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三月,極東海域,風火流煙島。
此島,中部山多崖絕,四周低平。翠林平鋪東、南、西三方,島嶼北面卻是花的海洋,四季皆有各種鮮花爭相鬥豔。風起時,東、南、西翠林墨浪如潮,北面花浪亦隨風起仰,時明時暗,兩相輝映,風景獨具。而遠處羣山中有一活火山直聳雲霄,山頂常年積雪飄煙,“風火流煙”由此得名。
島上有一修真門派,名喚“富樂殿”。殿主‘丁原’爲人灑脫豪邁,每遇到喜事,就要宴請東海域中十六島島主與八方遊客。因爲他的回禮一直比賓客贈禮還要貴重,所以各島修真人士也是樂得他如此,更是願意參加,並且會帶上最豐厚的賀禮。
島上樓閣盡是碧瓦紅牆,數目之多,連同山嵐疊嶂起伏連綿至山腳。盡顯“富樂島”極東海域第一島的財氣。如今,這島上處處張燈結綵且鐘鼓齊鳴,一派喜慶氣象。
羣山之上,富樂殿中。
富樂島主,披了一身“元寶大紅袍”,頭戴着“金錢玉珠帽”,環顧四周賓客,正襟危坐,清嗓頓音。
“我丁原之子,丁古固!年值一十六,半步成詩,才藝譽滿四海。昔日,古泉寺神僧遊歷見之亦是嘆爲天人啊。我兒更是孝順,常親自打魚熬湯,體恤長輩勞苦。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哈哈!”這丁原言語之間,眉飛色舞,望向衆賓客,卻不說話了,意在詢問。
半響,大殿鴉雀無聲,也不知是誰接了一句,“是啊!是啊!天才!”羣賓才恍然大悟,讚譽之聲頓時響起,不絕於耳。
丁原點點頭,似乎很是滿意,繼而左拿髮簪,右拿禮帽,厲聲道:“我兒可在?”說罷,轉頭看了一眼丁古固,繼而迅速環視周遭眼光遊離,彷彿因爲尋找不到丁古固而焦急不已。
見這丁原這副蠢樣,衆賓客皆是詫異了。
蠢驢。
這兩字頓時徘徊在衆人心頭,雖然心中都是這樣想,可卻沒人道明。
“孩兒在!”一個少年跨步向前,迎聲跪於殿前。這少年長相一般,但是那眉目之間卻隱隱透發着一股光芒,若智若慧,神情豐富,全然稚氣未退,卻也不失天真浪漫。一身風火流煙道袍。整袍以墨綠爲基調,紅墨相間,腰束流煙帶,是富樂島弟子普通裝束,正是丁古固了。
“嗯!我兒天生不凡,就算是那什麼狗屁才子,一萬個疊羅漢,疊起來也不能及你之萬一。實在是普天之下,青年才俊中第一人吶!哈哈!今日爲你束髮冠禮,以後你可以出島遊玩幾次了。可是這世事無常,人心難測!你最好不要出去,免得深受其害。唉!”丁原搖頭晃腦,言語間走到丁古固前,把禮帽戴在丁古固頭上,扶正禮帽,凝望着丁古固,唏噓不已。
“我兒成年禮畢,大家入宴吧!多有招待不週,還請各位來賓海涵,一定要玩得開心,要盡興啊!哈哈。”
丁古固剛想攤牌,一句話到了嘴邊,硬是沒有說出來,就被丁原高聲打斷。見着自己老爹又在賣寶,心中苦笑。這時,丁古固又見自己爹爹不斷眨着眼,那眼部就像抽筋了一樣,當下便也不說了。
……
銀月高懸,星雲密佈,島中花海“思亦亭”中,花香撲面,儘管明燈連掛,也顯得有些清冷。這富樂島主常喜歡獨自一人在這亭中待上許久。
丁古固行至丁原身旁,道:“孩兒知道人心有善惡。可孩兒的願望沒有實現,心裡常常惦記,夜不能寐。孩兒也常讀《通途史書》。知這天下有四處景觀,最是美妙,早想去看,如今孩兒已經一十六了,心意已決,爹爹你還是不要勸我了。”
丁原聽罷,望着低自己半頭的丁古固,一時間感嘆良多,嘆了一口氣,道:“我兒已不是年少時,許多道理都懂,爲父確實束縛你不得。遊歷四方也能增長見識,於你的確有益無害。不過,你可真的知道這人心險惡?”
