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裝入馬場

“老大……”豪邁的北地口音中,漢子扒拉着面前的銅板,“你今天手氣不太好,坐莊通賠喲。”

那喚做老大的人懊惱的抓抓腦袋,揮手,“再來。”

他手中搖着骰子,一陣清脆的響聲中,手中的碗蓋下,“下注了,下注了。”

一旁的風琅琊不動聲色的低下頭,“爺,再搖下。”

“什麼意思?”男子狐疑的打量着風琅琊,“聽你口音也是北方人,來這幹啥呢?”

風琅琊憨厚的笑了笑,“來這探親,結果婆娘生病,無奈錢財都用完了,只好討飯想回到‘御飛’馬場去。”

“喲?”那老大臉色一變,“你是‘御飛’馬場的人?我是旁邊‘威揚’馬場的。”

“是麼?”風琅琊連連點着頭,討好的指指倒扣着的碗,“爺您再搖下麼,不然輸了。”

大漢擡了擡眉頭,面前的幾人已經飛快的了下了注,無賴的叫囂着,“買定離手了,莊家可不準再動。”

大漢無奈的打開碗,一陣鬨笑起,“一二三,通賠,通賠……”

“看不出,有兩下哦。”大漢打量着風琅琊,“也好這個?”

風琅琊眼睛閃亮,頗有些豪氣干雲,“當初我在‘御飛’馬場的時候,可被我家陳老爺子派去陪‘威揚’馬場的韓莊主玩過幾把,莊主輸了五百兩呢。”

“你贏過我們莊主?”大漢笑了,重重的拍了拍風琅琊的肩頭,“兄弟有幾下,會養馬嗎?”

“當然。”胸膛一挺,風琅琊很得意的扯亮嗓門,“我以前可是給陳老爺子試馬的,這次請辭來這裡投親,老爺子還不讓我走呢……”眼神突然一黯,嘆息連連,“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親戚沒找着,婆娘還病了,我正想着要飯回去請老爺子再收留我呢。”

“是嘛?”大漢還有些遲疑間,遠處驗馬的人已不客氣的叫出聲,“喂,送馬的,你們的馬有問題。”

“媽的。”大漢狠狠啐了口,“這王八蛋又想挑刺剋扣老子的馬錢,要不是看他們要的數量大,老子真不想和他們做生意。”

他不情不願的站起身,“啥問題啊?”

“病懨懨的,莫不是病馬?”檢驗的人指着一匹精神不大好的馬開口,“這樣的馬可不能作數的。”

“誰說是病馬!”開口的,不是大漢,卻是身邊的風琅琊。

他快步走上前,拉過馬匹的繮繩,身體一縱躍了上去,不需要馬鞍,只靠雙腿的力量穩穩的落在馬背上。

手指微帶,馬兒一聲長鳴,揚起四蹄奔了出去,一陣黃土青煙中,馬鬃抖動,馬尾行成一條筆直的線,精神抖擻。

馬背上的風琅琊猶如釘在馬背上般,身體微俯着,隨着馬蹄的節奏起伏,馬兒越跑越快,越發神駿。

他從遠處飛馳而來,帶着塵土瀰漫,直衝向檢驗官,男子眼見着馬兒飛奔而來,沒有半點收勢的跡象,忍不住的一聲怪叫,往旁邊躲閃而去。

忽然一扯馬繮,馬兒後足站立,前蹄高高擡起,穩穩的停在剛纔檢驗官站過的地方,馬背上的風琅琊一聲長笑,威武豪邁。

跳下馬背,他站在校驗官的面前,“‘威揚’馬場的馬可是好馬呢,您看着沒精神,是因爲一路來沒機會讓它奔跑,休息太多馬也會沒精神的,四王爺平定北方遊牧民族,用的就是‘威揚’馬場提供的戰馬,絕不會差的。”

他的動作,引來了“威揚”馬場漢子一片的叫好聲。

檢驗官仍有些驚魂未定,蒼白着臉,一言不發的揮揮手,放行。

“威揚”馬場的押送漢子拍了拍風琅琊的肩,“兄弟,好樣的,老子受他的鳥氣很久了,這還是第一次這麼快可以過檢驗呢。”

風琅琊訥訥的笑着,縮回了路邊單解衣的身邊,小心的背起單解衣,“大哥,咱們算是老鄉,幫您也是應該的。”

他轉身,拿着破碗便欲行,冷不防大漢的手抓上他的胳膊,“都叫了兄弟何必見外,在這呆上半個月交接馬匹之後,跟我一起回馬場。”

“真的?”風琅琊眼睛亮了,連連點頭,“謝大哥,謝謝大哥……”

“謝什麼謝。”大漢壓低聲音,湊上風琅琊的耳邊,“一會替我贏點銀子過來。”

風琅琊連連點頭,回首背上手帕纏頭,一臉蠟黃病弱的女子,擠了擠眼睛。

現在的單解衣,雖然功力依然沒有恢復,但是好歹身體裡有了些許細細的氣息開始流轉,她估計,再要不了幾天,自己便能開始反制那內息了。

“你在北地呆過?”不能傳聲,只能湊上他的耳邊,很小聲的說着,柔柔的氣撒在他的耳邊,很是親暱。

他沒回答,倒是那虯髯之下的脣,咧開了,“我說沒有,你信麼?”

