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727【引蛇出洞】

朝陽之下,大旗獵獵。

堯山關西南邊的空地上,齊景兩軍擺開對壘之勢。

在過去大半個月的時間裡,齊軍的進攻重心始終放在堯山關,對於駐紮在側翼的景軍步卒和騎兵只採取防備和震懾的姿態。

這樣的選擇很好理解,只要齊軍能夠攻破堯山關,那麼外圍的景軍就變成無根之木,他們只能選擇後撤。

但是堯山關固若金湯,這就逼得齊軍必須轉移目標。

若是能先解決外圍策應的景軍,陸沉自然可以故技重施,對堯山關前後夾攻。

景軍中軍帥旗附近,蒲察和車裡木並肩站在瞭望車上,遠方齊軍的陣型盡收眼底。

只見齊軍依照很常見的左中右三軍列陣,皆是萬人左右的大陣,以長槍兵扎住陣腳,弓手在後蓄勢待發,刀盾兵護住側翼。

陣型十分嚴整,肅殺之氣沖天而起。

景軍則以營寨爲依託,在寨前擺出一個外圓內方的大陣。

蒲察移動視線,望向齊軍東南面的騎兵,緩緩道:“想不到陸沉還敢將飛羽軍帶過來。當日一戰,這支騎兵主力折損近半,難道短短數月之內,他們的實力就能恢復到鼎盛時期?”

車裡木搖頭道:“這世上怎會有這般容易的事情?我猜陸沉只是讓飛羽軍做做樣子,以此牽制將軍麾下的精騎。”

蒲察微微頷首,繼而轉頭瞧着堯山關的方向,道:“方纔兀顏拓讓人通報,南齊來安軍在關外虎視眈眈,看來陸沉今日是想在這裡畢其功於一役。”

車裡木眼中精光一閃,沉聲道:“將軍,末將建議先守一陣,看看對方的手段。”

“理當如此。”

大戰在即,蒲察反倒冷靜下來,徐徐道:“陸沉生性狡詐,必然會故意露出破綻引誘我軍,你千萬不要上當。等到他失去耐心的時候,便是我軍反擊的機會。”

車裡木恭敬地說道:“末將領命!”

說話之間,遠處齊軍陣型有了變化,左軍開始向前緩緩推進。

蒲察不再多言,將陣地上兩萬步卒全部交給車裡木指揮,他則繼續觀察着整體局勢,猶如一個極其耐心的獵人。

大軍野外決戰,最重要的是誰能始終保持陣型的齊整。

車裡木貌似粗鄙疏狂,實則非常謹慎仔細,否則兀顏術不會對他委以重任。

面對來勢洶洶的齊軍左翼,車裡木不慌不忙,對己方側翼陣型稍作調整,讓前鋒將士更加緊湊,根本不給齊軍撕扯空間的機會。

隨着戰鼓聲響徹天地之間,在箭雨襲擊過後,齊景兩軍的第一次接觸正式開始。

齊軍陣中,柳江東站在高處眺望前線戰局。

他麾下的寧遠軍這段時間一直旁觀,將士們心裡自然有些憋屈,如果不能妥善引導,這種情緒在戰場上有百害而無一利,關鍵時刻很難做到令行禁止萬衆一心。

昨日軍議結束後,柳江東便召集所有都尉和校尉,無比鄭重地向他們傳達陸沉的命令。

這支由當初的銳士營步卒爲骨架組建的大軍,在默默無聞兩年多之後終於迎來第一次亮相。

兩軍的先鋒逐漸接近,繼而短兵相接,展開激烈的白刃戰。

齊軍攻勢兇猛,景軍則如磐石一般屹立,雙方在方圓數百丈的區域內反覆撕扯,短時間內很難分出勝負。

戰場其他地方則顯得安靜又肅殺,只有將士們或平緩或粗獷的呼吸聲。

齊軍中軍帥旗之下,陸沉神情肅然,眺望着西南方向的戰局。

一如他在戰前的推測,這支景軍步卒實力不俗,雖然他們沒有打出明顯的旗號,但應該就是景國效節軍的精銳。

世人皆知,景國九軍之中,忠義軍和效節軍同爲天子親軍,乃是皇族阿里合氏的根基。

忠義軍以騎兵爲主,擁有景軍各部之中數量最多的戰馬,而效節軍則以步卒爲主,其中有很多從軍十年以上的老卒,正處於一名士卒最頂峰的年齡,無論臨敵經驗還是殺伐之能都要強過一般軍隊。

