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面部表情極爲怪異,說不出是怒是悲,抑或一種無可奈何。
他只是死死的盯着千尋的臉,終於在脣齒間,擠出一絲幽冷的氣息,低緩道,“知道嗎,朕每次看到你這張臉,總是恨不能當場殺了你。每每他都護着你……縱使如此,朕還是能殺了你,但朕不願傷了他的心。”
千尋深吸一口氣,“多謝皇上不殺之恩。”
皇帝沒有點破,但千尋也不是傻子。
早在很久之前她便知道自己國公府嫡女的身份,更有甚者,她明白自己九族皆滅源於謀逆造反。
當年的慘烈,她已不想回顧。
這些東西,從未在她的記憶裡泛起過漣漪,她也絕不會讓過往來主宰現在的命運。
她是千尋。
那個國公府嫡女,陌上春華,早已隨着國公府的覆滅而死去。
“打開吧!”皇帝幽然輕嘆。
千尋的指尖輕顫,斂了眸中月華,挑開了錦盒。早前錦盒上了鎖,這一次皇帝早已卸去了鎖釦。
裡頭沒有上次的《千修記》,只是安安靜靜的躺着一本《密宗》。
皇室秘辛,不爲外人道也。
裡頭的內容,千尋曾經看過一眼。當時上官燕在場,及時的制止了她,以至於後頭的內容,她未能看見。
心中迷惑,千尋擡頭望着皇帝,伸出去的手,到底還是縮了回來,“皇上……”
“你不是不記得了嗎?”皇帝看着她,“那就記起來。”見着千尋如斯猶豫,面色越發難看,“你要現在,就必須承擔過去。朕,也必須讓你知道,你曾經是什麼人,而他又是什麼人。朕所受之痛,怎能一人獨享,你也該承受。”
千尋的眸光稍稍一顫,而後漸漸的暗沉下去。
外頭雨潺潺,千尋的心寸寸冰涼。終於打開了《密宗》:
天朝弘宣二十三年,太子云重登基爲帝王,
太子妃爲皇后,側妃完顏氏爲梅妃,入住春燕銜泥宮,蘭氏爲韻妃,入住廣胤宮。改國號爲庚慶元年!
是爲庚慶帝。
庚慶二年,大將軍陌上城出兵南理國,勢如破竹,收復邊疆失地,南理國求和。
是故諭旨親點,立大將軍陌上城爲成國公,世世代代永享朝廷俸祿。其側室孔氏隨夫出征,功不可沒,特冊爲一品誥命女將軍。
同年三月中旬,孔氏有孕,擢爲國公府夫人。
庚慶三年,國公府喜得千金,名陌上春華。
皇恩浩蕩,聖諭賜爲華郡主,同享宮閣公主之尊榮,得入住春燕銜泥宮,與九皇子締結姻親。
天朝庚慶八年,成國公陌上城反,宮內宮外牽連無數。但凡斬首者上萬餘人,流放者更甚。
着將軍蘭輔國欽命皇差,領兵出征剿滅叛逆。
敕令成國公府誅滅九族,長子陌上如玉與四子陌上無雙,處凌遲之刑,即刻執行。女兒全部絞刑,得九女陌上春華,系國公府嫡女,國公夫人獨女。賜蒸刑,死後鞭屍三日,懸於午門以儆效尤。
國公府上下一百三十餘口,雞犬不留。
時半年有餘,得以誅滅逆黨。
同年,梅妃賜死春燕銜泥宮,九皇子、十皇子殞。
庚慶九年,元妃因憶子成狂,無力執掌六宮事,着與十一公主雲夕涼一道禁足靜養。
皇帝念及庚慶二字不吉,於第二年改國號爲辛歷,是爲辛曆元年。
國號初改,昭告天下,蘭大將軍有功於社稷,平叛居功至偉,特賜爲鎮國將軍,韻妃蘭氏爲韻貴妃。
督造十三王府,許十三皇子宮外居住,得隨時出入宮闈之權。
深吸一口氣,千尋徐徐擡頭,對於上頭的那些人,她既陌生又熟悉。梅妃?就是這個曾經獨居春燕銜泥宮,寵冠六宮的女子吧!
“皇上?”千尋面色平靜,眸無波瀾,“這些事情都過去了,更有甚者,已然是前世之事。那些死的,逃的,都不會回來。”
“可是你回來了。”皇帝說得
很輕,輕得若枝頭的梅,彷彿還未綻放便已經開始凋零。那種從骨子裡散發的悲愴,帶着輕微的身體顫抖。
千尋垂下眸。
“朕當時也是年輕氣盛,一紙聖諭,賜死他們母子。可是朕後悔了,卻……沒能等得及朕阻止。死的死,失蹤的失蹤,誰也不給朕一個解釋的機會。”皇帝望着雨中的梅,眼底的光晦澀至極。
“皇上,人死不能復生。”趙玉德輕嘆着關慰。
皇帝點了點頭,“不能復生……是啊,朕還能怎樣呢?空餘愛恨至天明,從此相逢是陌路。”
千尋靜靜的聽着,她不想知道過往,不想知道哪些痛楚的回憶裡,會不會有樓止的淚和苦。她唯一想知道的是,皇帝這麼做,到底爲了什麼?
她什麼都沒有,皇帝要殺她,不會等到現在,更不會在他最心愛的女人宮裡動手。
所以……
“朕想挽回,想彌補。”皇帝低眉看一眼依舊跪身的千尋,“你先起來吧!”
“謝皇上!”千尋起身,卻僵直了身子,下意識的攥緊了袖中的拳頭。
四下一片寂靜,唯聽得簾外雨潺潺,深感寒意闌珊。
沉寂了良久,皇帝冷笑一聲,“你很聰明。”
千尋牽起脣角,“謝皇上讚譽。”
“可是聰明的人,都活不長。朕喜歡聰明人,卻不喜歡自作聰明的。”皇帝冷了眸。
便是這樣一句話,讓千尋愕然擡頭,眸光顫了一下,“皇上這話……跟指揮使如出一轍。”
皇帝心驚,陡然扣住她的手腕,“他竟然也說過?”
不可否認,一模一樣。
“皇上?”趙玉德輕喚。
聞言,皇帝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過激,忙收了手,竟如孩童般喜不自禁,“好!好!好!”
他是連道三個好,卻讓千尋的心越發冷到極點。
這意味着什麼,別人不懂,她卻是懂了。
皇帝……
想留住樓止,是故如雲殤所說,皇帝絕不會讓她離開京城半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