“爹爹給我取得這個名字,我便是已經知道了,古固,古就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意思,固是堅守的意思。加起來,就是要像古人一樣賢德。可人心險惡絕對不是我們能管得了的。要是因爲有一道山擋在孩兒面前,孩兒就不前行了,那與懦夫有什麼兩樣?”丁古固認真道。
丁原凝望着丁古固,彷彿想從其眼中看出什麼一般。
看了半響,終究是理解的性德嘆了一口氣,神情變換,道:“你說的很有理,你去吧。正好你孫伯伯臨近誕辰了,他是天清海閣中長老,天下四絕景之一的“畫雨崖”又在“天清海閣”。我給你“清水浮雲舟”行旅代步。你帶上賀禮,先去天清海閣爲他祝壽,然後由他通融,觀那畫雨崖,應該無礙了。”
“孫伯伯?是前些年來過一次,那個賀禮帶得最多,卻全是撥浪鼓之類玩具的那個孫伯伯嗎?”丁古固問道。幾年前,突然來了一個人,沒有帶金銀珠寶之類的稀有東西,卻帶了很多稀奇玩具,當下便被衆賓客恥笑,丁古固對他的印象也是深刻。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從來就不喜歡玩具。
“是了,爲父當年於你孫伯伯有救命之恩。那時候你還小,他想要我容許,讓你和他家那女娃定一個親事,親上加親。”丁原說道這裡,頓了頓語氣,神情顯得有些憨厚,突然提聲道:“笑話!爹爹我何等英明,豈能把這婚姻大事強加於你,如是不合你心願,那便不愉快了,爲父當下不言語,不允也不拒!哪知道,這幾年他更是催得緊,煩不勝煩!我不好發作。他雖臨近誕辰,我也不想見他,免得心生煩憂。這樣,你去見見他家女娃,看是否合心意,若合心意,爹爹就應了這門親事,怎麼樣?不合意,隨便找個理由退了就是。其他的三大絕景,與那天清海閣有水路相通,倒也方便。等我修一份書,你帶上禮物,得以交好看門弟子,該是能了了心願。不過,你也得儘早回來,不要叫爹爹與你母親擔心纔是啊。”
“嗯!爹爹你真好,孩兒明日清晨來“富樂殿”尋爹爹拿舟。”見丁原點了點頭,丁古固繼而道:“天色不晚了,爹爹也早點歇息,孩兒就先回去了?”
“恩。”
待丁古固走後,丁原望着丁古固離去的方向嘆了一口氣,望着海,倚着庭中欄杆,陷入了沉思。
鉤月緩入雲層,夜色也漸漸朦朧起來,花海仍是隨風起伏不休,花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
許久之後,來一婦人,容貌秀麗,一襲純紅袍,行走之間從容自如,氣質雍容華貴,手捧一件黑色貂裘披風披於丁原身上,輕身道:“原哥,我知道你不願讓固兒去,縱使他去了天清海閣,你也肯定會阻擾他上九生派的。可有些事情瞞得了一時難瞞一世,把掌門至寶一同給他吧,帶去九生派。我們現在不需要這劍,以後也不需要,就當贈人送禮。”
婦人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彷彿在訴說一件很普通的事。
“什麼!掌門至寶!”丁原頓了頓,指着丁古固消失的方向,道:“固兒攜寶入派,自然就要成爲掌教至尊的!法出必行,令出必禁,九生門規,不容褻瀆。難不成你真要固兒做掌門嗎?無資歷不說,派中那羣老不死想必也不會聽他的。何況,俗世險惡,固兒怎麼應付得了?絕對不能做那掌教的!”
