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就在方貴那一劍的力量達到了極致,甚至也引動了他周身氣機之時,不只帝尊被這強橫的劍意驚到,就連此時正遠遠看着這一劍的人,也皆大吃了一驚,目光眨也不眨,死死的盯住了方貴,似乎要將他周身出現的每一道氣機,盡皆記在眼裡,盡皆看出他們的來歷……
“怎會如此?”
他們料想到了方貴這一劍的力量,會斬出新的境界,卻沒想到會有這些影子。
場間皆是高人,自然能夠於一眼之間,看到太多的東西。
帝尊身邊有陰陽虛影,那是他參悟神冥宗的術法,從中悟出來的陰陽道之意。
有殘破山壁,那是自先靈山斬下來的一部分,屬於三子棋宮的路。
有若隱若現的龍影,那是他在南海龍宮覆滅之時,奪來的龍族神通參衍而成。
有那柄妖刀,乃是五靈大道寶中的金戈之寶重新磨鍊而成。
有真魔氣機,那是六尺墳裡的魔手。
有天道之息,那是他從歸元道藏中悟出來道蘊,與南疆走的化身天道之路相仿。
有仙胎之氣,這是他從小鯉兒當年在遠州治瘟時拿自身本命煉製的道漿中竊取來的,裡面藏着東土所行之路的些許靈藏。
而最關鍵的,則是那一方虛影,這是第一條路上的真意。
帝尊得到了歸元道藏,並將他補全,因而成就了第十條路,不過最爲驚人的,則是他從這歸元道藏之中,甚至還悟到了第一條路上的某些東西,因爲那殘缺的歸元道藏,本來就是第一條路上的人,試圖將八條路融匯貫通,因此創就,所以裡面也就隱藏了第一條路的理念。
就是憑着這些,帝尊走出了第十條路,成就瞭如今的大道。
只不過,他的路其實也是殘缺的,因爲他缺了知見院的真意,所以只有八道投影,這雖是一樁缺憾,卻已足夠驚人,否則也不會有這麼高人被他逼得束手無策,怒極惶極。
但已經有了這般強悍的帝尊,在遇到了方貴之時,竟赫然被比了下去,他有陰陽虛影,方貴便有陰陽燈盞,他有先靈山殘壁,方貴便有先靈山之靈,他有龍族殘影,方貴便有小龍帝的氣息,他有妖刀,方貴有青木仙靈,他有仙胎之氣,方貴便有着九靈正典……
最驚人的,則是那一方仙殿!
從歸元道藏中逆推出第一條路上的些許理念,已是帝尊最讓人欽佩之事。
可是誰能想到,方貴竟直接有一方仙殿?
雙方此時爆發出來的氣息,某一瞬間,居然顯得極爲相似……
……
……
轟隆!
說時遲,彼時快!
就在衆人心間生出無盡驚濤駭浪之時,方貴與帝尊劍刀已撞在一起。
也在這一霎,氣機霎那凝止,旋及加速變化。
狂暴的勁風捲一起,而後橫掃四方,大地忽然塌陷,巨大的煙塵飛蕩了起來,扭曲而鋒利的勁氣,交織着涌上了天空,就連虛空都被這餘勢給擊潰,使得天空出現了一道一道的黑色閃電,像是一件瓷器出現了裂痕,遠遠向四面八方流去,無人可以在此時直視過來……
帝尊的修爲高過了方貴,相差足有一境!
可是方貴周身的道道氣機,相連起來,卻催枯拉朽般壓制住了帝尊。
而最關鍵的,則是他這一劍,纔是知見院的真意。
太白九劍,第八劍!
方貴自身的第八劍……
於是在這無盡氣流翻轉的瞬間,帝尊身周涌動着的黑潮,便已開始節節暴碎,像是被殞落擊中的海面一面,濺起了滔天的浪花,也不知有多少海水,在這一瞬間被蒸乾,但更多的海水,則是在這狂暴力量的衝擊之下,遠遠的飛濺了出去,滾滾蕩蕩,涌向四面八方。
天地陷入一片狂亂之中。
……
……
而在這一刻,方貴自身,卻忽然現入了一種寧靜之中。
在他這一劍與帝尊那一刀相交,他的氣機與帝尊的氣機相撞之時,他自身也受到了極大的震盪,迷濛之間,彷彿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熟悉感覺,便像是想起了某個夢境!
