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晉?福晉?”巧如連喊了兩聲都沒有聽到迴應, 有些疑惑的掀開了簾子一角,看到唐心九坐在轎子裡一臉呆滯。巧如又試着喊道:“福晉,到府了。”
唐心九看到巧如方纔回神, 她就着巧如掀開的一角看出去, 發現已經回到了貝子府, 這才恍然大悟, 道:“啊, 已經到家了啊。”
“是的,福晉。”
巧如伸手去扶走出轎子的唐心九,感覺到唐心九的步伐有些不穩。好像從翊坤宮出來後, 唐心九就一直這樣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巧如不禁有些擔心的問道:“福晉,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唐心九搖搖頭, 卻沒有說話。
她要怎麼說, 說什麼都無法改變的現實, 誰都沒有辦法。
在踏進貝子府前,唐心九擡起頭看了一眼貝子府的牌匾。康熙爺的話言猶在耳。
翊坤宮內, 康熙爺明確的告訴她,胤禟不需要一個來歷不明的漢族女子來當嫡福晉。而他們李代桃僵一事屬於宮廷醜聞,不能直接向老百姓公佈。所以,康熙爺希望唐心九能自行離開,而在她離開之後, 康熙會在一個合適的時間宣佈胤禟的嫡福晉因病去世的消息。然後康熙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幫胤禟再尋覓一個蒙滿血統的女子當嫡福晉了。
康熙爺用了董鄂府全府人和夏墨的性命來威脅唐心九。同時他也告訴唐心九, 即使唐心九不同意, 他也能讓唐心九消失, 屆時董鄂府上下所有的人和夏墨的性命就不能保證了。之所以讓唐心九自行離開, 不過是爲了斷胤禟的念想。康熙爺表示希望唐心九能珍惜這個機會,不要到時候鬧的不可收場。
唐心九心痛不已, 卻又不得不點頭同意。她想起尚且年幼的夏墨,和被禁足半年的胤禟,求康熙爺再多給她半年時間,至少陪伴胤禟度過這段禁足的時光。康熙看着淚流滿面的唐心九,一時心軟,也就點頭同意了。但他也一再強調,半年之期一到,必須及時離開。唐心九含淚謝恩,恍恍惚惚的離開了翊坤宮。
回想着剛剛在翊坤宮內發生的一幕幕,唐心九的腳步忽然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她不敢去面對胤禟,不敢面對她的女兒夏墨。她剛剛答應了康熙,要在半年之後離開他們,而且她不能告訴他們離開的真正原因。
這一刻她忽然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懦弱。她沒有勇氣告訴胤禟一切,然後讓胤禟拋下一切帶着她和他們的女兒遠走高飛。
因爲她無法保證能逃離康熙的追捕,她無法不顧董鄂府所有人的性命。
也許康熙給出的條件,是最好的選擇。既能保全所有人,又給了她和胤禟最後半年獨處的時光。
唐心九深吸了一口氣,調節好了自己的心情,終於邁進了貝子府。
走至錦畫堂門口,唐心九就聽到了從裡面傳來的歡聲笑語。胤禎和胤禟兩人喝着酒聊開了,熱鬧的不得了。唐心九走進去後努力保持着笑容,道:“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一旁的婧儀笑的拿着手絹抹眼角笑出的淚花,一見到唐心九回來,忙拉住她往自己身邊靠,道:“九嫂你可回來了,這兩兄弟鬥嘴斗的天翻地覆,我快受不了了。”
唐心九轉頭看向胤禟,胤禟也舉着酒杯看着她微微笑,那模樣一如她之前所見,每每她出去再回來,胤禟總是這樣微笑着迎接她回府。這樣的笑容,此刻在唐心九看來,卻讓她難過的想哭。
她終究會負了這笑容。
“回來啦?”胤禟笑着問唐心九。
唐心九恍惚的點點頭,“嗯。”
“額娘找有什麼事啊?”胤禟看着唐心九手裡並沒有拿什麼東西,並不像受了打賞的樣子,便隨口一問。
“嗯……”唐心九心頭一顫,隨即道:“哦,額娘擔心你,讓我在你禁足的這段時間好好陪着你,讓你不要惹什麼禍端。”
胤禟瞭然的點點頭,隨即笑道:“額娘也是多慮了,我是那種隨便惹禍的人嗎?”
“難道不是嗎?”一旁的胤禎插了一句道。
“嘿,你這臭小子,現在就會編排你九哥。”胤禟被胤禎的反問給氣的直跳腳,金絲邊的摺扇啪嘰一下拍在胤禎的肩膀上。
“九哥你真是,越大越像小孩子,來來來,喝酒喝酒……”胤禎拿起酒杯又敬了一杯胤禟。
婧儀拉住唐心九道:“九嫂你別管他們兩個了,我們聊。”
唐心九收回看向胤禟的目光,看着婧儀努力回以笑容,扯着嘴角道:“哦,好,好的。”
婧儀沒有發現唐心九的不對勁,熱情的拉着她的手說了起來。而一旁聊的開心的胤禎和胤禟也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勁。
半年的時間,應該怎麼度過呢?
