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233【破陣奏凱旋】
冬日路難行。
燕軍一萬五千人分爲前、中、後三部,沿着東陽路境內從北到南的官道前行,後軍還要兼顧輜重隊伍,因此一路行來速度不快。
中軍陣中,成維民策馬而行,望着前方漫漫隊伍,心情略有些壓抑。
燕軍一直以來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沒有騎兵,根源在於境內的兩處養馬之地都被景朝佔據。故而從東陽路到江北路,邊軍基本都是苦哈哈的步軍,每支軍隊都只有少得可憐的騎兵作爲行軍遊騎斥候。
上層都知道,這是景朝掌控燕國的手段之一,只是燕國自身立國不正,兼之朝廷內部本就有很多景朝的人,故而根本沒有反抗的底氣。
這件事對於燕軍最大的影響便是無法進行大範圍的迂迴機動,尤其是在進攻態勢中,若沒有景朝騎兵的協助便只能按部就班地打呆仗,同時行軍必須小心翼翼,因爲那點騎兵壓根不能掌握前方戰場的詳細情形。
成維民已經收到兩封來自谷熟城的求援信,第二封是昨天上午收到。
他很理解許懷斌擔憂且急迫的心情,畢竟谷熟城裡只有五千守軍,城外有四五萬士氣高昂的齊軍。然而他並未下令急行軍,除去天氣和燕軍自身的速度原因,他更擔心在路上會遇到齊軍的埋伏,所以燕軍這一路走得極其謹慎。
雖說成維民沒有親眼見識過蕭望之的用兵之道,但是去年那場青峽之戰以及這麼多年來的兩軍對峙足以說明,那位南齊名將並非浪得虛名。
更何況如今又冒出來一個陸沉,短短兩年裡就在南齊邊軍崛起,儼然已是名將種子。
成維民沒有忘記今年的寶台山之戰,他的頂頭上司許存便是因爲敗在陸沉手裡,罷官去職身陷囹吾,他自然不願重蹈覆轍。
天色陰冷沉重,宛如一塊厚重且溼潤的毛氈蓋在頭頂上。
前方忽有五六騎快馬奔來,成維民心中一凜,立刻下令全軍停止前進。
斥候們來到跟前下馬,其中領頭之人拱手道:“稟將軍,前方出現齊軍一部!”
成維民暗暗鬆了口氣,問道:“具體情形如何?”
斥候稟道:“回將軍,小人不敢靠得太近,只能確定齊軍約在萬人左右,停留在南邊十餘里外的宛亭附近,看樣子似乎是想阻截我軍援兵,以便他們的主力可以進攻谷熟城。”
“宛亭……”
成維民喃喃自語,此地乃是一處平原地界,往南走五十餘里便可抵達谷熟。齊軍選擇在這裡駐守,而非選擇在險要地形處設伏,看來他們的目標依舊是谷熟城。
他看向身邊將領問道:“你們如何看?”
一位老成持重的武將說道:“總管,若要援護谷熟城,至少也得在城池外面不遠的地方立營,如此定能震懾齊軍。眼下一支齊軍擋在前路,如果我們選擇繞行,時間繼續拖延暫且不說,不敢保證對方會不會順勢抄截我軍的後路。”
另一人頷首道:“是啊,既然我們的斥候可以發現敵人,說不定敵軍的斥候也已發現了我們。”
成維民沉吟道:“你們的意思是,擊敗這支齊軍再繼續往南?”