她輕聲笑了,直覺這個問題有些傻。

若不是呆過,怎麼可能有如此純正的北地口音,又怎麼可能一口道出馬場的位置和馬場主的稱呼?

她不是愛廢話的人,更喜歡靜靜的思考,默默的觀察;不知道是不是這段時間被他帶壞了,總是會說些多餘的話。

言行交談間得知,這漢子叫謝回,是“威揚”馬場押送馬匹的小頭目,而這已經是他第五次來往於馬場和“度郡”之間了。

五次?

單解衣趴在風琅琊的背上,手指摳着他的肩頭。

“這一次怕不有百八十匹吧,大哥每次都送這麼多嗎,那可辛苦呢。”風琅琊不動聲色,笑談着。

“辛苦喲。”謝回一聲長嘆,“到了‘度郡’的馬場更辛苦,他們又不會養馬,什麼都要我們手把手的交接好,不然馬水土不服死了,可是他們又不讓我們亂走,不能出去喝酒抱娘們,憋也憋死了。”

“不會養馬要這麼多馬乾什麼?”五趟,每次百餘匹,這怕不是五百多匹馬了。

“誰知道?”謝回滿肚子的怨氣傾倒着,“他們可兇了,什麼都不准問,那腔調和土匪似的。”

風琅琊陪笑着,背後的手指拍了拍單解衣的翹臀。

背上的單解衣垂下眼皮,他可以不用這樣的方式來溝通嗎?

一隊人馬押着車匆匆而去,車輪吱吱呀呀發出沉重的聲音,從他們身邊行過,單解衣的手從風琅琊的肩頭垂下,有意無意的指向他們。

“那是什麼?”風琅琊好奇的詢問着。

“鑄造千秋大鼎的吧。”謝回瞥了眼,不感興趣的抽回目光。

一路說說笑笑,謝回很貼心的給他們安排了個單獨的屋子,當身體終於從他堅毅的背上被放下落入溫暖的牀榻中,單解衣發出一聲低喟,軟軟的沉入榻中。

“怎麼,捨不得?”他挑着眉頭,調侃着她。

“太硬了。”平靜的回答,目光指向他的身體。

他雙手攏着她的手心,有些涼。

內力不能流轉,筋脈不暢,血流也相對較慢,她的身體常常是這麼涼着的,而他已經習慣了擁着,抱着,用自己的體溫暖了她。

“現在是夏天。”從肩頭到了膝頭,她看着他,淡淡的提醒。

“我覺得你需要。”他執意,她也由了。

她愛乾淨,雖然江湖漂泊沒有太多講究,但是帶着黴味的牀榻,顯然不如他身上偎貼着舒服。

說也奇怪,她竟從未嫌棄過他髒。屋檐打滾,房頂爛醉,哪還有半點大家風範?都是這個傢伙帶壞的。

脣角忍不住的勾了勾,發現他專注盯着自己的眼睛中,有些許情緒在跳動。

“在想什麼?”他探索的目光望着那雙明麗雙瞳,“你的丈夫,愛人,還是……我?”

“我似乎說過,不要對我有太多好奇。”她靠着他的胸前,親密的動作間,是疏離的語調。

“否則會愛上你?”他手指輕擦,拿下她綁在頭上的手絹,一頭青絲滑下,鋪滿他的胸口,低沉的聲音裡,是魅惑的語調,“那你呢,不對我好奇嗎?”

她沒有說話,房間裡只有他的聲音靜靜的流淌着,“你好奇我的出身,好奇我的來歷,甚至會好奇的詢問我是不是在北地待過,我甚至看到了,當我馭馬飛馳時,你藏在眼底的好奇裡,還有欣賞。”

是嗎?

他一直在關注着她的表情?

他的手指點在她的脣上,寸寸摩挲中輕易的讓她的思緒回想起那一夜,她與他的脣齒交纏,“你的原話是:‘一個男人最好不要對女人起欣賞和好奇的心,欣賞和好奇,都是動心的最初理由。’我一個字都沒忘。但是你也別忘了,我是個好賭的人,不賭一把永遠不知道輸贏。”

風琅琊的目光越發明亮,“你剛剛是不是在想,相濡以沫?”

一句溫情的詞,在他口中吐出來,卻是說不出的勾魂。

她平靜的望着他,“不如相忘於江湖。”

風琅琊是強大的,強大到輕易的勾起她的好勝心,似乎在欣賞和好奇之外,她又找到了一個比拼的理由。

話題就此打住,他望向窗外,“怎麼看?”

他話鋒轉的很快,她卻輕易領悟,“不妥。”

“爲何?”

兩個人彷彿在打着啞謎,互相考問。

“鑄鼎應該用青銅,那車上是鐵。”

他擁着她,儘量讓她沉睡在自己的懷抱中,“明日,到了‘度郡’的馬場就一切知分曉了。”

“後日夜探,我能恢復兩成功力。”她在他懷中開口。

“你這個女人一點也不可愛。”他摩挲着她的髮絲,“但是我喜歡。”

喜歡……

單解衣陷入了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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