原本唐心九還在悲傷,對這半年之期耿耿於懷。她不知道究竟該和胤禟快快樂樂的度過這半年,還是應該就離開提前預熱,現在就開始疏遠胤禟。只是她還沒有想出個結果,就被胤禟快樂的情緒感染。
是啊,就算只有半年,也應該和胤禟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這半年是她好不容易從康熙手裡要過來的,又怎麼能浪費呢。
想通了的唐心九拋下所有心事,和胤禟一起在府裡度過了最後的美好時光。
有時候,創造出的記憶有多美好,以後回憶起來,就有多心痛。
八月二十七日,胤禟生日那天,唐心九如往常一樣親手做了碗長壽麪。胤禟吃的心滿意足,“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長壽麪。”
“你去年還說那是你吃過最好吃的長壽麪。”
“一年更比一年好吃嘛。”胤禟吃完麪把湯也一滴不剩喝完。看的唐心九直咋舌:“你怎麼不把碗一起吃了?”
“我都說了因爲太好吃了嘛。”胤禟有些耍賴的拉住唐心九的衣服:“我不管,你以後每年都要給我做長壽麪。”
唐心九聽到這話,便愣住了,遲遲沒有回答。沒有得到迴應的胤禟有些悶悶不樂,“不是吧,這你都不答應。我給你很多很多銀子,給你買很多漂亮衣服,漂亮首飾……你就每年給我做一碗麪好不好?”
唐心九遲疑的點點頭:“好……”
這種靜靜呆在府裡,只有兩個人的生活越久,唐心九才越覺得,原來胤禟真的很愛她。她以前一直標榜自己有多愛胤禟,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胤禟愛她比她愛胤禟更甚。
半年時間很快在歡聲笑語中過去,約定的期限愈發臨近,一直假裝忘記的唐心九不得不重新面對這一現實。康熙爺那邊已經派了人催促了幾次,意思很明白,到了期限唐心九再不離開,康熙爺就要有所行動了。
時值康熙四十八年的冬天,外面的雪下的紛紛揚揚,錦墨院裡的炭火燃燒的旺盛。唐心九的腿上蓋着毛毯,靠在椅子上,看着炭火盆裡的熊熊燃燒的炭火,心中卻冰冷的如萬年雪山。
還有十天,她真的該走了,可是她不想走啊。
越是留念,越是難以割捨。最後的半年日子,讓她有了最美好的記憶,卻也讓她更難以捨棄。
但是再難以捨棄,也要離開了。不能說走就走,至少讓胤禟死心吧,至少讓他不去滿世界的找她,讓他安安靜靜的做他的貝子爺。讓他恨她吧,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唐心九心裡做了個決定,“巧如。”
“福晉,有什麼吩咐?”
“你去把夏墨帶來。”除了胤禟,最讓唐心九放心不下的就是夏墨了。她不能帶夏墨走,因爲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離開了以後會有怎樣的命運,與其帶着夏墨冒險,不如讓她留在貝子府,開開心心的做她的四格格,慢慢長大。
“額娘……”夏墨的聲音從院子外面傳來,夏墨蹦蹦跳跳的進了屋子,頭髮上還沾着幾片雪花,身後打着傘的巧如愣是沒有追上夏墨的步伐。
夏墨仰起頭,笑眯眯的看着唐心九,撒嬌道:“額娘叫我來幹什麼呀,是不是要陪夏墨玩?夏墨想去堆雪人,額娘陪我去好不好?”
唐心九拂去夏墨頭髮上的雪花,語重心長的說道:“夏墨……你以後要乖乖的知道嗎?”
“額娘……?”夏墨覺得唐心九的語氣乖乖的,歪着頭疑惑的看着唐心九。
“萬一哪天額娘不在了,你要多陪陪你阿瑪,好嗎?”唐心九輕撫着夏墨,試探的問道。
夏墨卻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她不懂唐心九的意思,“額娘怎麼會不在呢?額娘不是一直在這嗎?”
唐心九的心疼的發緊,她忍着眼淚,道:“額娘是說萬一,萬一額娘有什麼事情,離開了……”
“那夏墨就和阿瑪一起等額娘回來……”夏墨握着小小的拳頭,看着唐心九道。
“可是額娘有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唐心九的聲音哽咽了,原本還信誓旦旦的夏墨聽到唐心九說永遠不回來了,瞬間哭成了淚人:“額娘不要走,額娘不要走……”
唐心九再也忍不住,抱起夏墨也哭了出來:“對不起……夏墨……”
哄了好久,夏墨才漸漸止住了哭聲,哭累了的她就這樣帶着淚痕睡倒在唐心九的懷裡。唐心九將夏墨輕輕放到牀上,給她蓋了一牀被子,才悄悄走出房門。
站在門口的唐心九看着已經銀裝素裹的錦墨院,恍然間,彷彿憶起了多年前大婚的那一天,錦墨院裡彩燈高照,熱鬧不已。
那日的胤禟跟她說要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
而此時的她,卻打算着離開胤禟,與他此生不再相見。
要找什麼藉口離開,唐心九其實已經想到了,只是她一直沒有想好什麼時候說。能拖一天是一天。可是康熙爺派來的人一遍遍的催促,已經讓她沒法再拖下去了。
“福晉,你剛剛爲什麼要嚇四格格?”剛剛在旁邊看着的巧如有些不解了,她覺得最近福晉的種種行爲都有些奇怪。
“沒事,忽然有些感慨而已。”唐心九回頭看着巧如笑笑,又道:“胤禟在錦畫堂嗎?”
巧如道:“是的,貝子爺一直在錦畫堂。”
“走,我們去錦畫堂。”唐心九想,是時候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