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啓皇都，邊境演武場。
有一陣沒來此地，沈青嬋都感覺有些陌生了。
皇都立於北方，曾是爲了抵抗妖魔而遷都於此。後來清洗蒼龍關外的北幽大地後，這纔將皇都定於北幽大地的中心，再之後歷經多次遷都，最後定居了此城，建立了赫赫有名的星河政庭。
她來的地方不是皇都中心，而是駐紮在附近的演武場。
星啓重武。
加上妖魔環視，對軍武自然更崇尚。
沈青嬋知曉每隔一陣，母親都會來此視察情況。
此地演武場有十山十河，說是場其實就是依照當年蒼龍關外的大雪山建立而成。在將妖魔大清洗後，大雪山包含的範圍也擴大了數倍。每座山頭都有駐紮精銳士兵。
最中央的就是皇山，一般母親都會坐鎮中央，在那邊視察。
然後看各部大軍於這十山十河間盡心演武。
來到此地時，沈青嬋還聽到了大地顫動之威。
擡頭一看，便能看到一尊尊岩石組成的巨人在山河間作威作福。
“咦——廓宇軍也參加了麼？”
沈青嬋仔細觀察，頓感疑惑。
廓宇軍作爲曾經幫助母親建立不世功勳的王道軍種，內部軍士實力之強，武器之鋒，冠絕整個星啓。後來星啓爲了戍衛大陸各個地帶，陸陸續續建立了多部軍種，以防止出現意外。可要論星啓衆多軍種之最，那肯定是曾經的廓宇軍的。
這支曾經由皇圖大哥建立，親自挑選元帥執掌，後還有身懷妖魔之軀的異族人組成的大軍，已經成爲了星啓的半個神話。
就沈青嬋知曉的，這百年間，廓宇軍的一個普通軍士實力已經高達六品了。
厲害點的軍士長都是七品。
八品級別的幾大副統領實力尤爲強悍，以及一位軍中大將重明，都是達到九品的強者。
而作爲廓宇軍元帥的韓起，雖然沒有九品，但也是八品的實力。
按理說，這種演武，不會有廓宇軍參與的。
“殿下！”
飛躍邊界，來至中央皇山，一位女官立刻走了過來，“您來了？”
“母親就在裡面？”沈青嬋看着山頂的一座行宮。
行宮看着不大，以紫金色爲主基調，周身材質很特殊，據說是用一種十分特殊的材質建造的。能隔絕裡外，內部自成一個小區域，甚至能在裡面種植修行。
和外界的那種秘境有幾分相似。
‘賢星宮。’
一般母親外出，都會駕馭這座行宮。
星宮周圍偶爾流動着一縷縷肉眼難辨的金皇之氣，好似天生就帶着一股皇道威嚴，令人心神爲之臣服。
在行宮周圍，還有幾個軍部統領正彎腰弓背，滿頭大汗的樣子。
“發生什麼事了？”沈青嬋感到稀奇。
一旁的女官不敢多說，只是搖搖頭指了指星宮：
“殿下進去了就知道了。也幸好是殿下來了，不然雲皇這氣兒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消…”
母親是很少生氣的。
在沈青嬋的記憶中，自從星啓建立後，這百年間母親就生過兩次氣。
第一次是因爲那座她當年在岐山山頂封禪時，親自建立的一座雕像‘星河先賢’因爲時間有些腐朽了，結果因爲一羣工匠偷懶，那一年疏於修繕，導致母親每年去看那座雕像時出現了因爲腐朽而產生的裂縫。
那一次母親雷霆大怒，殺了許多人。
第二次，是在建立新的政庭時，有人認爲以遵循古制，就叫做天啓比較好。加上母親本身就是上一代皇室之女，也是天啓皇朝正統血脈，不應更改新的年號，新的政庭。
後來反對人還挺多的，結果自然是母親大發雷霆，抓了幾個典型代表，滅了幾個滿門才無人敢反對。
用後來者的話說，不擺脫天啓當年的頹敗之名，還沉浸在古老的舊制度和時代中，哪能開闢出新的一片天地？
其餘之時，沈青嬋沒見到母親生氣過。
即便這麼多年，皇位在身，母親變了不少，但對自己似乎依舊沒有太大的改變。
當然沈青嬋知曉，那是母親故意爲之。
事實上，她如今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沈青嬋也不敢說自己全部瞭解。
“殿下…還請殿下到時爲我們求求情…”入宮門口，一位軍中統領一臉哭慘道。
沈青嬋識得他。
這人是當年風沙門門主沙裡馬的後代。當年皇圖大哥成爲武林盟主，收復各路門派，這些門派在新庭成立後，慢慢發展成爲了一支強而有力的情報組織，遊蕩在民間的各個方位和角落，搜尋有關無數妖魔的信息。
直到後來，將原本的封魔人略作整改。
