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竇明內室的馬駿家的卻是滿頭大汗。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竇明會上吊。
若是五小姐在她的手裡出了什麼事,她可怎麼向二太夫人和五太太交待啊!
望着雖然清醒過來,可目光癡癡呆呆像失了魂似的竇明,馬駿家的不由害怕起來,蒼色蒼白地衝着身邊的一羣驚慌失措的丫鬟急急地高聲喝道:“都傻兮兮地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看看大夫怎麼帶沒有來?要是小姐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也都別想活了!”
有丫鬟“哦”了一聲,匆匆出了內室。
竇明突然眨了眨眼睛,目光中漸漸了些許的光彩。
馬駿家的不禁又驚又喜,俯身喊了着“五小姐”,聲音中已帶着幾分哽咽。
竇明坐了起來。
馬駿家的忙親手拿了個大迎枕放在竇明的身後。
竇明卻被子一掀,趿了鞋子就要下牀。
“我的好小姐,”馬駿的聲音柔和,透着幾分哀求,“你現在身子骨還弱着,有什麼事,吩咐奴婢就是了,何必自己動手……”
竇明卻一言不發地推開了馬駿家的,趿着鞋子,搖搖晃晃地朝外走。
“五小姐,五小姐……”馬駿家的焦急跟在竇明身後,想勸她躺回牀上休息,又見她一副“誰也別想擋住着我的”模樣,聽到外面的爭吵聲,想到臨行時五太太的暗示,她腳步一滯,任由竇明撩簾而出。
竇明望着目含悲憤的竇文昌,微微一愣,眼角的餘光卻發現了神色悠閒地坐在角落裡喝茶的紀詠,她不由恨得咬牙切齒。
他來幹什麼?
看戲不怕臺高的傢伙!
總有一天,她要讓他好瞧。
她衝着正喋喋不休的魏廷珍就大喊了一聲“不要吵了”。
大家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竇明已出了內室,羸羸弱弱地含淚依在內室的門扇上。
彷彿一刀切下,屋子內外的聲音戛然而止,靜得落針可聞。
“你們不要吵了!”竇明輕輕地喘着氣,纖弱的好像風吹過來就會倒下似的,眼淚籟籟落下,“你們不要吵了。昨天晚上,侯爺喝醉了,我只是照顧了侯爺一夜,什麼事也沒有!代姐姐嫁過來,是我的主意,有什麼事,自有我自己承擔!”她說着,目光落在了竇文昌的身上,“大堂兄,我讓竇家、讓你顏面盡失,是我的不對。你不要爲我和魏家的人爭執了,要殺要刮,隨他們魏家發落吧?”她望向魏廷瑜,一雙杏眼如百年寒冰,涼颼颼刺骨。
魏廷瑜一愣。
魏廷瑜更是睜大了眼睛,“騰”地一聲站了起來。
“一人做事一人當!”竇明冷笑,嘴角噙着一絲輕屑,“你們想怎樣?儘管說就是,用不着在這裡羞辱我們竇家!”
想到竇明自縊未遂可能會讓竇家的態度變得極其強橫而決定讓妻子和竇家糊攪蠻纏一陣後再和竇家理論,可以挽回些許頹勢而一直沉默不語地作壁上觀的張原明見狀不由輕輕地“咦”了一聲,看竇明的目光就顯得有些重視,就連紀詠,聽着也直了直身子。
魏廷瑜卻是氣得想跳腳。
你們竇家鬧出姐妹易嫁之事,竟然還有道理了?
還讓我看着辦?
你以爲我不敢把你怎樣啊!
魏廷瑜毫不客氣地指着竇明就罵了起來:“你以爲你是個什麼東西?一人做事一人當,你當得起嗎?你憑什麼當?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母親也就是個扶正的小妾,要不是你外祖父得勢,別說和我們魏家結親了,就是踏進我們濟寧侯府,你也沒那資格!還隨我處置?你要是真的想死,就趁着別人都不在的時候死啊!這個時候鬧騰,別以爲我是傻瓜……”
竇明一言不發,朝着身邊的落地柱碰去。
“嘭嘭嘭”的聲音像鼓擂,敲在人的心裡。
“五小姐!”沒等衆人反應過來,魏廷瑜已經衝了過去,一把就抱住了竇明的腰,“你別這樣!”他大聲地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說着,眼眶溼漉漉的,一副要哭了的樣子。
魏廷珍愕然,隨後氣急敗壞地大罵:“你這傻蛋,這是女人的小伎倆,你,你還不快快放開她!你放心好了,她不會死的,她死不了,她還等着做濟寧侯府的侯夫人呢!放眼整個京都,有誰像她這麼年紀輕輕的就成了侯夫人,她心裡正得意着呢……”
就算是這樣又怎麼了?
