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軒臨近韓辰的樂道堂,往北不遠就是後花園惠園。
這裡是幾位養女的住所。
這些年漢王與王妃沒少收養軍中老軍士的後代,若是男的就讓他們隨着韓辰歷練,或是直接送到軍中。若是女的,就收爲記名養女,將來替她們尋個好婆家。
隨着養女們年歲漸漸長大,大多被漢王妃尋個好婆家嫁了。
現在剩下的也只有莫嫣與何繡兒倆人。
乍聽到莫嫣被賜爲世子爺侍媵的消息,何繡兒先是一驚,而後才反應過來,急急地來到莫嫣小樓恭賀她。
“也不是什麼喜事,還累得妹妹過來。”莫嫣心中歡喜,面上卻裝做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咱們這些人,世受漢王府的大恩,一直苦於無處回報。我即有幸服侍世子爺,也不過是報恩二字罷了。至於其他的,那是斷不敢想的。”
何繡兒輕咳了一下,道:“不管怎麼說,這總是姐姐的福氣。”
莫嫣笑着斂下雙目,一副端莊的模樣。
嘴角卻高高翹起。
看着她的模樣,何繡兒心中暗暗嘆氣,祝願這位姐姐將來能心遂所願。
……
風重華聽到消息時,只是略有些不自在,不過片刻面上就恢復了。
前世她嫁與葉憲時,葉憲的後宅也是鶯歌燕舞,妻妾成羣。
她不也是這樣慢慢過來了嗎?
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尊敬,只要韓辰能給她尊敬,她在漢王府的日子就會過得如意。
可是爲什麼,心中卻有那麼一塊地方在隱隱做痛?
她腦中紛亂如雲。
一會是韓辰抱着她,半是撒嬌半是埋怨地問她,有沒有想過他。一會又是莫嫣做了韓辰的侍媵,從此以後她與韓辰的生活中會多了一個女人。一會又是韓辰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從此以後只會有她一個,也只會愛她一個。
她發了很久的呆,直到憫月悄悄走了過來,輕聲喚她:“姑娘。”
“什麼事?”風重華轉過頭,有些茫然。
“今日淮興候的女兒傅姑娘下了帖子,請姑娘去淮興候府賞雪景。”憫月低聲道,“姑娘在府裡已悶了有些日子了,不如出去散散心。”
風重華煩躁地將頭又轉向窗外,“我不去,就說我病着。”
自從那一日韓辰當衆向她表達愛意之後,她接的帖子越來越多。可她不想在婚前面對這些人,更不想去聽這些人違心的恭維話。這些人看重她,無非是因爲將來她要嫁給漢王世子爲世子妃。
可在這些人的心裡,卻沒一個瞧得起她。
想她一個罪官的女兒,何德何能居然能嫁給天之驕子之妻?她不用猜,都知道她們在背地裡是怎麼議論她的。
去參加這些宴會,除了讓自己收穫鬱悶,還能收穫什麼?
是的,她骨子裡就是一個自卑又多疑的人。
哪怕這一世,她的日子比前世過得好上千百萬倍,她依舊還是前世那個自卑的風重華。
入夜之後,風重華輾轉難以入眠。
腦子一直想個不停。
可能是霜眉和幾個小丫鬟在院中玩雪,院中傳來一陣踏雪的聲音。
不一會,風重華感覺到有人推開了房門,有風灌了進來。
“這麼晚纔回來?”風重華嘟囔了一句,將被子裹緊,縮成一團。
今夜是良玉值夜。
良玉一向貪玩,加上又喜歡霜眉,經常去風明怡小樓裡逗霜眉玩。可是偏偏霜眉看到良玉就躲,只要良玉一出現,霜眉必定躲的讓人找不着。
所以良玉也就只能趁着霜眉吃飯或者睡覺的時候,逗弄它幾下。
方纔她聽到良玉偷偷推門出門,想必又是尋霜眉玩了。
風重華感覺到牀上的帷帳被人掀了起來,有人坐在了她的牀邊。
又有人輕輕碰了碰她的頭髮。
風重華不悅的挪了挪身子,迷迷糊糊的道:“良玉,不要調皮。”
然後,她就聽到一聲重重的嘆息聲。
卻是男子的聲音。
風重華的瞌睡一下子被驚到九重天外,猛地坐了起來。
“怎麼是你?”風重華驚得臉色煞白,看着一身風塵僕僕,塵霜滿面的韓辰。
韓辰不知在忙什麼,已經去天津好幾天了。
怎麼深更半夜的,出現在她的閨房?
“快躺好,不要着了涼。”韓辰將只穿着中衣的風重華摁回錦被中。
然後他站了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花。
風重華來不及細想,急忙將自己暖牀的手爐遞給韓辰。
韓辰先是一怔,而後迅速地接到手中,“外面還下着雪呢,我坐一會就走。你不用起來!”
“你要不要吃點什麼暖暖身子?我看你冷的厲害?”風重華道。
“不用,”韓辰看着風重華,一雙眸子在黑暗裡熠熠生輝,“我是騎着馬從天津回來的,一點也不冷。你沒騎過馬不知道,人在馬上要隨着馬的跑動身子一直動着,所以根本就不會冷。”
從天津到京城有幾百裡,而且又是騎馬夜行,韓辰卻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似乎不過是他剛剛從城外打獵歸來。
風重華斂下雙目,沉默了一會,問道:“這麼急着回來,可是出了什麼大事嗎?”
