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腐爛的島嶼!
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是腐爛的!
每一腳踩下去,都如同爛泥坑一般噁心,整個島嶼散發出了讓人難以忍受的惡臭。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真不知道這種島嶼是怎麼形成的。
而且,它也只有一種顏色。濃濃的鮮血,被曬到一半乾了之後,那種近乎烏黑的顏色。
凌舞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島嶼身處走去。
她的那艘晶石動力小船,被海浪推着,漸漸地飄遠,她也完全不在乎。
島嶼噁心的泥漿,已經越來越深,幾乎埋沒到了她的大腿了。
她依舊盲目地往裡面走,不斷地走。
沒錯,是盲目地走。一開始離開中洲的時候,她還抱着希望去找吳幽冥,十天,二十天,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足足過了一百多天後,她其實已經差不多放棄希望了!
當然,放棄希望,並不等於放棄尋找。她就這樣麻木地找下去,或許她已經不是在找吳幽冥了,而是在堅持一種苦難,一旦放棄,就等於背叛自己。
就如同,從他離開陽頂天身邊的那一刻起,她也無法回頭一樣。一旦回頭,就等於背叛自己。
越望裡面走,就越深。
噁心的血泥,漸漸埋了她的大腿,她的腰,她的胸部,她的喉嚨。
再往前一步,就要徹底埋掉她的嘴巴,她的鼻子,她的眼睛。然後,她就停下來,她就死了。
在很小的時候。她就聽過她母親講的一個故事,說有一種鳥沒有腳,所以只能不斷地飛。不斷地飛,等到它停止飛翔的時候。也就是它死的時候。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凌舞覺得自己就像是這隻無足鳥,找不到寄託,找不到可以降落的地方。就這樣一直飛,然後到死去。
“好吧,那我就這樣死去了,再見陽頂天……”凌舞往前一步,等待着噁心的血泥淹沒她的眼睛和生命。
然而……
她賣出一步後。非但沒有繼續下線,反而上浮了一些。
因爲,她彷彿踩到了某種東西。
她此時已經麻木地失去了反應,踩到了之後,還用力往下壓了壓。
然後心中猛地一動,直接伸手,猛地抓住那個東西,提了出來。
這是一個人!
哦,不,這是一個鬼!
因爲他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人的模樣了。
他的整個身體,都在腐爛,甚至比這個島嶼。還要腐爛得厲害,噁心得厲害,惡臭得厲害。
他一動不動,應該是死了。
凌舞鬆開手,它就這麼沉下去,一動不動。
只不過,他的眼睛,彷彿是睜開的,只不過被血泥糊住了。
凌舞伸手抹去他眼中的血泥。頓時露出了一雙枯井般的眼睛,深邃。而又沒有任何光芒,沒有任何焦距。
他的臉。已經看不出來了,全部都爛了。
只有一雙枯井一般的眼睛,還是完整的。
眼看着他又要徹底沉下去,凌舞再次往上一提,讓他浮在噁心的血泥之上。
但是,他依舊一動不動,繼續沉下去。
凌舞再一提,但很快他自己又沉下去,一動不動。
“你死了嗎?”凌舞問道。
“死了!”那人道。
“死了,爲何還會說話。”凌舞道。
“死了,也會說話。”那人道。
他就算在說話的時候,嘴巴也一動不動的,眼睛也一動不動的。
凌舞看了他一會兒,道:“既然你死了,那我也死了,我們一起死吧。”
凌舞直接躺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下沉。
終於,那人的眼睛動了動,道:“你,不用死的。”
“你已經死了,我在這個世界就一文不值了,活着也沒有意義了。”凌舞道。
那人道:“你可以去找你愛的人,你可以去找陽頂天。”
凌舞道:“我不會去的,當時我沒有去雲霄城找他,現在我更不會去中京找他。”
那人目光望來,道:“你愛他嗎?”
凌舞沉默片刻,道:“這輩子我只愛一個人,我也只能愛一個人。不是我有多麼專一堅貞,而是一旦我移情,我所有的行爲,都會變得可笑可恥。我只有愛他,我的行爲才能理直氣壯。只有愛他,我才能維持我內心的驕傲。”
那人道:“那就去找他,只要你說一聲對不起,我來晚了。他就會原諒你,我很瞭解他。”
凌舞搖頭道:“我現在去找他,就連最後的一絲尊嚴,也失去了。那樣,比死還要痛苦。”
那人道:“不,你這樣想是不對的。你之所以和他成爲陌路,是因爲你的認知出了問題。你以爲你是正義的,是正確的。其實你是錯誤的,陽頂天才是正確的。”
凌舞一顫,望向他道:“可是,我一直都在追隨你。如果我是錯誤的,那你也是錯誤的。”
“不,對於我來說,不能用錯誤和正確來形容。”那人道:“如果硬要用一個詞形容的話,那就是正義和邪惡。小舞,我之前種種的一切,都在欺騙你。陽頂天是正義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拯救這個世界。而我是邪惡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毀滅這個世界。我是邪魔道中人,我是魔王問天的義子!”
