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女眼前出現了一張陌生的臉,這是一張美得令人窒息的臉,也是一張冷得令人心顫的臉,這是一張年紀不過十四五歲的妙齡少女的臉!
那兩條微微上挑的黛色長眉和那一雙星光燦爛的剪水雙瞳令她看起來英氣勃勃,似乎全無半分女子的柔美和婉之意!然而,那一個挺直而俏皮的小鼻子和那兩瓣宛如三月桃花般嬌豔的雙脣卻又向世人證明着她的的確確是一個比任何一個女子都更像是女子的女孩子!
現在這個身穿一襲石青色男子錦衣的女孩子正用她的一條纖瘦的手臂將自己摟在懷中,這個久經風月的煙花女子的心臟卻開始瘋狂地跳動起來!
她面頰上忽然泛起了兩團嫣紅的雲朵,彷彿情竇初開的少女遇到了她夢中的情郎一般露出了癡迷嬌羞的神情,心中竟恨不得自己永遠被這條手臂摟在懷中才好!
身穿男子錦衣的少女神情冰冷,忽然開口道:“你還打算在我懷裡呆多久?”
少女身後忽然出現了兩個清秀的白衣少年,他們二人一左一右抓住了煙花女的手臂將她拉出了少女的懷抱,還沒等她站穩腳便迅速放開手,又回到了少女身後。
煙花女腳下一陣踉蹌勉強站穩,心中一陣迷糊,這瞬息之間的變化令她猶如身處夢境一般,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衝着少女行禮道:“多謝小姐相救!”
少女神情漠然,並不答話。她身後的一個白衣少年開口道:“你以後走路注意些,今日幸而沒有撞到我家小姐,否則的話……哼!”
煙花女心中一陣惡寒,再也不敢擡頭看他的眼睛,急忙唯唯諾諾了幾句,匆匆跑進了樓裡。
喻清流與雲千煦對望一眼,心中詫異至極。饒是他們搜遍了自己記憶中的各個角落,也沒有想出這樣一個美麗出塵的少女是從哪裡來的,又怎會一襲男裝出現在這樣的煙花之地!
那少女神情依舊漠然,她冰冷的眸子在喻、雲二人面上一掃而過,擡腳朝着“翠微煙雨”樓中走去。
喻清流與雲千煦更加驚訝,旁邊幾個圍觀的閒漢也都開始指指點點地議論起來。有個人還鬧哄哄地叫道:“這真是怪事一樁啊!那樣一個天仙般的女孩子竟然來逛妓院啦!大家跟進去看看啊!走啊!”
他此言一出,立即有人出來響應,幾個人推推搡搡地跟着進去了。喻清流與雲千煦心有靈犀,也邁步走了進去。
錦衣少女一步踏進“翠微煙雨”的大廳之中,耳邊立即充斥了鬧哄哄的聲音。有人在大聲勸酒,有人在嬌笑連連,還有人在罵罵咧咧。這些聲浪淹沒了大廳中央舞臺上兩個樂師彈出的美妙琴音,一個身姿妖嬈的舞娘正跟着樂曲的節奏翩翩起舞。
錦衣少女修眉上挑,眼中露出不悅的神色。
她身後的一個白衣少年立即如一隻穿花蝴蝶般飛身而出,不過片刻的時間,那幾個大聲聒噪的人的嘴裡通通被人塞進了某種東西,或者是一隻酒杯,或者是一把湯勺,或者是一塊手巾,最幸運的那個人則被塞進了一隻碩大的雞腿。
另一個白衣少年身形也忽然飛起,站到舞臺邊緣喝道:“你們都給我閉嘴!不許再吵鬧!我家小姐要聽曲子看舞蹈,誰敢再發出噪音打擾,莫怪我不客氣!”
