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州,觀日山,白雲觀。
東方欲曉,卻也正是黎明前最黑暗時分。
峰頂的一塊巨石上,成雲帆被迫從入定中醒神,孱弱身影微微晃動,不由無奈長嘆。
“你到底要怎的?”
對着四周空寂無物之處,他無奈開口。似是對人說話,又似是自言自語。
“不要怎的,你竊據我肉身,總要幫我了卻夙願;否則,我拼得魂飛魄散也要與你玉石俱焚。”
一個少年的聲音,帶着十足威脅意味,在夜色中,陰測測地響起。
成雲帆微睜開眼,看着面前這個影影綽綽,似有若無的“少年”,沉吟片刻,頓下決心道:“好!我今日就設法替你達成‘走出嶺南、以求仙途’夙願。說好的,只要夙願達成,你須重入輪迴,不再肖想這肉身。”
“那是自然,你此話當真?”少年語帶驚喜。
“我從軍數年,敢以人民子弟兵名譽作保,絕不騙你這個亡魂。”成雲帆斬釘截鐵道,“不過,你也得說話算話!”
“你且放心,我雖出身貧賤,但也知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如此最好,天將破曉,你快些退了去,莫再出來。”成雲帆看着東方天色開始放亮,囑咐“少年”。
“少年”隱身不見,成雲帆繼續入定、觀想。伴隨着第一縷朝陽照破天際,一縷縷氤氳紫氣在他口鼻之間來回遊走。
約莫半刻功夫,成雲帆再次從入定中緩緩醒來。只覺神清氣爽,呼吸若有若無,丹田中一股暖流緩緩蠕動,顯然功力增進不少。
想不到在這卯時破曉,吸納紫氣練功之法,果真有效。然而,他臉上的欣慰之色並未維持多久,又暗自嘆息道:“這等吸食紫氣之法雖使我身輕體健,卻終非玄門大道。眼下若再覓機走出嶺南,求個仙途,說不定真會惹怒那人,落個玉石俱焚下場。”
想到此,成雲帆不由打了個寒顫。
看着這具接手不過半月,陌生又熟悉的身子,不由苦笑起來。雖說現下穿越橫行,但別人穿越,無論身穿,還是魂穿,都揮金如土,美女如雲,報仇雪恨起來猶如砍瓜切菜,一路爽得不要不要。
偏輪到自己,他一文武雙全的堂堂人民子弟兵,竟魂穿到貧賤不堪的小道奴身上不說,還時時遭原主強大執念騷擾、威脅,要“玉石俱焚”。
如此悲催穿越,何其冤也。
苦笑中,一隻手下意識地摸到袖中一塊四四方方,拇指大小金色石塊。輕輕摩挲,頓時,一股如猶如溫泉滑液般暖流自指頭傳來,讓他略顯煩躁心緒漸漸安寧。
想到半月前,作爲一名業餘的戶外探險愛好者,他正在秦嶺深處東太白山一處崖壁上,好奇害死貓般扣下一塊金光閃閃石頭,竟引出一道金色火焰,被燒斷身上保險繩,就此喪命。
同時同刻,這世界發生天狗食日,正在觀日山後山採藥的原主驚慌失措中跌落懸崖,一命嗚呼。
成雲帆雖得以魂穿到這個同名同姓少年身上,卻從一個26歲青年,換身爲一個只有14歲少年。成了東閩國三大觀之一,白雲觀中雜役弟子。
說來這身子原主也是可憐人,出身窮苦不說,因父母早亡,自小隨兄嫂度日。長兄待他還算仁義,長嫂吳氏少加待見。雪上加霜的是,十一歲那年,長兄狩獵遭遇猛虎,人僥倖活下,身卻殘廢。
沒了長兄庇護,他被長嫂吳氏及其大兄合謀“賣”給距家百里外的白雲觀。明面上是說爲他尋個金飯碗,還能尋仙問道,可實底裡是入籍白雲觀爲奴。照東閩國律法,有未足十二歲者,脫籍入道,以服雜役,可免家中一人徭役。
如今三年多過去,作爲觀內採藥雜役弟子,他根本沒學到白雲觀丁點道法。除了最粗淺的拳腳功夫與簡單吐納術,當初吳氏兄妹吹得天花亂墜之仙人妙法,影都未見。
原以爲一輩子做個採藥雜役弟子苟且而活,殊不料竟真遇仙緣,可惜他沒能抓住,倒便宜給成雲帆這個來自異世界之人。
話說,那日原主去採藥,在懸崖上遇到一瘋瘋癲癲道人,兀自掐指皺眉,口中還喃喃自語,什麼“天象異”、“元劫至”、“六百歲”、“仙家難逃”的奇怪詞語。
原主一時好奇,竟忘了採藥,就在那裡聽瘋道人胡謅。半日過去,瘋道人忽地雙目圓睜,大呵一聲:“何方凡夫,膽敢竊聽天機?”