成爲了後來令新政庭聞風喪膽的一支特殊組織，‘降魔客’。
所謂魔，不只是凡間可見的妖魔，還有無數人心中看不到的妖魔。
在降魔客中表現好的，後來就會提拔成爲一些新建立的軍部統領。
加上這些降魔客大都是江湖子弟出身，擁有不俗的秘武天賦和修行根骨，在新時代都屬於佼佼者。
沈青嬋哦了一聲，沒有過多表示。
她來這，可不是爲了求情什麼的。
她只是純粹找母親來談心的。
推門入宮。
風雪的呼嘯，凌厲的罡風，哭喪的低竊……都消失了。
好似與外界隔開來了。
行宮內的裝潢其實非常素雅，其中的佈置甚至有幾分當年太平城沈府的模樣。
像是一座豪華的庭院。
反而不像是威嚴的宮殿。
此刻的母親身着一襲淡金色的素裙，坐在庭院中央的搖椅上。
背後有兩個女官各自拿着一把比她們人還高的大型‘團扇’，正在輕輕扇風解氣。
“嬋兒來了。”溫潤的聲音響起。
兩個女官立刻頓住，然後躬身退去。
“去外面逛了一圈，有什麼收穫啊？”女皇沒有轉過身，依舊坐在搖椅上望着天上。
宮廷的天穹是蔚藍的，因爲是特殊的空間，所以環境其實比外面好了很多。
她的的聲音很溫和。
沈青嬋歪着頭想了想：
“遇到了一些特別的人。”
“上次你來與我說過，說是外面的修士來我們星啓尋找他們的師尊，也不知找到了沒有？”星啓女皇道。
沈青嬋沉默了一陣。
一時間她忽然有些不太好開口了。
上次趙琰和周凰兒來此的事情她雖然說了，但沒有具體說明。
因爲那時，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可這次一出去，見到了這百年都想見到的人。
而且這個人還是那座岐山山頂雕像的本人。
自己該怎麼說？
母親，你朝思暮想的男人，我找到啦！
不止找到了，我還和他發生了一些很微妙的經歷！
作爲百年前一同見證歷史的目擊證人，這些年來，自己和母親都十分默契的沒有提當年的事情。
只要不提，那一切都好。
“沒說話啊，看來是經歷了一些事啊。”星啓女皇發出一聲輕笑，“好事，至少你願意出去了吧？這次來找我，讓我猜猜，是不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
沈青嬋吱吱嗚嗚半天，終於開口道：
“我在外面遇到了一個朋友。”
“她在外面遇到了一個特別的經歷，讓我幫忙解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星啓女帝沉思了半天道：
“你說來聽聽。”
沈青嬋坐在一旁，於是將當時自己和皇圖大哥的經歷簡單說了說。
“愛人拯救世界，你朋友手刃愛人啊。”星啓女皇對於這個簡短的故事，顯得很有趣。
“但那些，都是沒有發生過的…更像是一種對兩人的推算。”沈青嬋道，“有說是一種劫數。是不是出現了這種情況，兩人就不適合再見面了？”
“理論上說，確實不太適合見面。”星啓女皇道，“宮廷有些‘星衍師’，天天觀星望天，算天算地，雖然大部分都不準。但也有一些比較準的。一般出現了異象，就預示着比較準了，這時候確實要提前預防。”
沈青嬋哦了一聲。
“不過不用擔心…”女皇道，“冥冥中自有註定，劫數不是不變的。暫時的不見，只是爲了更好的重逢。”
“不若這時候去找點別的事情，比如修行。”
“或許到時候也能以另一種方式見面。”
沈青嬋點點頭。
與師傅說的不完全一樣。
見此，沈青嬋想了想道：
“我正好修煉遇到了瓶頸，外面我不太想去了。倒是想在軍中歷練一番…”
“軍中歷練？”女皇笑了笑，“軍中歷練是比較苦的。你知道我們這地方，當年因爲天武王之事，破了四周的禁制。我們星啓四周的空間都不穩定。”
“是不是冒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強者，稍有不慎就會危及到性命。”
“嬋兒你若想歷練…”
女皇沉吟了一下，“正好，眼下到也有個機會。”
“什麼機會？”
“還記得當年天武王麼？他當年派遣軍隊向四周探索，大部分不是都消失了麼？其實後來有一部分沒有消失，而是真的破除了邊界，探知到了一些特殊的古地。”