霍真在觀察片刻後,進言道:“公爺,景軍陣型穩固異常,輕易無法撼動。”

“這是自然。”

陸沉不疾不徐地說道:“蒲察既然敢迎戰,而不是率軍後撤,足以證明他對這一戰有充足的信心。”

霍真認可這個判斷,同時心中愈發好奇。

在昨天的軍議上,陸沉對這片戰場的安排非常詳盡,具體到某個時間節點某人該做何事,麾下衆將都已清晰知曉,但是唯有一點他沒有說明,那就是如何確保在兩軍交戰的關鍵時期,北邊的來安軍可以對堯山關造成威脅。

霍真沒有冒失詢問,他只是冷靜地旁觀。

當初在厲天潤的指示下,靖州三將轉投陸沉麾下,徐桂因爲作戰勇猛被陸沉任命爲鎮北軍副指揮使,皇甫遇則因爲還需要歷練被任命爲厲冰雪的副手。霍真之所以留在陸沉身邊,並非是定州各軍連一個副指揮使的軍職都拿不出來,只是陸沉覺得霍真沉穩慎重,所以想多觀察他一段時間,將來再委以重任。

對於霍真來說,這其實是他想要的安置。

他和範文定作爲厲天潤的左膀右臂,在靖州軍內部的人緣和地位非常高,能夠影響到很多中下層將官的看法。

厲天潤對他恩重如山,所以他不會抗拒對方的安排,但是他需要親眼看一看,這位年紀輕輕的山陽郡公是否值得追隨。

過去將近一年的時間裡,陸沉的品格讓他非常敬服,但他畢竟是軍中大將,最看重的依舊是戰場上的能力和手腕。

這一戰能贏嗎?

霍真不敢斷定,看着身邊年輕權貴沉穩的面龐,他希望大齊能是最後的贏家。

遠處,戰局愈發焦灼。

寧遠軍的將士們在柳江東的指揮下,不斷衝擊着景軍的側翼陣地,他們無比渴望能夠證明自己。

若以親疏而論,由第一支銳士營分拆而成的定北軍和寧遠軍算得上陸沉真正的嫡系,但是這兩年只有定北軍在幾場大戰之中綻放光彩,而寧遠軍始終無法展露崢嶸。

“殺啊!”

無數聲怒吼從胸腔中迸發而出,充斥在這片鐵與血的戰場。

寧遠軍的突然奮起終於讓景軍的陣型開始動搖,車裡木毫不猶豫調來三千精銳協防,很快便將鬆動的陣地穩固下來,兩軍再度陷入慘烈的血戰。

局面似乎很安全,車裡木卻沒有放鬆警惕,因爲他知道這只是前奏而已,對方並未傾盡全力。

站在瞭望車上,眺望着遠方齊軍的帥旗,車裡木喃喃自語道:“你倒是真能沉得住氣。”

陸沉當然沉得住氣。

他從很久之前便在謀劃此戰,在西路軍旗開得勝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推斷後續的局勢。

蒲察肯定想不到,陸沉爲了堯山關之戰做了多久的安排。

“傳令裴邃和徐桂,命他們率領鎮北軍突前,配合寧遠軍強攻敵軍主陣地。”

陸沉的軍令很快便送到鎮北軍陣中。

裴邃和徐桂幾乎同時回頭望向中軍帥旗,後者咧嘴一笑道:“將軍,末將請戰!”

這兩人的性情和行事風格截然不同。

裴邃和陳瀾鈺頗爲相似,素來沉穩內斂,用兵謹小慎微,而徐桂作爲厲天潤麾下第一猛將,最喜親自領兵衝殺。

與外人的預想不同,他們這一年來相處得頗爲融洽,從來沒有鬧出過不和諧的矛盾。

裴邃沒有遲疑,點頭道:“便請徐將軍爲先鋒,領兵四千前推,本將親自爲你殿後!”

“有勞!”

徐桂拱手一禮,隨即發號施令大步向前。

他從親兵手中接過那杆長矛,活動了一下手腕,朗聲道:“兄弟們,隨我殺敵!”

“殺!”

鎮北軍的勇士們齊聲迴應。

天地之間風起雲涌,戰場上局勢再變。

當鎮北軍殺入戰場,景軍便感覺到壓力陡增。

這可是蕭望之麾下的王牌精銳,徐桂這等猛將加入後更可謂如虎添翼。

景軍陣中。

“傳令唐括,無論如何都要擋住敵軍的衝擊,否則軍法從事!”