這一言嚇唬,把原主愣懵了。
瘋道人見此,竟笑眯眯地問道:“汝這小子,可願問道長生?”
原主竟也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瘋道人遂言,要想問道長生,習得無上仙家妙法,必得先引氣入體,顯化元靈,以開仙脈,終蛻凡軀。
“也罷,你也身居靈根,雖然駁雜,但得遇老道,也是機緣,就送你一場造化,能否抓住,單看天意。”瘋道人摸着已經穢物結痂的山羊鬍,伸出右手食指,朝着原主眉心一點,而後哈哈哈大笑,化作一道光華而去。
邊走邊吆唱:人說修真可成仙,我笑仙人看不穿。一生縱活千萬年,不過黃粱終一夢。人說長生傲九天,我笑神仙太瘋癲。曾見滄海變青山,不過彈指一笑間……
過了半刻,原主醒過神,發現腦子裡竟多出一段奇怪經文,晦澀難懂。他有些渾渾噩噩,想起還要採藥,遂背起藥囊,幹活去了。
而後,就在天狗食日時嚇得跌落懸崖,一命嗚呼。
直到如今,成雲帆還沒想明白,自己當初扣下的金色石塊是如何跟着自己魂穿過來。正是因爲這塊石頭,他纔敢相信自己是魂穿了,而非莊周夢蝶。
本以爲穿了就穿了,但當晚回到觀裡,他才發現大事不妙。原來接手的這具身子裡還盤踞着原主殘魂,隨後大半月,“他”夜夜鬧騰着逃出嶺南去修仙。
成雲帆終捱不過原主求仙執念,也禁不住自己好奇之心,照着腦海裡那段經文,修煉起來。短短十餘日,就有了氣感。按照那名爲《紫陽一氣經》說法,這是修道之人引氣入體,顯化元靈,以開仙脈的無上法門。
只有開了仙脈之人,才得蛻凡軀,激活靈根,終踏仙道。那瘋道人還在腦海裡留下一段話,言說嶺南乃修仙絕地,要想修仙,必得走出嶺南,再尋仙緣。
然走出嶺南,談何容易?
雖說原主只是白雲觀一介雜役弟子,卻也好學上進,三年來看了不少醫藥古籍,道門典藏,也粗略知曉這嶺南概貌。
這嶺南之地,其域極廣,北有三萬嶺南大山橫亙,其內兇險未知之物,人所罕見。東、南皆爲無盡汪洋,西有高山峽谷,橫江奔涌,雪山綿延,實乃絕地。
嶺南有三國,自東向西依次爲東閩、南越、西桂。據史書記載,800年前,這三國本位一體,名曰南嶺帝國,後三王起兵,瓜分南嶺,遂割據一方,自成一國。這三國各有近億人口,百餘州城,其治下之繁華,饒是成雲帆從一個高科技世界而來,又生長在人口大國,也端的是難以想象這方天地之幅員遼闊。
然這嶺南雖大,卻也只是大陸一隅罷了,據說嶺南三萬大山以北有更爲廣袤大陸,仙門林立。古老傳下詩語,曰:
嶺南凶地山外山,乾坤陰陽有洞天;
只問真君何處有,不向九天尋神仙。
若典籍無誤的話,看來一路往北,走出嶺南,說不定真能求得仙緣。
現在的成雲帆是“一身雙魂”,孰生孰死皆是未知。鬧不好那殘魂執念日盛,說不定真會和他拼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這絕對不行!
異世界的成雲帆參軍入伍多年,是一性情果毅之人。想着自己既已重生活過,絕不能輕易死去,至於長生大道,也不該錯過。
不過,眼下亟待解決的是,身爲白雲觀的道奴,三年多來,原主除了採藥,幾無下山自由。又如何逃下山,行走世間?
連小小的白雲觀山門都走不出,又何談走出嶺南求取仙道?
連日來,成雲帆苦苦思索,倒給他想到一辦法。原來照原主記憶,月底就是其父母的十二年大忌日,在東閩國風俗中,孝子賢孫們要扎紙人紙馬,焚燒祭奠。這倒是藉口下山的好機會,計算來去時日,求得寬裕假期,半月時日總是有的。半月後,他早已隱名埋姓,遠走高飛,再往後,多的是機會走出嶺南。
拿定注意,心定身動,成雲帆一身輕鬆,長身自青石上站起,背好藥囊,手拄竹杖,快步往白雲觀外事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