“這些古地中，妖魔無數…在許久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女皇語氣頗有幾分感慨，“我們這片天地在很古老之時因爲一些原因被封印了。但在封印之前，其實我們這裡也出現過許多厲害的上古強者。但因爲與這些古地中的異域妖魔大戰，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最後這些上古強者籠具天地之力，硬生生擊敗了這片古地中的無數妖魔，再以生命的代價封印兩界甬道。但同時讓這片天地暫時失去了生機。陷入了‘靈絕’之刻。也就是我們後來的時代。”
“這些年，我探知四方，查閱了無數塵封的古籍，才知曉還有這麼一片危險的地帶。”
“前不久，其中一支新建立的‘虎魄軍’巡查四方時，在北幽極地的無盡雪霧中，發現了一處特別的空間波動。再根據‘星衍師’的推算，應該就是當年的妖魔古地了。”
女皇語氣比較沉重，“虎魄軍當時沒有調查仔細，隱瞞了數月，直到空間波動變大，驚動了廓宇軍，才彙報了此事。接下來的戰況，不出意外，我們星啓將要再度效仿當年的上古強者，守護這片淨土。”
“根據感知，那片古地這麼多年，據說也誕生了堪比九品的絕世大妖魔。”
“其危險程度之高…”
“讓我去吧！”聽到這，沈青嬋毫不猶豫。
她現在爲了避免自己心中的思念，只想分心去幹其他事情。
危不危險得不重要。
正好，這事兒還挺符合她的信念。
一想到，當年那麼古老的強者，爲了守護這片土地，拋頭顱啥熱血，她的內心也有些沸騰！
“可是，這很危險。”女皇輕聲道，“如果只是歷練，你跟隨副軍部在周圍清掃就行了。”“不！”沈青嬋搖頭，“女兒如今早已是九品。我的劍道，還未經歷過真正的生死，如果想要突破到更高的境地…”
“經歷生死？”女皇訝然，“伱的劍道，似乎與這沒關係…你是先天無極劍體，後從魔劍生死功領悟而出的劍道…怎需要經歷生死？”
“這次去外面，我經歷了一點不一樣的。”
沈青嬋微微閉眸。
曦黯劍途。
一種介意光明與黑暗之間，生存和死亡之間的特殊意志。
沈青嬋隱約感覺，自己如果像是經歷中那樣，有所領悟，那麼說不定有機會觸摸到十品的層次。
如此堅定的聲音，對女兒十分了解的女皇沒有拒絕。
因爲就算拒絕了，她也會去。
“那你，有什麼要求嗎？”女皇道。
沈青嬋想了想，微微低頭道：
“有一個。”
“哦？”女皇來了興趣，“什麼要求？”
“如果…如果以後見到了皇圖大哥…”沈青嬋聲音很小，“他還活着的話…我想嫁給他。”
沈青嬋這話有兩重含義。
第一重是如果真正渡過了師傅說的劫數，那就嫁給他。
第二重就是你不能拒絕你女兒的終身大事。
當然，第一重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第二重含義就是說給女皇聽的。
突然之間。
空氣中就靜止了。
“你很久沒有提起他了。”女皇淡淡道，“嬋兒，百年了，你都未曾忘記。有時候，我們需要承認，有的人消失了，就不會在出現了。”
“比如你的皇圖大哥。”
“那母親你也沒有承認啊！”沈青嬋聲音大了幾分，“你每年都還去岐山看那座雕像。”
“……”
兩人沉默了很久。
一股無形的氣勢自整個庭院向外衍生。
像是定格了一半。
過了許久。
“好！”女皇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沈青嬋深呼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幾分笑容。
“那就這麼說定了！”
她有些歡快的離開了這裡。
直到沈青嬋離開。
女皇才轉過身，露出一張充滿了威嚴與冷酷神顏，只是此刻，那張神顏上的眼眸，多了幾分複雜：
“看來，你還真的活着…”
“嬋兒是一點藏不了自己的心思，你不僅還活着。還與她經歷了一些讓她難以忘懷的事兒。”
——
東荒，天鬼門。
蕭火正在處理宗門雜務。
距離那天的事兒，已經過去了有一兩月了。
東荒引來了少見的安寧。
終於不同再提心吊膽擔心無界海的五階術法了。
也不同擔心無界海會傾巢而動了。
“有個厲害的師尊，就是好啊！”
蕭火感慨。
這般危機，換做以前，他們幾個弟子是扛不住的。
但換句話說，好像也正是因爲師尊出現了，纔會出現這麼大的劫難？
也不知孰是因，孰是果？