車裡木一改之前的從容,語調頗爲嚴厲。

以他久經沙場的經驗,自然能看出鎮北軍來者不善,一旦被對方取得突破,景軍的陣型極有可能渙散。

潮水漫卷而來。

鎮北軍的加入立刻提振了側翼寧遠軍的士氣,他們就像兩隻堅硬的拳頭,狠狠地錘在景軍的身上。

景軍先鋒大將唐括厲聲怒吼,嚴令麾下步卒死守陣地。

但是這世上有些事情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

隨着將近兩萬齊軍虎賁齊頭並進,景軍的傷亡開始變多。

車裡木深吸一口氣,強忍着轉頭看向蒲察的衝動,他雖然心疼麾下部屬的損失,卻也知道現在纔是比拼心志是否堅定的關鍵時刻。

如果要完成蒲察的既定計劃,必須要咬牙堅持到轉機來臨之時。

齊軍帥旗之下,陸沉雙眼微眯,不疾不徐地說道:“你有沒有看出一些異常?”

霍真稍稍思忖,謹慎地說道:“公爺,末將覺得景軍的應對似乎過於被動。”

“沒錯,他們一直在被動挨打。”

陸沉微微揚眉,意味深長地說道:“這讓我想起先前看過的戰報。考城之戰,兀顏術在兵力處於劣勢、考城並未丟失的前提下,選擇與我朝西路軍死戰到底,從而一步步引誘我軍深陷於泥潭之中。勇毅侯顯然沒有及早察覺陷阱,等到他發現不妥的時候,我軍已經無法順利脫身,最終被兀顏術一直藏着的重裝騎兵沖垮中軍。”

霍真心中一動,有些緊張地說道:“難道蒲察也有類似的陰謀?”

陸沉道:“景軍是否有陷阱,只需要看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從兵力上來說,我軍明顯處於優勢,景軍一旦失去營寨的庇護,便處於天然的劣勢境地。蒲察原本可以用營寨作爲依託,再以騎兵在側翼迂迴策應,我軍恐怕只能望而興嘆。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反而迫不及待地迎戰,結果現在又一味採取被動挨打的策略。你說,這是不是很像兀顏術給勇毅侯設下的陷阱?”

霍真看着遠方的戰局,恍然道:“確實很像。”

“蒲察前後的表現自相矛盾。”

陸沉活動了一下手指,淡然道:“過去大半個月裡景軍守得無懈可擊,多多少少能給他一些自信,這樣一來他應該主動一些,不像現在這樣畏縮。如果鹿吳山之戰帶給他的陰影沒有消散,那他就該繼續老老實實守在營寨裡。故此,他是想效仿兀顏術,或者說更進一步。”

“更進一步?”

霍真的神情略顯凝重。

陸沉點頭道:“比如取下我的首級。”

霍真稍稍沉默,隨即沉聲道:“好大的野心。”

“我素來喜歡成人之美。”

陸沉語調沉穩,高聲道:“傳令劉隱,讓他派出一半兵力強攻敵軍左翼。”

傳令官高聲應下。

片刻過後,齊軍右翼的廣陵軍向前移動,六千餘將士怒吼着涌向景軍陣地。

至此,齊軍進入全面進攻的態勢。

寧遠軍、鎮北軍和廣陵軍從南到北一字排開,三路精銳齊頭並進,不斷撕扯着景軍的防線。

戰線被拉得越來越長,齊軍的攻勢愈發兇猛,車裡木這個時候已經感到極大的壓力,要知道他面對的可不是孱弱之師,而是陸沉麾下戰力最強的精銳虎賁。

正常情況下,一個理智的主帥必須要考慮及時後撤,否則等兩軍繼續糾纏在一起,再想撤退就會非常困難,然而車裡木只是臉色鐵青地看着前方,接連下令讓麾下部屬穩住陣型拼命抵擋。

廝殺聲蔓延開來,乘風而起。

蒲察同樣在觀察局勢,當他看到齊軍大舉壓上,臉上並無驚慌失措,反而有一種久違的熱血與振奮。

“傳令顏盞、必蘭,令他們各率五千騎,從南北兩側繞過去,襲殺齊軍後方陣地!”

“遵令!”

蒲察的命令很快就傳到兩員大將耳中,這兩人毫不猶豫地握住繮繩,對身後密密麻麻的景軍騎兵吼道:“隨我殺敵!”

“殺!”

咆哮聲中,一直在景軍大陣後方開闊地帶養精蓄銳的騎兵策馬而出。

但見他們猶如兩股洪流,繞過正前方兩軍鏖戰的主戰場,朝着齊軍後方陣地的兩肋掩殺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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