魏廷瑜想到自己第一次和竇明說話時,竇明笑語殷殷的告訴他“我母親是小妾扶正的,我姐姐和我的關係不好”時那看似輕描淡寫眼底卻難掩悲傷的目光;想到她笑着歪着腦袋對自己說“你要加油,好好討好我爹爹,不然別想娶到我姐姐”時那看似歡快眉宇間卻好像藏着幾分傷感的表情;想到被岳父冷落,悻悻然走出書房裡竇明從鬱鬱蔥蔥的花樹後露出的帶着狡黠的笑顏……還有,她站出來大聲告訴所有的人,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時那毅然決然的神色;她說代嫁是她主意時悲憤,都讓他的心裡頓時像被挖了一塊似的,心痛難已。
“姐姐!”他大喝一聲,打斷了魏廷珍的話,“她就是再不好,也沒有說謊!”他想到小時候,看着隔壁長興侯家燈火通明的宅第,姐姐給他買了一大把糖葫蘆,抱着不諳世事的他,指着長興侯府道“以後,我要嫁個顯赫的夫婿,要比他們家的院子還要大,比他們家的燈還要多,讓京都的人看着你都拍你的馬屁,再也不受別人的冷落”,他的聲音就更大了,身體站得更直了,“她想嫁入濟寧侯府,有什麼不對?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們既然已經拜堂成親,已經洞房花燭,就是夫妻了,你,你別再罵她了……”一副要認下這門婚事的模樣,卻在魏廷瑜怒火熊熊的目光中慢慢露出幾分怯意,聲音也低了下去。
熟知小舅子性情的張原明還好,竇文昌和紀詠都露出不可思議表情,紀詠更是在心時罵了一聲,道:這竇明還真有點狗屁運,這樣就能把個魏廷瑜給攏絡住。還好竇昭沒有嫁給魏廷瑜,不然天天對着腦子像漿糊似的魏廷瑜,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念頭閃過,他又有些小小的得意。
等竇明知道他幫她退了親,肯定會很高興的!
等到曾祖父去幫自己提親,她會是怎樣一副表情呢?
驚訝,忿然,還是氣呼呼地把自己叫去教訓一頓,問她們姐妹易婚之事自己到底有沒有插手?
想到這些,他又有些小小的奇怪。
婚姻大事,爲什麼他從沒想過竇昭會害羞呢?
或許,這就是他覺得竇昭好的地方吧?
從不扭扭捏捏,要什麼,不要什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不是像他的那些堂姐表妹們,總是說一半話意一半話,就是向來以才智敏捷、落落大方而成爲堂姐表妹楚翹的紀令則,好像也有這毛病。
他望着竇明委頓在地,拽着魏廷瑜的衣角嚶嚶地哭了起來,覺得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宋宜春的心情卻非常的糟糕。
昨天東平伯周少川家娶媳婦,會昌伯沈大貴笑嘻嘻地恭喜他:“你們家硯堂可真能幹,在避暑行宮天天被皇上召見,據說閣老們集議的時候,你們家硯堂就坐在麗正殿繼續給皇上抄錄《域州形式敘》,硯堂學業精進如斯,可喜可喜啊!”又羨慕道,“如此殊榮,也只有你們府上了!”
英國公府是好是壞,關他什麼事?
宋宜春有些氣悶。
照這樣下去,再過幾年,他只怕是再也沒辦法壓制宋墨了。
他吩咐小廝:“請陶先生過來敘話。”
小廝應聲而去。
他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望着窗外的油綠色的葉子間綴着點點嫩黃色繁星般小花的桂花樹,有些心不在蔫。
自從和宋墨反目之後,宋宜春就將英國公府東路的樨香院修整一新,搬出過去,和頤志堂一東一西,成鼎立之勢。
陶器重卻覺得這樣不好。
宋宜春是堂堂正正的英國公,是英國公府的主人,這樣讓出上院,給人一種示弱於宋墨之感。勸了幾次,宋宜春卻鐵了心在樨香院住下,他暗暗搖頭,卻也知道不能再在這件事上多說什麼了。
樨香院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爲院子裡種滿了桂花樹。
中秋節臨近,樨香院中桂花盛開,遠遠地就能聞到馥郁的桂花香,待走近了,香味變得更濃烈,反而讓人有種氣悶之感。
陶器重走進書房的時候,看見宋宜春正在檢查宋翰的功課。
宋宜春很喜歡讀書,年輕的時候曾參加科舉,還中了秀才,制藝上頗有造詣,後來被老英國公訓斥,讓他不要與士子爭名,免得引來事非,這纔沒有繼續科考,但卻請了大儒在家裡教自己讀書,學問上有自己的獨到之處,指點宋翰的課業綽綽有餘。
看見陶器重,他丟下了次子的功課,感嘆道:“畢竟是……沒有什麼天賦,不如宋墨良多!”
既然如此,爲何又要和長子鬧成今日的局面呢?
陶器重在心裡嘀咕着,恭謹地行禮,遵守着幕僚應有的分寸。
好在宋宜春也沒有讓他評判的意思,像是覺得自己失言似的,他很快轉移了話題,對陶器重道:“我看延安府那邊,我們得積極點——明天你就去趟延安侯府,打探一下汪家的意思。”說着,嘆了口氣。
這就是家裡沒有個主持中饋之人的壞處。
女人之間好說話,說錯了也有個轉寰餘地。
讓幕僚過去,生硬刻板不說,話一旦被拒絕就不好再提起,他自己人婚事一直不順,也與這件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