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安沉着臉想了好一會兒,這才下了決心一般,攤開手掌。一隻黑白兩色的小鼎自虛空中出現在他的手掌上方。
十娘急忙問道:“這是什麼?”
聞安道:“此乃陰陽鼎!鳩姑娘,在下將這取天地之英日月之精而成的陰陽鼎贈給你,還請你以後不要再用亡父來說事了!這陰陽鼎不僅可以用來煉製丹藥,還可以爲人凝鍊魂魄……”
“可以用這東西爲夜蘭息凝鍊魂魄?”
十娘欣喜的同時,心裡也有了些歉疚,對聞安行了行禮道:“抱歉了聞安,實在是情勢所逼,多有得罪了!這司徒翼是我唯一的親人……”
“鳩姑娘不必道歉!在下本來就答應過要給你凝鍊魂魄之法,所以,這陰陽鼎從今往後便屬於鳩姑娘了!”
聞安將陰陽鼎遞到十娘面前,又道:“鳩姑娘。在下得回幽冥司覆命去了,你多保重!”
說完,身子化作一道青煙,在十娘面前飄散了去!
十娘稍稍怔忡了一會兒,這才低頭開始研究手中的陰陽鼎。
陰陽鼎本爲黑白二色,看上去普通無奇,並不見有什麼特別之處。
可是當她將身體裡面的符源之氣稍稍往鼎身上面傾注的時候,這陰陽鼎便精光貫天,星斗避彩,鼎身上面的神器玄力,比起從前的子午鼎又要勝上數倍不止。
她將手中那對玄鷲蠱鷹的獸元放入陰陽鼎中,又以自身火元氣開始煉製。
開始的時候她還有一些擔心,因爲忘情丹所需的材料,遠遠不止一對獸元。
可是這陰陽鼎的玄妙之處,大概就在於鼎身的玄力能夠對藥材起到一個增補的作用吧。當陰陽鼎裡面緩緩躍上一顆枯黃色的丹藥,她才徹底放下心來,忘情丹成了,司徒翼有救了。
永夜城的西面有一座高千丈寬百里的山,名叫留仙山。
十娘循着簫聲往留仙山的山頂上面走去,紫氣繚繞之間。隱約可見前方一棵虯曲蒼勁的枯樹,枯樹上爬滿了黑色的老皮皺紋,這顆早就已經死去多年的枯樹,卻因爲枝椏上那位身穿煙紗的曼妙女子,好像又煥發出了生命的活力。
洛花依舊赤着一雙玉足,在枝椏間輕躍踢踏,讓這株枯樹看上去多了些鮮活透明的靈氣。
十娘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目光又漸漸看向坐在遠處山風交匯處的風口石崖上的司徒翼,他依舊是紫衣黑髮,面色灰白,擡手吹簫的同時。手腕上有鮮紅的血滴答滴啦落下來。
無歡無悲等人都跪在他三五步開外的地方,躬身伏地,低低的抽泣着,無奈的看着公子身上的血一點一點的往她們所跪之處蜿蜒過來。
十孃的目光停在他握簫的手腕上,依舊是上次受傷的那隻手腕,手腕上被不甚鋒利的玉髓反覆磨割過,血肉外翻着露出一條很醜陋很驚悚的血口子,鮮血正咕咕的往外面冒。
十娘微不可聞的輕嘆了一聲,司徒翼,你別怪我,我也是想不到別的辦法了!這忘情丹能將我從你的記憶當中抹去,從今往後。你再也不用受這情苦了!
她看了看枯枝上面輕舞的洛花,對她招了招手。
洛花輕盈一個旋轉,真如落花一樣無聲的落在她的面前。
十娘急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傳音給她道:“洛花小姐,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洛花搖搖頭,面色木木的,微微提氣又要回到枯枝上面去。
十娘急忙出手摁在她柔弱的肩頭上,繼續傳音道:“洛花姑娘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喜歡他的簫聲,可是你看見沒有,他的手腕已經割破,血也快要流盡了,若他就這麼死了,你以後再也聽不到這麼美妙的簫聲了!”