“無妨,爹爹雖然頑固,但門派其他長老肯定不會容許固兒做掌教。況且是歸還,不是真要固兒得掌教這名頭。固兒雖是長大起來了,可終究心性還是有所欠缺,你也不用事事擔心,讓他入九生派修煉,歷練一番心性,與人處事必定成熟不少,也不失爲一件好事。我再給爹爹修一封家書,告知我們容身之所,讓他來來尋我們。若是爹爹放下門派事物來島,我也好盡兒女本分。畢竟,百善孝爲先。爹爹若是不來,就讓他們相認,固兒待在門派裡隨爹爹修煉幾年再回來。想念了,我們以後再去找爹爹和固兒。磨練一番,固兒修煉也必定大有長進,能在這亂世護得自身。想來,念及昔日父女情義,爹爹也必然護得固兒周全。即使師兄知了情,有了掌門至寶作補償,我想,也不會爲難他的。”
“這樣的話……確實可行。唉……師尊昔日屠盡羣魔,可這天下間奸邪惡妄不計其數,哪裡殺得乾淨。修道之人,人心更是難測,常爲了幾個寶物大打出手,險惡更勝那妖魔百倍千倍。我白天不讓固兒開口談及旅行的事情,就是防止有心之人聽了去,從而盯上他,謀算他身上的寶貝。固兒此去九生派期間,有這掌門至寶護身,確實沒有什麼大礙了。這擔憂,想來是避免不了的了,唉……”修真人壽命悠久,仙緣好的,可達上千年。這丁原不過三百來歲,在修真界,算得上很年輕了。此刻,感覺自己的心蒼老了很多,有種無力感。
島上燈火通明,徹夜不息。
羣賓客大多居住福樂島安置的山腳下客館裡,少人數被安置在山腰,山頂卻是不待賓客的。那東海一十六島島主也是一樣被安置在山腰,當是觀不到風火流煙的全景,雖各島主心有不滿,卻也無可奈何。富樂島這樣做,一來防止那些心懷不軌的宵小之徒,二來足見這島主心高氣傲,無人入得其法眼。
且說這富樂島神秘異常,二十年前竟然憑空出現。先是宴請十六島,更得天清海閣照應。其後便自稱爲東海域第一島。衆人只知道島主財富通天,卻是沒有絲毫關於島主來歷的消息。也有有心人之人試圖探尋其中秘密,無不鎩羽而歸。十六島島主也曾相約試探福樂島島主真正實力,結果卻不得而知。只知道這東海域各島相安無事二十年,富樂島功不可沒。
修真界之人除了以強者爲尊,亦是崇尚財富的,各種靈石、寶藥、法典能助修真者修煉速度倍增,更近那夢寐以求的天人之道一步,若是靈石充足,便可省去凝練靈力的時間,有此捷徑可走,有財富的修真之人,便省去費神凝練的時間,所以都爭相巴結富樂島主,盼其慷慨解囊。
這富樂島財富通天,是因其生財有道。而富樂島生財之道當然不是開山收徒,主要的,是供修真人士豪賭、拍賣寶貝與玩樂的。平常修真人士實力弱小,如果在島中聚賭玩樂,贏了許多法寶,怕人追殺,富樂島必定能保得這些修士的周全了,可一出這富樂島就不管了,所以很多實力弱小的人留下,羣居在山角下。
因而,福樂島上實際也是魚龍混雜。儘管如此,可入島衆修真者爲倚仗一個庇護,都默守三條成規:不上山,不進北面花海,不害島上鳥獸。
……
夜已至深,山上燈火依然璀璨,月色漸漸皎潔。伴隨山風呼嘯而過,木門吱呀搖響。
丁古固仍是一身風火流煙道袍,毫無睡意,雙手託着腮幫,透過硃紅閣窗,凝望遠方海水那一輪倒勾,心如一臺明鏡:這回成年禮畢,爹爹該是不會阻攔我出行了。可爹爹剛剛談論時,面露猶豫之色,定然有事對我隱瞞。我們既是父子,何事不能與我交心呢?過幾日我定是要去遊歷的觀那四大絕景的,希望爹爹不要中途變卦纔好。
次日清晨,東方魚肚白。
丁古固默記了幾個道決,吃了些香粥,便來到了富樂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