先前那名武將應道:“如今看來只好如此。”
成維民思考良久,最終點頭道:“也罷,那就見識見識齊軍的實力。”
雖然下定決心要和齊軍較量一番,成維民仍然非常小心,他讓輜重隊伍停留在原地,又留下三千精銳搭配那些輔兵保護輜重,自己則帶着一萬兩千步卒開赴十餘里外的宛亭。
午後,兩軍相遇。
燕軍提前擺開陣型,雖說他們在兵力上似乎佔據微弱的優勢,但是成維民仍然十分謹慎,沒有選擇主動進攻。
齊軍陣中,陸沉和康延孝並肩站在瞭望車上,兩人聽完斥候遊騎的稟報,康延孝不禁笑道:“陸兄弟,不瞞你說,去年我確實不太理解大都督爲何那般看重伱。旬陽城裡那件事,雖說當時我按下了脾氣,對你卻還有很大的偏見,總覺得你沒有真才實學又仗着大都督的器重肆意妄爲。”
陸沉自然能聽出他這番話乃是欲揚先抑,便轉頭說道:“康大哥,當初我年少輕狂,你可不要記仇。”
康延孝連連擺手,嘆道:“涌泉關一戰還可以說是守軍大意輕敵,但最近你對敵人行蹤的判斷實在是太準了。算到援軍來襲倒也罷了,你連敵人主將的心性都如此瞭解,斷定對方會讓輜重拖後,只帶主力前來接戰,屬實令我佩服之至。現在想來,難怪大都督當時對我沒有好話,可知我這雙眼睛和瞎子無異。”
“康大哥言重了。”陸沉微微一笑,隨即謙遜地說道:“這不是我的功勞,而是織經司蘇檢校和他麾下那批精銳密探的功勞。他們早已摸清僞燕東陽路各級武將的性情和能力,譬如對面那個成維民便是謹小慎微,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康延孝點頭道:“陸兄弟言之有理,接下來我軍將採取何種策略?”
陸沉道:“纏住敵人,但是別盡全力。”
康延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陸沉繼續說道:“康大哥,我們的敵人不止對面那一萬多人,也不止數十萬燕軍,所以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要儘可能用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勝果。”
康延孝凜然道:“我明白了,此戰交給我便是。”
陸沉拱手一禮道:“有勞。”
康延孝隨即開始調兵遣將,組織泰興軍對燕軍發起進攻。
寬闊平整的宛亭地界,兩軍的試探性攻勢緩緩展開,但聞殺聲如潮,刀槍並舉。
陸沉看着周遭護衛中軍的銳士營步卒,目光旋即眺望着遙遠的北方。
視線一路往北,越過山川萬象。
北方十餘里外的官道旁,三千燕軍和兩千輔兵圍在輜重旁邊,民夫們則三三倆倆地圍在一起吃着乾糧。燕軍一開始還能保持陣型,隨着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軍漢們逐漸鬆鬆散散,再加上天氣頗爲寒冷,一些將官甚至命令那些民夫去找來柴火烤火取暖。
“這鬼天氣真是越發冷了。”
將官們聚在火堆旁邊,其中一人忍不住發起牢騷。
“你們說成副總管今天能不能取勝?”
“我覺得沒問題,齊軍派來阻截的軍隊肯定不是精銳,充其量只是一羣普通貨色。”
“倒也不好那麼小看敵人,據說他們攻下涌泉關只用了幾個時辰。”
“誰能想到敵人會在雪夜突襲?從古至今也沒有聽說過這種事,要是其中某個環節出了問題,那些人得活活凍死!再說了,像這種精銳主力肯定會用來攻城,怎麼可能安排他們來阻截我軍?” 衆人聊得興高采烈,最先開口那人忽然擡起手,皺眉道:“噤聲!”
餘者無不詫異地望着他。
那人問道:“你們聽到什麼聲音了沒有?”
衆人盡皆搖頭。
那人臉上浮現一抹緊張,低聲道:“我怎麼覺得不太對勁?”
便在這時,又有一人猛地站起身,環視周遭之後將目光定格在北方,惶然喊道:“敵襲!列陣迎敵!”
北方,燕軍來時路的方向,官道上忽然出現一個又一個黑點,緊接着變成烏泱泱的一大片。
南齊騎兵!
爲首之人一身藏青色輕甲,單手提着九尺長槍,面容剛毅眼神熠熠。
正是銳士營騎兵校尉李承恩。
北風怒號,三千騎馬踏殘雲,往南邊的燕軍發起極速衝鋒!
