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老爺看着布包中的小木片,那正是他曾經送給木斐的虎符。不是什麼精雕細刻的禮物,那時候,不知父子倆會遭遇此等分別。
現在回想,自己竟沒給斐兒留下多些好的念想。然而斐兒卻將小時候隨意的禮物,當做至寶貼身收藏。
看着木虎符,木老爺的眼前,再沒有水牢,沒有暗室,只有斐兒小時候天真爛漫的笑臉。他和其餘小孩子笑鬧着追逐灑水,他調皮闖禍後討一頓打,他噘着小嘴咬着牙死不認錯的樣子……
明薩看出木老爺的震動,不過,此刻需得提醒他什麼最重要。明薩有意清了清嗓子,說道:“晚輩雖與柯兒交好,卻還未正式拜見過木伯伯。”
這一聲,終於將木老爺的情緒,從無限回憶中拉扯出來。
他再次着意看向明薩:“你與斐兒,是……”
“我們是朋友。”明薩回答。
朋友?
若是普通朋友,斐兒會將這虎符給你?只爲有一天讓我以身犯險,能救你於危難?明薩郡主,果然不是一般女子。
或許正是因她冰雪聰明,志高義重,四師兄的後人才爲她勢若癲狂,恐怕斐兒也將一顆心給了她啊。
木老爺心想。
他果斷將布包抓在手中,而後鎮定下來,對明薩問道:“你可能安然走出水牢去?”
走?
明薩恍然明白,而後重重點頭應:“晚輩可以。”
“真的可以?你的體力可能支持走出鼎界主宮?”木老爺再問。
“可以。”明薩還是篤定回答。
“我看你傷勢不輕,水牢更讓人四肢脫力,若沒人攙扶,你確定可以?”木老爺懷疑,再三確認。
“晚輩在這裡,就爲等活着的希望。如今希望來了,我便不會輕易放棄,請木伯伯相信我。”明薩迴應道。
“好!”木老爺衷心讚許,再道:“我們走便走了,若在主宮遭遇歹人,怎麼辦?”
明薩沉下一口氣,回答:“若遭遇危險,前輩先走,我來斷後。”
木老爺意態猶疑,盯着明薩打量,明薩再道:“前輩是爲救我而來,您有大計在身,不必爲我再三犯險。如只能一人脫身,您先走。”
“你斷後,武力可行?”木老爺繼續追問,他似乎不相信明薩的體力和功夫,但又似乎只爲了解這個明薩郡主的膽色而問。
“拼盡最後一絲氣力,爲前輩留出離開主宮的時間,還是可以的。”明薩聲音雖微,但氣勢不弱。
“好!好膽色!不枉老夫涉險特來救你。”木老爺讚歎。
木老爺神色一揚,對身後的奴僕命令:“準備吧。”
那奴僕應聲上前,斬出腰間匕首,咔咔咔,明薩耳邊響起幾聲金石之音,便覺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
這匕首,不僅削鐵如泥,就連鼎界主宮這水牢裡的精鋼,都被它齊齊斬斷。
“換衣服!”那奴僕上前來,也不對明薩攙扶,只是自顧自將她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
這時,木老爺早已背過身去,而明薩才發現,這個粘了鬍鬚和鬢角的奴僕,竟然是個女子。
“你還想不想走了!”那奴僕聲音明顯帶着不悅,催促明薩趕快與她換衣服。
明薩心中明瞭,方將衣服與這奴僕換好。再將自己混亂的長髮儘可能梳理整潔,用假的毛髮,掩飾臉上的傷,再將衣領立起,掩飾脖頸上的血痕。
那女子從始至終,催促着明薩的動作,她眼中沒有一絲恐慌。雖然明薩心知,她和自己換了衣服,便是留在這裡等死的。
“準備好了?”木老爺聞聲,回身。
他打量着身前的明薩,雖然削瘦無比,神態也掩飾不了這十幾日折磨後的憔悴,但整個人還是英姿颯爽,給人以鼓舞之氣。
明薩點頭肯定,遂試着邁出步子,她盡力去控制脫力綿軟的雙腿,使自己的腳步看起來正常。
“可以,”木老爺在明薩身後說:“不必太勉強,我有國師令牌,沒人會刻意爲難。”
明薩轉首微笑,以示感謝。
“走吧,跟在我身後,不論何事都不要擡頭。”木老爺囑咐。
明薩應聲轉身,看向那個將要替自己去死的女子,她已將自己的一隻手綁在架上,其他手和腳,也僞裝做捆綁狀。
明薩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複雜。第一次面對一個明確將替自己去死的人,她有些難過。而後,明薩深深一拜,沒有任何言語可以表達自己的謝或是愧。
那女子卻眼神凌厲,催促明薩說:“還不走,想害老爺困在這裡嗎!”
明薩只好轉身,緊跟木老爺的腳步走出水牢。
木老爺一出水牢,便有幾個獄卒恭拜上來:“木老爺,您的事辦好了?”
“這是你該問的?”木老爺言語犀利,而後他腳步不停,命令道:“將那女子淹回水中!”
“是。”獄卒齊聲拜道。
聽着咯吱,咯吱笨重的鐵鏈升降聲,明薩低着頭,一路緊跟木老爺,眼前是那個女子,不畏生死一心護主的堅定眼神。
“你不必愧疚。”木老爺帶着明薩,一路順利走出水牢,走在鼎界主宮的寬敞大道上,如入無人之境。
他還可以這般輕描淡寫地與明薩說話,實在膽識過人。
“啊。”明薩在身後低聲應。
“她是死士…有些人生來命運不好,他們的命運就是爲他人赴死。還不如早些超生,來生去個好人家。”木老爺感慨。
聽着木老爺的感慨,明薩心中激盪,五味雜陳。
“你能在水牢裡,過上十餘天,可謂大智大勇之人。柯兒那丫頭,素來與你交好,恐怕日後,她需要多與郡主討教了。”木老爺轉了話題,笑着緩和氣氛。
明薩不得不拜服木老爺的心智,他說話聲音並不明顯控制,在鼎界侍衛來回穿梭的宮中路上,他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毫不顧忌。
然而,正因他如此自然坦蕩,才更不會引起懷疑。
明薩直了直腰板,吁了口氣,也鎮定自己的心神,迴應說:“伯父過獎了,我與柯兒是好友,不談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