“蕭長老，外面來了一位月劍仙，說是要見見老祖。”
一位弟子匆匆忙忙走了進來。
“月劍仙？”
蕭火立刻從修煉時跑了出來。
不會吧，這麼快就來找師尊麻煩了？
他立刻親自去接待。
天鬼門大殿。
“他人呢？”一襲白衣的月劍仙風姿依舊。
甚至在一干弟子眼中，比起之前似乎更冷了幾分，尤其是那雙眼眸，似除了劍之外，好似再無其他。
“這…那天之後，師尊閉關了。”大弟子蕭火趕忙道，“既然是月劍仙要見，那我立刻去找師尊？”
幾個弟子都明白，這位劍仙和師尊關係不同。
搞不好就是下一個師孃了。
“不用。”月劍仙聲音冰冷。
說着，她輕輕將手中的秋月神劍彈飛而出。
神劍化作一道白光，直接斜插在大殿的中央。
“等他閉關後，把這把劍給他。”月劍仙閉上眼睛，“讓他親自拔出來，並告訴他，我再次見到他時，一切自會有所了斷。”
說完，月劍仙化作一道劍光，消失在一干弟子的視野中。
“這是月劍仙的秋月神劍吧？”趙琰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劍修的本命神劍，這可是與性命相關的至寶？
這能直接給出去嗎？
這算是什麼？
“定情信物？”周凰兒眼睛一亮，一下就想到了這點。
根據她們兩人在星啓的知道的一些消息。
師尊和這位劍仙的故事，在很早之前就開始了。
尤其是這把劍，可是有不少故事的。
“我覺得，一位劍仙不至於把自己的本命神劍都拿來當做定情信物吧？”葉梵奇怪道，“我怎麼感覺，有點像是下戰書的味道？”
“葉師兄，你這腦子是不是隻有打架？”周凰兒一臉無語，“這明顯就是定情信物吧？師尊和這位月劍仙的關係，你又不是沒看到之前在水月幻境中…”
葉梵搓了搓手，表示無法理解。
“到時候讓師尊來定奪…”
其實在場弟子心中隱約都感覺不太對勁。
修仙界的劍修可沒有什麼無劍勝有劍的說法，一把四階的本命神劍，你要沒這把劍，不知道戰力得下降幾層。
一般只有境界碾壓的時候，纔會有這種無劍勝有劍的說法。因爲本身都碾壓了，有沒有神劍相助都無所謂了。
可是…
拿出本命神劍送人，屬實他們想不懂…
或許，只有師尊能理解。
只是此時的牧野，還沉浸在遊戲中閉關突破，一時間也難以出現。
“冷師兄，其他修仙界域有沒有一些比較厲害的劍道宗門？”
王天樂插嘴問道。
冷無情在幾人中實力不算最強，但遊歷的地方最多，能打探到不少其他地界的消息。
加上他修有特殊的雷法，有一門特殊的天雷遁術，其速度之快在衆多遁術中一騎絕塵，能跨越許多正常修士都無法跨越的疆域。
“不太清楚…”冷無情皺眉道，“月劍仙是星啓出來的，那邊我不瞭解。但要說炙流山漠隔絕的幾個其他的修仙疆域，自然也是有一些十分厲害的劍道宗門的。但那些和月劍仙應該也沒多大關係…”
“再說，也沒有什麼劍道宗門不要本命神劍的。”
“如果有的話，或許是一些非常古老的劍道吧…只是那些劍道傳承，我早就更不可能知曉了。”
——
修仙界，無名劍冢。
月劍仙踏入了此地，眺望前方是一望無際的殘劍碎垣。
幽暗酷獄之地，沒有一絲生氣。
可每走一步，這片劍冢又好似變成了一方聖地。
聖地中，有仙山無數，神劍如星，身着仙衣道袍的弟子億億萬萬。
恍惚之間，這些弟子一個個手持神劍，踏雲追風，一列列宛如排兵佈陣，規整的陳列在天穹中。
一派仙家聖地，劍道神宗之景。
而再塔一步，周遭再度變化，又好似變成了另一片景象。
越強前走，諸般景象變化越快。
剛開始，洛劍首走的比較慢，只是慢悠悠。
後來，她越走越快。
第一次離開星啓的時候，她冥冥中就彷彿受到了一股牽引，來到了這座不知在何地的劍冢。
她只知曉，她飛了很久。
只是那一次，她出來心急，只爲想要找到那個曾經的傢伙，或者找到一些有關的消息就行了。
這一次再來這裡，感覺卻好像又不一樣了。
有一種……熟悉感。
越走越快，走到這最後，無數弟子如幻象列成的最前端。
她看到了一把由無數劍器交織的座椅，散發着無上尊威。
莫名的，她走了過去。
轉過身，看着荒墓與仙境交織的古老劍冢，好似受到了一股意志坐了下去。
剎那間，那浮動的景象宛若凝實一般。
那億萬弟子好似好似發出了驚呵天地的聲音：
“恭迎劍仙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