韓辰笑望着她,“倒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你了,想回來看看。”
風重華怔怔地看着韓辰,雙眸突地有些溼潤。
她猛地轉過頭,將臉朝向內側牆壁。
韓辰嘆了回氣,將手落在風重華的鬢髮上,輕輕地撫着,卻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方道:“我要回去了,你安心睡覺,什麼都不要想。”
風重華沒敢轉過頭,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韓辰將手爐放到牀邊,又細心地替風重華掖好被子。
在被子上輕輕拍了兩下,才轉身出去了。
今夜的雪,下得格外的大。
呼出的氣體在雪夜中化成一道長長的白氣。
趙義恭在院中跳來跳去,搓着雙手,不停地哈着氣。
見到韓辰自小樓中出來了,忙迎了上來,“世子爺,要回府嗎?”
韓辰沒有說話,先轉頭往小樓處看了一眼,而後才緩緩頜首,“走吧!”
倆人就往一處牆角處走去,如兔起鶻落般,轉瞬消失於牆後。
文府後門處,停着十幾匹駿馬,馬上坐着的侍衛在雪中已變成了一個個雪人。
八斤連忙手持大氅披到了韓辰身上,然後咿咿呀呀地比劃個不停。
“好了我知道了,現在就回府。”韓辰略有些不耐煩,然後轉過頭,低聲詢問趙義恭,“你可打聽清楚了,是袁雪曼在陛下面前進的言?”
趙義恭點了點頭,“是,從宮裡傳出來的消息就是這麼說的。說是袁縣主在陛下面前提起了莫嫣,然後這纔有了陛下賜莫嫣爲侍媵的事情。”說到這裡,他補充道,“其實依屬下來看,這也算是好事一件。莫嫣畢竟是莫大叔的女兒,世子爺若是納她爲侍媵,也能安了那些……”
“夠了!”韓辰低叱道。
他擡起頭,看着這漫天大雪,眉頭緊皺。
袁雪曼……
他的那雙在看到風重華時無比溫柔的眸子,此時寒光四射,冷意逼人。
小樓內的風重華卻是坐起擁被,毫無睡意。
一雙眸子氤氳着霧氣。
她側耳諦聽着牆外的動靜,卻是除了這雪落的聲音,竟是再也聽不到旁的。
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原本該值夜的良玉不知所蹤。
只有牀邊那處水漬在告訴她,方纔不是個夢,韓辰剛剛來過,卻又走了。
韓辰難道是爲了安慰自己特地回來的嗎?
風重華有些不敢相信。
這世上,竟真有這般的人物?怕自己受委屈,怕自己難過,特地不遠百里騎馬回來,只爲了告訴自己安心睡覺?
可是,方纔發生的事情又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韓辰就是這樣的人。
她的心,一下子亂了。
前後兩世活了六十多年,她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的感情!
她記得蘇東坡,是如此深情愛着他的妻子,在妻子王弗亡故十年後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的詞句。可是他明明在妻子去世三年,繼娶了妻子的妹妹王潤之。如果他真像自己說所的那般愛亡妻,怎會捨得有旁人佔據妻子的位置?
有了王潤之還不算,又在杭州納了一個名叫朝雲的小妾。東坡是如此愛朝雲啊: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他愛朝雲時,繼妻王潤之可還未亡故呢。
男人,不都是見一個愛一個的嗎?
又有幾個從一終老?又有幾個願意一生一世一雙人?哪怕她是女人,她也不敢想這樣的待遇。
她只希望丈夫敬她愛她罷了。
可是韓辰……
閨房的門輕輕地響了,良玉踮着腳尖悄悄地走了進來。
風重華連忙鑽進錦被,將眼角的淚水抹去。
良玉走到牀邊,看到風重華一動不動的,輕輕地出了口長氣。
還好姑娘在熟睡,沒發現剛剛世子爺來過了。
若是讓姑娘知道她把世子爺偷偷放進來了,還不得打死她?
良玉拍了拍胸口,暗自慶幸。
幸好今日是她值夜。
如果值夜的是憫月或者惜花和射月,只怕世子爺就沒有這麼容易溜進來了。
想到這裡,良玉看向風重華的目光中多了羨慕。
姑娘真是好命。
世子爺待姑娘可真好!
好得都讓她這個做丫鬟的羨慕了。
也不怪莫嫣那些小賤蹄子想爬世子爺的牀,誰讓世子爺如此優秀,又如此重情?
若她是莫嫣,只怕也想爬……呸呸呸……誰要爬世子爺的牀……世子爺是個重情的人……只怕根本就沒將她這等小丫鬟放在眼中……她這輩子能侍候世子爺心愛的人,也是她的福氣了……將來等到風重華入主漢王府,她就求風重華爲她指一門好親事……風風光光地嫁過去做大房……誰要做天天看人臉色的侍妾啊……難道做丫鬟還沒做夠嗎……
良玉在這裡胡思亂想着。
在牀上的風重華,卻是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被良玉瞧出不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