洛花那木然的臉上這纔有了些表情,明眸微微轉動,看向司徒翼割傷流血的手腕。
片刻之後,她收回目光,面帶疑問的看向十娘。
十娘對她十分友好的笑了笑,將掌心的那顆枯黃色藥丸遞給洛花道:“洛花小姐,請你將這藥給他服下,從今往後,他就再也不會做這樣自傷自殘的傻事,你也能時時聽到他的簫聲了!”
洛花伸出白嫩的小手,弱弱道:“你是誰?”
“我是他的姐姐!是他唯一的親人,斷不會有加害於他的道理!”十娘將忘情丹遞給洛花,鼓勵慫恿道:“去吧!洛花小姐!”
說着,她對洛花十分有誠意的行了一個禮:“洛花小姐,我這個弟弟,以後就拜託你了!”
洛花空茫木然的表情後面,似乎有複雜的神情一掠而過,她握着手中忘情丹,轉身往司徒翼的身邊走去。
司徒翼微微閉着眼睛,只用嗚咽的簫聲來傾訴對十孃的思念之情。
在千屍洞裡面,親眼看見十娘被魔尊震斷心脈氣絕身亡之後,他便也已經看見了自己的悲涼結局。
屠殺魔尊成功之後,他從千屍洞裡面出來,便開始往自己的結局走去。
他單薄的生命當中,十娘是唯一的亮色,現在這抹亮色消失了,他今後的人生,註定是會昏暗無光,再無樂趣。
他找了這留仙山,用玉髓反覆割拉手腕,總算弄出一條比當初在修羅宮割出來的更大更深的傷口。
他享受這種鮮血從身體裡面慢慢流逝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好像時光正一點一點後退,當記憶退至當日醉仙樓與十孃的初次相遇,他想着血也應該流得差不多了。
到時候,他就能在另外一個時空,與十娘再度相遇了。
正心思恍惚之間,忽然感覺到身邊有人靠近,還未及睜眼,便聽見一個嬌軟的女子聲音說道:“司徒公子是想要在這留仙山自盡麼?”
司徒翼緩緩放下脣邊嗚咽簫,擡眼看去,見是洛花,遂有些無趣的澀然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洛花撲扇着宛如蝶翼的長睫,語帶天真的問道:“我在這林子中練舞,好巧的是,又遇見了司徒公子在這邊吹簫,從公子的簫聲中,洛花聽出了萬念寂滅的心境,洛花好奇,就過來問問公子可有自盡之意?”縱每共亡。
司徒翼看了看跪在地上哭得花枝帶淚的四個貼身婢女,黯然回道:“沒錯!在下已經生無可戀!”
說着,將嗚咽簫舉起來,又要放在脣邊。
洛花急忙攤開手,將那粒枯黃色丹藥遞到他的面前:“司徒公子,洛花這裡有一顆穿腸毒藥,看在你數次爲洛花吹簫伴奏的情況下,這毒藥洛花就送給你了!”
司徒翼狐疑的看向她:“毒藥?”
“對呀!此乃劇毒之藥!”洛花一臉的認真,接着又道:“司徒公子,你敢不敢吃下去?”
司徒翼此時已經失血過多面色如紙,他看了看洛花掌心的枯黃丹藥,笑道:“有何不敢?早點死,就能早點見到我的十娘了!”
說着,伸手將忘情丹捻起,毫不猶疑的丟進了口中!
“公子!”無歡等四大美婢齊齊慘呼一聲。
她們的公子早就心意已決,已經嚴厲的勒令她們,除非他死,不然的話,不准她們起身,更不准她們近身!
