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璀還在品她說的這句話。就見她起了身,想要離去。他忙拉住她,看着她的側臉,如果不是熟識,她真的就如個俊俏的年輕公子,難怪那些街上的女子看到她,都會爲她傾倒。
“王上,您先喝着茶,我去換身衣服,這男裝實在是太悶熱了。”月九幽也不等蕭璀答,就走進屋裡,屋裡小汜點了燈,蕭璀望着屋裡她的影子,看到她正退去衣服,接着又換上了一套。直到聽到她開門的聲音,才忙收回了眼神,轉過頭專心喝茶。
她出來時,已換了一身藤紫的女裝夏裙,男式束髮沒有散開,只將那男式的發冠取了,因爲不梳起來實在覺得太熱了。
“燁都的夏天也太熱了,熱得我都想回凌霜山了。”月九幽搖着扇說,其實也還在初夏,是別人正覺着舒適的時間,可她已覺得熱得不行。因爲凌霜山基本沒有什麼夏天,更不要提這麼熱的天氣了。
“對你來說,是熱了些,委屈你了。”蕭璀放下茶,認真地對她說。
“我隨口說說,王上不必介意,什麼嚴苛的環境沒有待過,這不算什麼。”月九幽恢復了冷靜的聲音。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所有的事情。”蕭璀拉住她的手,月九幽想抽回來,但他握得很緊,現在是王上了,更不能對他用內力了不是。
“不委屈。”月九幽答。
“可能委屈這個詞都用得不夠妥帖了對不對?”蕭璀將身體靠近她一些,但又沒有很近。
“王上,我不介意有沒有封賞,我也不會進宮當你所謂的妃子,您明白的。所以,沒有覺得有您所說的委屈。”月九幽坐直身子,一字一句直視着他的眼睛說道。
“月相他找過你?!”蕭璀瞪大了眼問道。
“您猶豫了一個月纔來找我,問我委屈不委屈,我那義父可一點不猶豫,你大禮後便來找過我了。”月九幽想起當日他義父來找她的情景。
“幽兒,我一直……不知怎麼處理這事……又擔心你還在惱我……”蕭璀確有些百口莫辯,畢竟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別人的封賞都到手裡了,她卻什麼都沒有。
“與一月、與三天、與一瞬都沒有關係的。您既猶豫,那就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那便是您也覺得我在外面比在你後宮有用。那便是您也覺得我仍是因爲有用,而不是我是月九幽。”月九幽咬牙說道。
蕭璀的心像被人用手攥緊了,有些透不過氣來。所以他說忙,說不知道怎麼處理,也無非都是藉口。
“其實我也覺得這樣甚好,所以既然我們三人都這麼覺得,那便更好了。”月九幽答。
“這王,不當也罷。”蕭璀黯然道。
“不,正因爲你非常適合做這個王,只是你不適合做我這樣一個普通女人的男人而已。”月九幽笑了:“如果你向月相哭着鬧着要接我進宮,我反倒要看輕你了,那樣你就不配做燁國的王。你知道取捨,捨棄可以捨棄的東西,才能得到應該得到的。”
蕭璀拿眼望向月九幽的燦若星晨的雙眸,她眼神堅定,神情也凝重。
“那日,我與樂安成親,我並非有意將毒牙扔掉。我在換婚衣時,摸到了它,我覺得我不能帶着它跟別的女人成親、進洞房,所以我將它取了下來。結果被下人在收拾衣服時給帶走了,掉在那裡,並不是你想的那樣。”蕭璀無法繼續之前的話題,他想着儘快把原來的誤會解開。
月九幽沒有說話,眼神裡添了些溫柔,她本來惱的也不是他成親的事。
“我不與你說,我是不知道如何與你說。我說了怕你傷心,不說你又還是傷心。總歸是我不能不讓你傷心。而且我一次又一次讓你傷心,我那日也並非真的想要讓你回攬月閣,我只是說說氣話,我也不知道你腿跪傷了,你知道你走了,我也很傷心。”蕭璀又說。
“這都過去了,我已經忘記了。”月九幽搖搖頭說。
“沒有過去,這一年,我時常想,每次想起,都會罵自己千百回,我怎麼能那麼做?!”蕭璀用她的手捂住自己的臉。
“真的,都過去了,我不因這些事惱你了。”月九幽仍是笑笑。
“你說,我要怎麼辦纔好?事事我都能辦,就是你,我不知道要怎麼辦?”蕭璀擡起流淚的臉,把她的手越握越緊。
“你什麼也不用做,我說了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就是一個影子,你的影子;而你以前是我的主上,現在是我的王。就是這樣,你什麼都不用做。”
“就回不到過去了嗎?就不能待在我身邊了嗎?”蕭璀急切地問。
“時光已過,自是回不去了,我就您身後,但絕不會在您枕邊。”月九幽已經講得很明白了,“我在外面更有用,您忘記了嗎?”
