不知往哪放。可誰知,梅夫人卻根本不與她說話,摟着風重華哭了一場,就離開了安陸伯府。
回到衍聖公府的梅夫人,令下人燒了一身衣裳,並將馬車裡裡外外清洗了一番。不僅如此,還嚴令兩個女兒與風家任何一個姑娘來往。
一提起安陸伯府,梅夫人就蹙眉搖頭,脣角掠過譏笑。雖然她所受的良好教不得在背後說人壞話,可是安陸伯府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又怎不被人議論?
對於母親的話,孔嘉言和孔嘉慧自然曲膝稱是,然而令她們歡喜的卻是梅夫人下一句話:“琦馥孤身一人住在周府,實在是不方便。我想把她接來與你們做個陪,你們意下如何?”
孔嘉言和孔嘉慧相顧一笑,齊齊地應了聲好。早些年她們隨母親去過周府做客,與周琦馥就結下了友誼,這會知道母親要接她過來,心裡只有歡喜。
風重華尚在孝中,琦馥不便來尋她,便只是派了個丫鬟來通知了一聲。知道琦馥去了衍聖公府做客,風重華唯有高興。
怕風重華受委屈,文謙將榮山海和瓊珠兄妹留在了她的身邊。有他們在身邊,風重華過得踏實無比。白天瓊珠陪着她,到了夜晚,榮山海在院中守護她。
有好幾次,風慎出現在她身邊,都被榮山海給驚退。
倒是郭老夫人與鄭白錦來了幾次,風重華也只是不冷不熱的,甚至連話都不想與她們說。只是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鄭銘琴出現。
聽瓊珠說,自從被人發現鄭銘琴與風慎的私情後,郭老夫人就將鄭銘琴一家請出了府。
一轉眼,七七四十九日已過,到了安葬之日。
安陸伯府滿府白幡飄展,哭聲震天。周太太拖着病體來到安陸伯府,要送一送文氏。
周太太既然來了,那些與文府交好的人家也都給她面子,都派了當家主母前來弔唁。
一時之間,安陸伯府門前倒也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只是人人臉上都帶着異樣的神情。大家皆知道風慎與鄭白錦將嫡妻的女兒許配給了京陽伯快要死的小兒子,從而逼死了文氏。
不僅如此,文氏自縊之時,風慎還在與妻妹鬼混。雖然這件事情安陸伯府盡力遮掩,可越是醜聞越是發酵的快。哪怕捂得再緊,也會如飛一般往外傳播。
不過半個月,安陸伯府成了京中的笑柄。
而對於處在醜聞中心的風重華,衆人卻都持了惋惜的態度。身爲安陸伯府的嫡次女,母親是文翰林的妹妹,又與衍聖公府沾親帶故,甚至連長公主都對文氏另眼相見。她明明應該有一個好前途,長大之後尋一門好親事,卻這麼被親爹給毀了。
尤其是當他們聽說,風重華立志爲母守滿孝期,準備結廬而居的消息後,再談論起風重華就多了一絲敬重。
本朝剛剛經歷動亂,周禮早已不興。前朝廢帝登基之時,才結束了與韃靼的十年苦戰,遼東一帶直打得荒無人煙,十室九空。後來,韃靼更是一路向南,最終攻到皇城之下。若不是樑國公韓在善拼死護衛京都,只怕前朝早就亡了。後來,前朝廢帝就納了樑國公韓在善之女爲妃以示褒獎。
可沒過幾年安生日子,前朝廢帝就猜忌起了樑國公,覺得他兵權過重。哪怕明知道他在遼東震守韃靼,還是將他召回京城。而後,前朝廢帝尋了個錯處將樑國公關入大獄,這才逼得樑國公三個兒子起兵反叛……
這前前後後的動亂一直持續了二十多年,誰家沒有幾個去世的長輩和平輩?如果真的要守孝,只怕窮極一生都要浪費在墳前了。
風重華既然願意爲母守孝,怎不令人敬重?
