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晚。
宋瑜在車外請楚非緋下車。
杜子淇搖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楚非緋,自己先下了車,然後將她也接了下來。又見這丫頭根本搞不清狀況,連眼都沒徹底睜開,低笑一聲,便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虛虛地環着她。
宋瑜知道楚非緋睡醒前,通常都有一小會的迷糊時間,早已經習慣了,此刻看到她靠在杜子淇的身上,半眯着眼,就知道她還沒徹底清醒,便輕笑了一下,去拿了水袋:“大人,要不要喝些水?”
杜子淇瞟了宋瑜一眼,輕哼一聲,劈手奪過水袋,然後對着懷中的丫頭柔聲道:“寶貝,要不要喝點水?”
宋瑜嘴角玩味地微挑,大夫?
一陣鬼哭似的嗚嗚聲從身邊打着旋飄過,楚非緋激靈了一下,徹底清醒過來。
這纔看清眼前這片映照在火把下的荒地,周圍一幢幢或高或低的黑影,連綿起伏地蔓延開去。夜風帶着呼嘯從這些黑影中穿過,帶出一陣陣淒厲的呼號,楚非緋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杜子淇環住了她:“別怕,只是風聲。”
“邵大人。”一個好聽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楚非緋回過頭去,看到那個一身白袍的俊美男子,微笑道:“邵大人,咱們今夜就在這裡過夜,請。”
楚非緋微微點頭,略略用力掙開了杜子淇握着她的手掌,向前走去。
杜子淇不喜歡楚非緋總是和他在人前保持距離,一臉不悅地跟在後面。
宋瑜輕巧地跟上,若無其事地道:“杜兄,哪裡人?”
杜子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戴月帶着一臉迷人的微笑,引領着楚非緋,不遠處,有人打着火把,呼喝着將駱駝聚集在一處空地。火光晃動間,楚非緋覺得她好像看到了拱形的窗戶?
一陣夜風帶着嘯叫撲面而來,捲起的風沙撲人一臉,衆人均擡起衣袖捂臉躲避。再放下時,前方的巨大篝火已經亮起,而他們所在之處,也清清晰晰地顯露出來。
這是一條充滿古老滄桑的街道,平整的石板地面早已被黃沙掩埋,街道兩側是高高低低的建築,只不過此時早已坍塌得看不出原貌,石柱,殘垣,斷壁,偶爾能看到殘存的窗戶或者門洞,一副破爛不堪的旗子在一處半塌高塔上飄舞,像一隻撲翅的夜鴉。
“這是......”楚非緋遲疑地問。
戴月沉默了一刻,才含笑答道:“這是小月國的舊城,數年前,已經被毀於戰火,新城距離這裡還有段距離,今夜,咱們就在這裡休息吧。”
楚非緋看了他一眼,戴月含笑回視,春水漣漪的桃花眼裡看不出任何波動。
街道的盡頭,是一個向下凹陷的廣場,巨大的篝火,就在那廣場的中心燃起。
楚非緋站在臺階邊,有些躊躇,不知道爲什麼,眼前的廣場,讓她聯想起了神殿中的那個祭壇。
“邵大人,請吧。”戴月微笑着道。
楚非緋定了定神,一步步沿着臺階走了下去。
篝火前,一羣白袍男女,正在忙忙碌碌,有人在烤制燻肉,有人在分發着乳奶和果酒。一個個案几被人不知從何處拿了來,擺在篝火四周。
戴月笑道:“這是邵大人來到小月國的第一個夜晚,又恰逢是咱們的拜月節,按照咱們小月國的習俗,拜月節是咱們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就算是在外面,也不能將就。”
“喔。”楚非緋應了一聲,帶着點好奇地看着那些白袍男女像變戲法似的,在案几上擺出了瓜果。
戴月將楚非緋引到了一處座位上,就離開了,不一會,皇帝與方雪晴,四喜,也被另一個白袍人領到了他們的鄰座。
楚非緋與皇帝眼光微微一觸,便就分開,他們座位後後各站着兩個白袍男子,此刻就算他們想交流,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不知何時,又有一些白袍男女從暗處涌了出來,圍坐在案几旁,說着他們聽不懂的話,看上去興致高昂。
楚非緋心裡暗暗數着這些圍坐在篝火邊的人數,心中微涼。
之前看到那些騎着駱駝的白袍人時,楚非緋暗暗數了數,大概有二十多個。楚非緋就打算,到了休息的地方,補充食物和水的後,她就仗着這輛機關車的機關,強行闖出逃跑。
只是現在再看,哪裡只有二十幾個,光這圍坐在篝火旁的,應該就不下百個,那些黑影幢幢的暗處,還不知道藏了多少小月國的遺民。
杜子淇這時冷笑一聲:“什麼舊址,我看這就是他們的大本營。”
這時,一陣陰陽頓挫,似歌似誦的聲音從篝火的另一側傳來。楚非緋擡眼看去,只看到一個白衣少女在一處高臺上舞動着身體,少女肢體柔軟曼妙,每一下舞動,柔美中又帶着種力量的剛硬。
似歌似誦的聲音越來越大,原來是在座的所有小月國人也加入了吟誦的行列。
這下陷的廣場,本就有一種聚音的效果,百人的聲音匯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迴響的洪流,激盪着楚非緋的耳鼓,她覺得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眼中那少女的舞姿,也變得如夢似幻。
少女的身體以着不可思議的姿態,扭曲,翻轉,白色的衣袍畫出一個個炫目的圓。本是柔美無比的身體,卻每一次振臂又像是掄起了鼓錘,重重地敲擊在她的心上,楚非緋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她摸起案前的果酒,一飲而盡。
然後,她看到另一個白袍男子也上了高臺,與那少女對舞,俊美的臉龐沒有那春色洋溢的微笑,帶着絲神聖的肅然,和那少女讓人眼花繚亂的舞姿相比,男子的動作顯得剛強而生硬,他揹着手,一下下地重重踏着地面,漸漸地,那踏動聲越來越大,彷彿給那場豔絕的舞蹈中加入了沉重悲愴的鼓點。
楚非緋的目光不能自控地黏在那男子的身上。他的每一下踏動,都像是一個催促,催促她起身,加入他的行列。
她確實也想起身的,如果不是身邊的杜子淇按住了她。
周圍的白袍男女早已加入了那男子的邀請,齊齊地吟誦着歌謠,重重地踏動着地面。
杜子淇的手重重地握着她:“清醒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