蕭璀無力地、輕輕地將她攬進懷中。
“王上,你有那麼多大事要做,以後不必再爲我們兩人的事傷神。回宮吧!”月九幽見蕭璀也不說話,下了逐客令。
蕭璀沒有回頭,他沒有臉回頭,一直以來,都是她在默默付出,自己除了給她那把劍,竟什麼都沒有給過她,包括愛。給過她的只有傷害,不斷地傷害。他有什麼臉再來要求她,、既不能有名分,又還要做他的女人,還要爲他赴死,他有什麼臉面來要求這些。就因爲她愛自己,不管自己是王還是普通人?而自己愛的卻是那個美的、有用的人。
那日攻城,她在他身後說:“主上只管往前衝!不要回頭!後面有我!”而自己竟然覺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無論自己發生什麼兇險,自然是有她抵擋,自己卻從未想過如果真的愛一個人,又怎麼會留她一人在敵軍之中!
如果昫王是自己,他是會不顧一切前行,還是會回到她身邊與她並肩作戰?
她沒有一句話說錯,自己已成一國之主,在別人眼裡是萬人敬仰,而在她眼裡,一文不值。還不如他對十二歲的月九幽所說的真心的一句暖語、所給的真心的一個擁抱。
蕭璀,你一文不值。
蕭璀,你得到了想要的王位,卻失去了那個最愛你的女人。
蕭璀,你將會有無數女人,可這些女人不會愛你,她們和你一樣,只愛權利,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人像她這樣愛你,你註定一世孤獨終老。
他回了屬於他的空蕩蕩的王宮,心裡也空蕩蕩了。
月九幽講出了心裡話,心裡也是舒坦了。
就這樣吧,一輩子就這樣吧。
小汜看到蕭璀出去時的臉色慘白,便知道里面的情況了。
“王上……應該沒事吧……”小汜看月九幽臉色倒還好。
“沒事的,他是王。”月九幽笑了。
“姐,你這是何苦,我是不懂。”小汜搖頭嘆道。
“你自是不懂,你又沒有愛上公主,你很幸運,愛的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月九幽將茶杯遞給他,準備再喝一杯。
“你恨他嗎?”小汜覺得不是愛便是恨。
“恨。恨他不懂我,恨他不愛我,恨他是……王。”月九幽悽悽地笑,手裡茶比酒要苦,也似要喝醉了一樣,令她頭暈眼花。
“那他若不是王呢?”
“他若不是王,那我便也不再是我。”月九幽跌跌撞撞走到房裡,倒頭就睡,直睡到第二天天大亮。
天亮就聽到小汜敲她的房門,很急的樣子。
“何事這麼着急?”
“王后已經進城了,現在街面上正熱鬧着呢!”小汜放低了聲音道。
小汜這是多此一舉了,她早幾日便收到了消息,知道宇文樂安這兩日便要到了。
“走,去湊湊熱鬧。”月九幽翻身起了牀,她挑了件葡萄紫的便行裝,她一貫穿各種紫色,雖小汜知道她只穿這種色也就深深淺淺的置辦,只是款式不一樣罷了。她想,以後都着女裝吧,各種色都穿穿看吧,畢竟美,哪種色都是美的。
她對小汜說:“以後,也給我置幾身別的色,我試着穿穿看,紫的,厭了。”
小汜聽到這話,瞪大了眼。
小汜這一年多天天跟着月九幽進行地獄式的鍛鍊,功夫大有長進,身體也長高了結實了,再不是那個瘦小的孩子。他與雀兒兩情相悅,冥藥也覺得高興,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勝在對雀兒好。
爲了防止月九幽的身份對他們造成不好的影響,她將雀兒和冥藥安排在另外一處居住,藉以保護他們,隔不了幾天也是探望,然後被冥藥喂一些烏漆麻黑的藥吃,她一開始以爲冥藥是在拿她試藥,沒想到每次吃了都覺得身體更好或者內力增加,原來冥藥在以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護着她。他們從落雪一路跟着到落月再跟到燁都不離不棄,已是家人一樣的存在。
小汜領着月九幽往大道上走,他們不一會兒就看到了人羣,然後很自然地隱到人羣中去。
遠遠地,看到一隊車馬進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是戚雷將軍,現在統領御前巨霸、火麒麟兩營。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隊華麗的車馬,中間有一輛赤色的尤爲顯眼,應該就是王后的馬車了。月九幽隨着人羣往那裡移動。突然之間,她的耳邊傳來一聲箭嘯聲。
嘯聲一響,她人已經飛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