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弄得發懵,大廳中竟瞬間安靜下來。
舞臺上的白衣少年轉身對着樂師和舞娘道:“幾位請繼續!把你們最拿手的曲子彈幾首來,我家小姐自會重重有賞!”說完將一錠銀子拋到舞娘腳下。
樂師和舞娘急忙道謝,開始了新的表演。
錦衣少女坐在舞臺對面的一張桌子後面,那久經風月慣會見風使舵的老鴇早已揚着一張濃妝豔抹的銀盆大臉走了過來,一疊連聲地叫人上茶上點心,一邊諂媚地問道:“哎呀這位小姐!您可真是稀客啊!我們翠微煙雨樓中可從來也沒有接待過像小姐您這樣的貴客啊!您看您來點什麼?我們這裡好酒好菜,可都爲您準備着呢!”
少女神情漠然,瞧也不瞧她一眼。那個給人嘴裡塞東西的少年開口道:“少廢話!你們的好酒好菜儘管上,好看的姑娘也要來幾個!”
“啊?!……啊!……啊……”老鴇的血盆大口張得更大,一連“啊”了幾聲之後急忙轉身就跑,邊跑邊叫:“拿手的好菜陳年的好酒都給小姐端上來!去叫琴語和棋歌來,對了,去看看李大官人走了沒有,如果走了就把書儀和畫韻都叫來!快去!”
一時間衆人穿梭往來,將那一盤盤的美味佳餚堆滿了桌子,新開封的三十年竹葉青斟滿了少女面前的白瓷杯,四個千嬌百媚的妙齡女郎也都花枝招展地圍在了少女身旁。
錦衣少女眼中竟微微露出幾分滿意的神情。她櫻脣微啓,輕聲道:“你們四個人的名字倒也有點意思!可巧了,我有四個侍從,他們的名字或者可以與你們的名字好有一比。”
琴語嫣然一笑道:“小姐擡舉我們了,我們姐妹們的賤名不過爲了博恩客們一樂,又哪裡敢與小姐的侍從們進行比較?不過,賤妾聽了小姐的話,就忍不住想知道您的侍從們的大名,不知小姐可否開恩見告?”
少女微微一笑道:“這有何難?風搖!”
那個站在舞臺上的白衣少年立即上前一步,沉聲道:“我是風搖,這位是花未!門外還有我們的兩個兄弟,雪隱和月染二人!”
琴語笑道:“哎呀!還真是巧呢!我們的名字是琴棋書畫,幾位公子的名字是風花雪月!真是妙啊!妙啊!就是不知道門外的兩位公子是不是也像你們兩位一樣生得這般風流俊俏呢?嘻嘻……”
少女笑道:“叫他們進來,請這位姑娘瞧瞧,也免得令她們心生遺憾。”
風搖嘬脣呼哨一聲,立即便有兩個白衣少年飛身而入。只見這二人與風搖和花未一樣,俱都生得清秀俊美,令人過目難忘。四個人齊刷刷地站在少女身後,竟似是一道亮麗的風景,令翠微煙雨樓裡所有的姑娘都黯然失色。
少女眼中露出幾分得意的神情,開口道:“琴語姑娘,今夜你就跟你的姐妹們一起,好好陪着我這四個侍從喝幾杯。他們這些日子以來跟着我東奔西走的實在是太辛苦了!”
風搖等四人聞言臉上竟露出惶惑之色,齊齊拱手道:“屬下不敢!請小姐降罪!”
少女笑道:“這次我是認真的,不會降罪,你們不用擔心,只管坐下好了!”
風搖等人這才又齊聲應是,分別落座。琴語等四人忙端起酒壺爲他們斟酒,開始殷勤地勸酒勸菜,軟語調笑起來。
錦衣少女端起一隻酒壺自斟自飲,將那濃醇的美酒一杯杯倒入口中,就像在喝水一般。
這樣一幅怪異的情景落入圍觀衆人眼中,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令人懷疑自己是否身在夢中,因此一時間竟也無人敢於出聲質問或者開口抱怨。
喻清流與雲千煦二人對這少女的興趣越發濃厚,他們二人遠遠地坐在角落裡,一邊喝茶一邊不時地朝錦衣少女這邊觀望。只見那少女早已恢復了漠然的神色,她只顧着喝酒,卻很少吃菜,偶爾伸手拈起一片蜜餞放入口中,露出左手手腕部位的幾點醒目的殷紅色。
喻清流與雲千煦二人經驗豐富,一眼就看出那幾點殷紅色正是她嬰兒時期被某種野獸咬傷以後留下的傷疤。因野獸口中俱都有毒,被咬傷的時候年齡又太小,醫治也不及時,因此那傷疤纔會終生難愈,顯現出這樣觸目驚心的紅色。
雲千煦搖頭道:“這女娃小小的年紀,怎麼喝酒倒像是在喝水?”