此時看見他將這顆劇毒的丹藥丟進嘴裡,全都伏地痛哭,悲不能抑。
十娘一直都藏身在剛纔洛花跳舞的那棵枯樹後面,此時見司徒翼將丹藥一口吞下,她應該感覺到很高興纔對,可是不知爲何,心裡竟是空落落的……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司徒翼大約是因爲失血過多的緣故,神情漸漸有些迷糊起來,斜臥在石崖上,喃喃唸叨:“十娘,十娘呀!”
洛花在他的身邊坐下來,抽了一塊煙紗,幫着他把手腕上的傷口捆綁包紮起來。
山風盤旋呼嘯,將他紫色的衣袍與她煙色的紗衣絞在一起,分也分不開。
司徒翼再次緩緩醒轉過來的時候,如血的夕陽正緩慢下墜,山林中霧氣繚繞,仿若迷濛仙境。
他有些迷惘的看着面前這張嬌豔若怒放鮮花的少女的臉,遲疑的開口道:“姑娘,你是?”
“我是洛花呀!你忘記了嗎?我最喜歡踩着你的簫聲起舞了……”
洛花說着,從他的身邊站了起來,身子輕輕一躍,在旁邊一塊凸起的石尖上面旋轉起來:“司徒公子,你想起來了嗎?”
司徒翼揉着有些發脹的眉心,看着輕舞的洛花,點頭說道:“我想起來了,我看過你在石林當中跳舞,也見過你在宴廳中跳舞,你是洛花,我記起你了!”
說完,目光瞥向地上跪伏着的無歡等人,道:“都跪着幹什麼?起來吧!”
無歡等人見他面上雖有倦色,可是一直縈繞在眉目之間的絕望悲慼之色卻不知不覺消失了,心中也很是高興,急忙站起身,過來將他從石崖上面扶了下來:“公子,天色已晚,我們還是回去吧!”
“好!”司徒翼回答着,擡步就準備下山去。
洛花急忙在後面跟了上來:“司徒公子請留步!”
“洛花小姐還有事?”司徒翼問。
洛花道:“司徒公子,請帶洛花一起離開永夜城吧!”
司徒翼道:“若在下沒有記錯的話,洛花小姐的父親是永夜城的城主?”
洛花說:“正是!十幾年前,洛城主強暴了我孃親這纔有了洛花……”
司徒翼打斷了她:“洛花小姐的遭遇,在下已經聽過了!在下奇怪的是,洛花小姐放着好好的城主女兒不做,怎麼還會想要跟着在下東遊西蕩?”
洛花說:“洛花並不在乎什麼城主女兒的虛名,洛花想要的,是能在司徒公子的簫聲中起舞,簫聲若不停,洛花便願意這樣一輩子舞下去!”
這番話說得極是大膽,意思也十分明顯,司徒翼聽了之後,微微有些動容的沉默下來。
無歡和無悲在旁邊低聲勸說道:“公子,既然洛花小姐有這心意,你就答應吧!洛花小姐不僅容貌無雙,一身媚術更是天下無匹,公子你自身也會幻術,你們聯合在一起,一定能新建一個比修羅宮更加強大的門派來……”
司徒翼自剛纔醒來之後就有些迷糊,腦子裡面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要去幹什麼。
現在聽了無歡和無悲的話,這才覺得人生有了目標和奔頭。
他又想起了生活過十幾年,卻一夜之間消失不見的修羅宮,他微微閉眼,腦海中出現連幢起伏的綿延宮殿,黑色的廊柱,鎏金的檐口,飛檐翹脊氣勢恢宏,這應該就是他未來的王國吧!
再睜眼,他的神色當中少了迷茫,多了些清明:“好,洛花小姐願意的話,就一起走吧,離開永夜城,找一個容得下我們的地方!”
洛花自是大喜,跟着他們往山下走去。
行過一段山路,十娘從一棵大樹後面慢慢走了出來,攔住了他們的去處:“司徒翼,你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