望着視線中越來越近的數千燕軍,李承恩腦海中再度響起臨行前陸沉說過的那番話。
“圍點打援的精髓在於以多打少,在局部形成碾壓性的兵力優勢,想要做到這一點除了要精確掌握戰場周遭的信息,還要擁有快速迂迴穿插的實力,如今我便將穿插至敵後迂迴進攻的任務交給你。承恩,你未來不止統領這三千騎兵,我希望你能通過一場場戰事學會統兵,帶出一支可以征戰天下的精銳鐵騎。”
言猶在耳,李承恩只覺胸中熱血澎湃,揮槍指向南方,從胸腔中迸發出強勁的怒吼:“殺!”
銳士營騎兵衝到跟前,燕軍才勉強借助輜重大車列好陣型,至於那些民夫則躲在後方瑟瑟發抖。
巨浪席捲而來,以雷霆萬鈞之勢吞沒燕軍。
箭雨如蝗,覆蓋了這片天空。
在完成數輪環射之後,李承恩瞅準空隙拍馬騰躍,一槍挑飛擋在面前的燕軍步卒,帶領數百核心精銳瞬間撕扯開燕軍陣型,然後突入陣中大肆砍殺。
燕軍僅僅抵抗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便宣告潰散,倉皇往南逃去。
他們似乎忘記了,兩條腿無論如何也跑不過南齊騎兵,然而在這種不跑就死的境地下,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南齊騎兵並未憑藉高機動性截住他們的退路,反而放任他們一路南逃。
縱然有幾名將官發現不妥,可這個時候他們根本無力約束部下,只能被潰兵裹挾着狼狽逃命。
十餘里的距離不算太遠,燕軍潰兵在銳士營騎兵有意識的驅趕下,宛如一羣暈頭轉向的綿羊被趕到燕軍主力的後方。
當此時,燕軍主力和泰興軍正處於纏鬥之中,兩邊各有損失但依然可以僵持,似乎很難快速分出勝負。
直到——
“將軍,後軍遇襲潰敗,將至後陣!”
斥候急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成維民先是一怔,然後立刻登上戰車往後望去。
這一看便讓他神色大變。
只見成百上千的燕軍潰兵出現在大陣北方,而南齊騎兵如殺神一般裹挾或者說驅趕着他們衝向燕軍後陣。
戰場之上,任何一個意外狀況都有可能導致全軍潰敗。
更何況這不是意外,而是陸沉爲了降低己方損失、儘量殺傷敵軍從而精心鉤織的殺局。
“傳令後軍,變爲車懸陣!”
成維民強行壓制着心中的慌亂,雖說他的命令發出得非常快,但是仍舊有些遲了。
燕軍潰兵衝向燕軍大陣後方,他們身後則是如狼似虎的銳士營騎兵。
與此同時,南方齊軍中軍大陣之中,驀然響起三聲炮響。
這個訊號響徹原野,銳士營騎兵開始極速衝鋒,而一直與燕軍纏鬥的泰興軍彷彿猛然間脫胎換骨,在康延孝的指揮下瞬間提升強度,猛攻燕軍前沿陣地。
前後夾擊,燕軍陣型搖搖欲墜。
在炮聲消失片刻之後,戰場東側鼓聲如雷,直令天地間風雲變色。
上萬精兵相繼出現,隨即如潮水一般涌來,但見陣中大旗招展,正是淮州軍中戰力僅次於鎮北軍、歷來以悍勇聞名的來安軍!
看到這一幕的成維民那顆心瞬間墜入冰窟。
“殺!”
“殺!”
“殺!”
三個方向,三支虎狼之師順利完成合圍,徹底攪亂燕軍的陣型。
瞭望車上,陸沉平靜地望着前方的戰場,擡手輕敲木杆,仿若在呼應己方將士爆發出來的喊殺聲。
那是一曲奏響於天地之間的壯烈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