喻清流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六師弟你今天是怎麼了?倒像是對這女娃生出了幾分關心。”
雲千煦一笑道:“五師兄你別多想,我與她素未謀面,談不上關心不關心的。只不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看了她竟覺得十分親切熟悉一般。”
喻清流也笑了笑道:“依我看你覺得她親切熟悉也不無道理,你看看她那雙眼睛和那對眉毛,簡直跟你的眉眼有十分的相似呢!”
雲千煦啞然失笑道:“哦?五師兄你覺得是這樣嗎?我怎麼看不出來?”
喻清流端起茶壺替他倒了一盅茶,微笑不語。
此時舞臺上的樂師和舞娘已經表演完了一段,暫時停下來喝茶休息。
大廳中的人們沉默了好久,此時也都忍不住開始小聲地談論起來。那個嘴裡被塞了一隻雞腿的醉漢好不容易將那雞腿吞到肚子裡,又喝了一大杯酒,正瞪圓了他那雙黑豆般圓潤的小眼睛四下觀望,一臉要找麻煩的神情。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踱到舞臺前,扯着嗓子叫道:“剛纔是哪個龜孫子把雞腿塞進老子嘴裡的?!害得你家爺爺我差點噎死!你給老子站出來!”
花未聞言俊面一凜,轉頭對着醉漢道:“只因你那破鑼嗓子發出的聲音最大最難聽,吵到了我家小姐!少爺我好心賞你一個雞腿吃,你怎地非但不知感恩,反倒在這裡罵起人來?”
醉漢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花未罵道:“你這小白臉說得倒是好聽!爺爺我用得着你賞賜嗎?你有種給老子滾過來,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花未不怒反笑道:“你這殺坯!今日竟是一心找死來了麼?也好,少爺今日心情不錯,就親手打發了你吧!”說完就要起身動手。
風搖擡手製止了他道:“好了花未,今日你喝了點子酒,怎麼跟一個醉漢計較起來?仔細小姐生氣!”
錦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咱們雖然沒必要爲了這樣的東西動氣,但是喝酒聽曲還是需要一個安靜一點的環境的呀!”
花未聞言面上露出笑意,起身朝着那醉漢走去,笑道:“聽見了嗎?識相的就趕緊滾,也省得少爺費力氣。”
醉漢哪裡肯就此服軟兒,竟大吼一聲低頭朝花未撞將過來。花未見他不過是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便哈哈一笑,袖手閃過一邊。
那醉漢收勢不住,竟一頭撞翻了花未身後的一張桌子。一時間碗碟碎裂聲,女人尖叫聲和憤怒的叫罵聲響成一片,熱鬧極了!
花未放聲大笑,風搖等人也滿臉笑意地等着看熱鬧,錦衣少女嘴角也噙了一絲微笑,好整以暇地端杯喝酒。其餘的看客們也都嘻嘻哈哈地開始起鬨。
只有那花枝招展的老鴇急得幾乎要跳腳。她急急忙忙地衝上去將醉漢扶起來,掏出手絹幫他擦拭滿頭滿臉的菜湯酒水,大聲勸慰道:“哎呀我說王老爺啊!您今個兒這是喝多了還是怎麼的,怎麼自己倒撞起頭來!人家這位花公子可是連一隻手指頭都沒有動您啊!這大家都看見了呀!您呀,還是消消火氣,我叫春玲兒扶着您上樓去歇息吧!春玲兒!你這死丫頭怎麼還在一邊瞧熱鬧!快扶着王老爺上去!”
一個身穿綠衣的女子急忙走過來扶住王老爺。那王老爺碩大的頭顱還是處於懵圈狀態,竟一句話也沒說,任憑春玲兒半扶半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