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雲跪在那裡拼命磕頭,額頭重重落地的時候,千尋對她的怨憤彷彿淡了不少。早前弄雲險些害死南心,千尋想過無數種的死法,要殺了弄雲。
但是現在,她發現弄雲不過是個可憐人。
這大抵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
垂了眉睫,千尋冷蔑,“弄雲,你不後悔?”
弄雲搖頭,“無悔!”
千尋長長吐出一口氣,“但願如此!”
錦衣衛開了門,押着弄雲去找那個男人。千尋眼底的光沉了一下,她不是不知道這樣的後果,不過……
站在轉角處,千尋聽着裡頭傳來弄雲哀慼的聲音。
心愛的男人斷臂,大抵她會心痛而死。只是她的哀慼沒能換來一絲一毫的憐惜,反倒換來那個男人歇斯底里的咒罵。好端端的從侍衛成爲階下囚,而且弄雲殺了尚嬪,間接連累了他。
人在死亡面前總是很脆弱,那些情啊愛的,此刻都顯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千尋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她故意支開所有人,讓他們兩個單獨相處。她覺得,自己有點邪惡,這樣的結果本來早就料到,卻還是要親眼看看。
終於,她聽見了清晰的打耳光聲。
“很失望?”低沉的聲音讓千尋陡然轉身,正好迎上樓止無溫嗤笑的眸子。
他俯身看着垂下頭去的小徒兒,這般沉靜讓他有些不悅。倒覺得還是那個不要臉的死丫頭較爲有趣,見他的小狐狸如此安靜,樓止稍稍蹙眉。
指尖輕輕挑起她的下顎,他迎上她眼底的冷凝,薄脣輕挽,“丫頭,你要記得。就算你不殺別人,別人也會來殺你。心慈手軟只能爲人魚肉,心狠手辣才能手握生殺。”
千尋的瞳孔縮了一下,那種一掠而過的寒意像極了彼時的他。
樓止笑意詭譎,指尖搓揉着她尚存齒痕的朱脣,“這世上誰人不死?風華絕代如何?傾國傾城又怎樣?左不過紅粉骷髏,黃土一抷。世上沒有該不該死,只有弱肉強食。懂?”
點了點頭,千尋深吸一口氣,“懂。”
卻不敢去看他眼底的幽暗冷邃,那種窺透人心的冷冽,讓她有種被人看穿的窘迫,
好似被人丟入深淵的難以自拔。
然就算她不去看他,他那道無溫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身上,她避無可避。
那一瞬,她覺得自己有種徹骨的寒冷。
“現下該知道怎麼做了?”樓止的手從她的脣上移開。然則這聲音彷彿無溫的命令,讓她的心頭陡然浮起震懾心神的殺意。
千尋一語不發,緩步走向那頭的囚牢。
“大人?”應無求一怔。
樓止擺了手,示意他噤聲。
他既然敢將綠字部交給她,敢讓她做百戶長,就必須要她學會什麼叫決殺。一個對於生死尚且猶豫不決,心慈手軟的人,何以執掌生殺?
他的小狐狸,若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未免太教他失望。
千尋站在那個斷臂的侍衛跟前,弄雲跌坐在地,臉頰上鮮紅的五指印觸目驚心。
“大人!此事與奴才無關,奴才是冤枉的。奴才沒有殺尚嬪娘娘,都是這賤人,都是這個賤人所爲,與奴才沒有半分干係。”這樣的聲音,只讓千尋覺得噁心。
“你還有何話說?”千尋沒有理睬他,徑直走到弄雲跟前。
弄雲跪在那裡神情呆滯,“一切都是奴婢一人所爲,奴婢甘願一死。”
千尋深吸一口氣,“其實我大可不必管你的事,只是見你一片癡心總覺得心有不忍。你害了南心,我本該爲南心報仇。然則心底的一絲希冀不滅,想着自己此生難得之事,也希望旁人能圓滿。到底也只是我一人的癡心妄想,這世上怕死的人太多,不敢承擔的人亦太多。”
她頓了一下,掉頭剜了那男人一眼,“知道嗎,若你稍稍堅持,也許我會縱你們一條生路。真愛本無罪,如今卻是罪無可恕!我最恨無情無義之人,所以現在……弄雲,我成全你。這樣的男人留在世上何用?不如讓他與你去到下面,要殺要剮都隨了你!”
話音剛落,千尋抽出了自己的繡春刀,冷然看了地上的弄雲一眼,“把他帶走吧!”
弄雲起身,顫顫巍巍的抓住刀柄。那一刻,千尋看見她眼底的光,有着絕望處涌現的蕭瑟,如同寂寥的荒原,所有的生機蕩然無存。
千尋不說話,她
知道樓止就在那裡看着。
她更清楚,樓止爲什麼留着弄雲他們。
他要讓她明白,動了惻隱之心的後果是什麼。她自以爲是的幫扶,其實逼着弄雲走上了絕路。千尋想着,如果當時她殺了弄雲他們,也許今日的弄雲就不會承受背棄的滋味。她曾經還想過,如果弄雲與這個男人真心相愛,也許她真的會放他們一馬。
可惜,到底是她的自以爲是。
被人揹棄的絕望,應該比死更痛苦吧!
“不不不!雲兒,不要殺我!我是這樣愛着你,雲兒,你放我一馬,我……我保證娶你,我保證!不要殺我!……”錦衣衛上前按住他的時候,千尋頭一遭看見男人痛哭流涕的模樣,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窩囊廢”。
這樣的男人,死一千次都不值得女人爲他們掉一滴淚。
她親眼看見弄雲將心愛的男子殺死,而後舉刀自盡。千尋站在那裡,看見弄雲臨死前投來的感激眼神,她知道,弄雲死得瞑目。
只是千尋不曾想過,自己此生的轉折便是從這裡開始。女人,在這個世上永遠都只是浮萍,渴望着尋找依靠的彼岸。然則真正的絕情棄愛,又有幾分堪與爲之?
握着染血的繡春刀,千尋走出囚牢,樓止依舊站在那裡,脣角含笑,眸色清淺不一。
“作何感想?”樓止側過身子看她。
千尋揚起眉睫,臉上是那種淡然從容的表情,“生當何歡,死又何懼?不過一場繁花似錦,一場塵埃落定。徒兒謹記師父教誨,以後不會對人輕許心思。”
“錯。”樓止輕笑盈盈,卻在擡眼間眸色肅殺,“爲師只是要你明白,哪日你能腳踩生靈、手握生殺,纔可恣意妄爲。以屠戮換屠戮,自身尚且難保,談何惻隱?這世上之人若無蛇蠍心腸,如何能坐擁江山如畫?如今你看也看了,殺也殺了,以後別在爲師面前擺什麼悲天憫人。爲師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恣意任性!尤情這一字,你玩不起!懂?”
千尋苦笑,“懂。”
下一刻,他陡然攬過她纖細的腰肢,“其實徒兒最該記住的是,這條命這顆心乃至你的所有一切,都只能爲本座一人所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