夢境無痕,醒來即忘。
但若在某一刻忽然又想了起來,卻會變得異常清晰。
他擡頭看時,便見這方天地,似乎已經變了,來到了一個寧靜而破敗的世界之中,像是大戰的殘墟,他孤身一人站在了這殘墟之上,擡頭看去,只能看到無盡的孤悽,他忍受着那無法衡量的壓抑感覺,低頭看去,就看到了自己身前三尺,盤坐着的一個年青人。
帝尊手持妖刀,插在了地上,支撐着自己的身子。
妖刀已然破碎,上面滿是裂痕。
“不該如此的……”
帝尊擡頭看向了方貴,更重要的是,看向了方貴身後那方仙殿。
仙殿之中,正有一男一女兩個影子從門縫裡探頭探腦的向外看,男的躲在女的後面。
“我其實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輸?”
帝尊的臉色似乎顯得很平靜,只是身影顯得非常的淡,他皺起眉頭,看向了方貴,目光非常的認真:“我沒想到世間還有你這樣的存在,所以……我其實輸的並不甘心……”
方貴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卻沒有開口說話。
“我出身並不很好,上路也很晚……”
帝尊的臉上,露出了些失落之色:“我沒有厲害的師承,也沒有天賜的機緣,就連我出生的霧島,也只是一個海上的小小部落,那時候我只是想吃頓飽飯,只是想不會因爲一塊爛掉的番薯被人毆打,我覺得自己不比那些可以吃飽飯的孩子們差,所以我就去試明!”
“殺了幾個人之後,我有了修行的機會,但是我很擅長修行,也很用功去修行,於是我修爲提升的很快,快到我發現自己在霧島已經沒有對手,甚至這個天下對手也不多,我那時候覺得,自己應該已經證明了自己,畢竟,當初那些比我強的人,都已遠不如我……”
“可是我在這時候,卻知曉了路的存在,知曉了那些明明不如我的人,卻都有着通天蓋世的力量,我一世修行,居然還比不過他們,於是我心間不甘,我仍是要證明自己……”
“我入北域,設尊府,佈局四方,尋求着關於路的一切,只不過,我確實太晚了,無論是上一世的遺地,還是異寶,又或是那些完整的道藏,我都爭不過東土的人,南疆的人,西荒的人,所以我能搶到的,只有一些邊邊角角,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殘缺理念而已……”
“但我不甘心,我以力補天,我從那些邊邊角角的破爛之中,推衍出他們的路,窺見他們的真意,我甚至補全了歸元道藏,補全了連上一世那個最終的贏家,都沒能做到的事情,我已處於前無古人之境,我已經超越了世世代代,那些一直走在了路上的人……”
帝尊的神識散溢,化作靈星的聲音碎片,散在四方,被方貴捕捉。
而隨着這些神識的散溢,他的臉上最終出現了表情,那像是失望,又像是遺憾,更多的,則是不甘,他終於勉強的開口,發出聲音:“我不輸於任何人,爲何卻要輸在你手裡?”
方貴看着這時候的帝尊,心裡泛起了一些非常奇特的念頭。
彷彿有着無數回憶,在涌入自己的腦海,但隔着一層迷霧,他有些看不清楚。
“你其實也不是一直沒輸!”
他看着帝尊,慢慢開口道:“你沒有悟出知見院的路,所以你不如我師尊,你設計要煉化我師尊,奪他的路,但卻被我宗主師伯看穿了,所以你計謀上等若輸給了他……”
“最關鍵的是……”
他忽然慢慢蹲了下來,認真的看着帝尊的雙眼。
“你補全了歸元道藏,並走出了這條路,所以你認爲自己比歸元道藏的原主人強……”
“但你想沒想過……”
他的聲音裡,竟似有了些神秘的道蘊,使得他聲音都顯得有些縹緲了起來:“或許歸元道藏的原主人,並不是沒有發現這條路,只是他認爲這條路是錯的,所以放棄了呢?”
“你……”
帝尊忽然怔住,臉上現出了一種無比複雜的神色。
在他體內,居然傳出了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
“你究竟是誰?”
他用盡了全身最後的力氣,死死的問了出來。
但那像是被迷霧遮擋着的方貴,卻只是搖了搖頭,身形似乎越來越遠。
帝尊的身影,忽然之間破碎開來,散於天地。
……
……
嘩啦啦……
景物回溯,方貴回到了現實之中。
遍目看去,便只看到了那涌動着的黑潮,像是剛纔的對話,剛纔的情景,都是假的,他只看到,在自己那一劍下,帝尊已被遠遠的擊飛了出去,身邊各道氣機漸次爆碎,破滅,交織而成了道道混亂而強大的力量,撕扯着他的身靈,像是黯淡的流星,一點一點失去光亮。
四面八方,不知有多少人看向了帝尊那最後一點湮滅的靈性……
帝尊死了……
因爲他的族人已經消失,所以在這一刻,無人爲他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