更何況,既然要結廬而居,自然要守周禮,光是一個孝期不能吃葷只能吃素就要難倒許多人。特別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怎能受得了這份清苦……
所以,今日來弔唁的人,有些倒是誠心誠意來看風重華的。
這些人,有些是早先見過風重華的,一見之下倒是吃了一驚。風重華看起來身形消瘦,只餘一把骨頭。面容哀傷,眸中盡是淚珠,倒引得那些來弔唁的人好生哭了一場。
看過了風重華,再看向那個簪着素色絹花,穿梭在貴婦之間的郭老夫人與鄭白錦,面上就帶了不屑。
兒媳被兒子和另一個兒媳逼死了,郭老夫人居然不處罰另一個兒媳,反而讓鄭白錦操持文氏的葬禮,足可見安陸伯府心性薄涼。
尤其是會昌候夫人,看向風明貞的眼光更是不善,甚至理都不想理她。
一想到嫡長子要娶的人竟然是從安陸伯府出來的,會昌候夫人就如同吃了一口蒼蠅般噁心。風明貞生長於這樣的家庭之中,能受什麼好的教育?將來只怕毀了會昌候府。
會昌候夫人這樣想,自然會去向淳安郡主抱怨。既然是郡主安排的這場婚事,那就該郡主來解決。
一個是自己的親舅母,一個是自己的玩伴。淳安郡主偏向誰都不好,思來想去也只能委屈風明貞。她派人將風明貞的行李送回了安陸伯府,令她安心爲嬸嬸守孝。
風明貞沒想到郡主居然讓她呆在安陸伯府,有苦說不出。不論是從大義還是從情從理,文氏是她伯叔嬸嬸,理應守一年的齊衰服。
乍聽到這個消息,郭老夫人的臉卻是白了一白。文氏這一去世,只怕風明貞的親事也被耽誤了。尤其是會昌候夫人來弔唁時,居然提都沒提風明貞,這怎不叫她心慌?
風重華得了一個明德縣君的稱號又能怎樣?風光的卻只是她一人。對於安陸伯府毫無臂助,甚至還成爲安陸伯府的制遏,以後一提起安陸伯府別人都會讚揚風重華,對於府裡的其他人卻盡多貶低。
文氏的死亡,最直接的影響就是風慎再度丟了官。按照禮制,他須爲妻守孝一年。雖然夫爲妻守孝,倒不至於辭官不做。可他現在這個樣子,又哪裡有臉再回到苑馬寺?苑馬寺又怎會再接納他?
更何況永安帝一方面擡舉文氏,一方面狠狠打擊京陽伯,這其中之意再明顯不過了。
這些道理愈是悟得透徹,郭老夫人心中愈是荒涼。
尤其是文氏葬禮過後,風紹元回到國子監之後,被教授請走單獨談話,而後他打包了行李灰溜溜的回了安陸伯府,郭老夫人只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可她能怎樣?
教授說了,你的嬸嬸去世,因何不在府裡守制,卻跑來讀書了?這書幾時不能讀?可是守制卻是大事。
風紹元聽了這話,連半句話都說不得,只能回府。
郭老夫人思來想去,越想就越恨鄭白錦,恨不得食她肉齧她骨。如果不是她想把風重華嫁給京陽伯次子,能會出這樣的事情?
現在可好,長孫長孫女全都被人趕了回來。
以後回去還不知是哪一日。
這國子監好出不好進,等到一年守制結束後還會不會有空位都是兩說?
如果將來沒有了淳安郡主的庇護,風明貞還能不能在婆家站住腳?
郭老夫人沒想到文氏這一死居然牽扯出了這麼多的事情,只悔得腸子都青了。
若是當初善待文氏……
可這些,不過是想想罷了。
現在當務之急是求得風重華的原諒,與她打好關係。
可是,風重華又豈是這麼好哄的?
郭老夫人明知道風重華就在文氏墓前結廬而居,連去了幾次都碰了壁,連見都不見她。
也不知文氏這個懦弱之人,居然能教出這麼絕決的女兒。
郭老夫人一時之間有些看不懂了,一個女兒家,離了父親家將來還能有什麼出路?
想到這裡,郭老夫人不由冰霜覆面,神色陰冷得滲人。
這個風重華,真以爲有了舅舅的撐腰,就可以離開安陸伯府了嗎?難道她不知道,只要她一日姓風,這安陸伯府就永生與她牽扯着。
哪怕她就是永安帝的私生女又如何?只要永安帝一日不認她,她就得姓一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