此人,當然是吳幽冥,失蹤了一百多天的吳幽冥。
說出了真相之後,吳幽冥望着凌舞,道:“你怎麼不覺得驚訝?”
凌舞沉默了片刻,然後道:“我想要讓自己驚訝,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內心就是無法驚訝。或許對於這個真相,我心中早就知道。只不過一直以來,我都不斷地催眠自己。”
吳幽冥道:“你的心不是一直想站在正義一方嗎?”
凌舞悽然笑道:“都這個時候了。也沒有必要再欺騙自己了。正義或許只是我的藉口,讓我理直氣壯和他做對的藉口。我在他那裡得不到尊嚴,那就換一種方式。得到分量,哪怕是痛恨!”
“你真傻。”吳幽冥嘆息道:“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的自尊。他是無意的。”
凌舞道:“就是這種無意,才最大傷害了我,讓我覺得我是如此的卑微,而我是想要如此的與衆不同。”
頓時,吳幽冥陷入了沉默。
凌舞道:“這個地方,是你選擇的嗎?好遠啊……”
吳幽冥道:“對啊!當時大敗之後,我的靈魂瞬間毀滅。然後我就穿着魔靈霧衣,漫無目的地閃現。閃現,閃現,閃現……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哪裡,我也找不到目的地。於是後來我終於找到了一個目標,那就是我找一個地方死吧,一個最好的地方,然後我找到了這裡。”
“這個地方不錯。”凌舞道。
“不錯吧。”吳幽冥笑道:“找到這裡後,我的玄氣剛好耗盡,然後我就躺在這裡,看着自己一天天腐爛掉。這種感覺,倒覺得很幸福。但是不幸福的是,我怎麼都死不了啊。我天天都在等自己死。怎麼還沒有死啊!”
凌舞道:“你爲何一定要死?只不過輸了一次而已。”
吳幽冥笑道:“有一種人,在戰鬥中他可以輸很多次,他不在乎輸贏,就比如陽頂天。他不管輸多少次,哪怕就是他死了,也有很多人愛他,紀念他。而有一種人,他就要一直贏下去,哪怕輸一次。就意味着一無所有,就意味着死!而我。就是這種人。”
凌舞道:“我媽媽小時候,曾經給我講一個故事。說有一種無足鳥。一生都在飛,只要落地一次,就是死!”
吳幽冥道:“我就是那隻真正的無足鳥,因爲我沒有任何立足之地,我根本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我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只爲了一個人存在。只有徹底戰勝了他,消滅了他,我纔可以真正成爲一個人,真正站在地上。否則,我永遠都是虛無縹緲的,當然或許我本就是虛無縹緲的。”
“那個人是陽頂天嗎?”凌舞問道。
“他是誰不重要,當我誕生的時候,陽頂天還沒有生出來,甚至他的父母也沒有生出來,甚至他的祖父母等等都沒有生出來。”吳幽冥道:“我是一個破綻,魔王問天的一個作弊器。他造我出來,就是爲了證明一件事情,在拼命作弊的情況下,神選出來的代言人,能不能被打敗,是不是能打破所謂之宿命。我已經作弊得如此厲害了,他還沒有出生,我就已經很強大了。就算現在,我也比他強大了十倍,但我還是失敗了。這就證明,一切都是註定的,我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勞的,我的存在也沒有任何意義。”
凌舞沉默了片刻,道:“我,有些明白了!你是爲了證明一件事而存在的,現在結果出來了,你就失去了任何意義。那我想問,除了這件事情之外,你還有活下去的理由嗎?”
“你不想我死?”吳幽冥問道。
“我不知道。”凌舞道:“我只知道,只要你死,我肯定跟着你一起死!因爲當我失去愛情和尊嚴的時候,我就嚮往你的孤獨!”
吳幽冥微微笑道:“那好,那我們就一起死吧!死在這個永遠不會有人發現的地方,挺好的!”
然後,兩個人就靜靜躺在血泥中,漸漸地沉沒下去,等待死亡的到來!
……
注:第二更送上,聖誕節快樂,雖然我不是基督徒,也不過這節日,但找一個理由熱鬧樂呵一下,還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