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你的猜測。”言陌容深深的吸了口氣,強弩之末的掙扎着,“我不知道什麼劫鏢,也不知道什麼女子。”
“那劫鏢人不願與他人多接觸,必然標下房間,既顯示身價,也方便尋找下一個獵物,八個房間裡,還有誰比你更可疑呢。”
“誰,誰說的。”言陌容爭辯着,“那‘兌’字房的女子……”
話到這裡,忽然想起楚豪少的種種動作,目光中似乎明白了什麼。
依然嘴硬着,“還有‘坎‘字房,他們不是更加來歷不清麼?”
這時候,單解衣忽然一笑,輕蔑的笑,頓時讓他再也說不出來了。
“你要我找餘白喬拿出貨單嗎?”這一句話,徹底擊碎了他的負隅頑抗,“你有沒有將貨物混在一起與‘飄渺仙樓’的一起出售?我可清楚的記得,你曾經帶着柳兒沒有買下一件貨物卻進了後廳,足見你是去拿錢而不是付款。而那時候,你的眼神看着的是剛剛被買走的‘藍釉雙耳瓶’和‘寒梅圖’。餘白喬當着武林羣俠的面無法交出貨單,但我私下要你一個人的貨單,你以爲他不會給這個面子嗎?”
“我篤定那錦盒還在你身上,給不給你自己決定。”單解衣偏着臉,將言陌容的慘白收入眼底。
“你不給也行。”單解衣的手懶懶攤開,目光卻是望着“賞鑑山莊”的方向,“我若放出話,說你言陌容就是劫鏢的人,不知道那批買兇人馬會不會放過你,也不知道‘飄渺仙樓’會不會放過你,我若是告訴柳輕韶,那柳兒不是自殺,而是被你下毒害死的……”
言陌容不僅臉色難看,就連身體也輕輕顫了下,單解衣眼中的冷然猶如刀鋒般刺入他的心中,“你劫鏢的時候將毒用的出神入化,殺一個親密的女人並不難,三言兩語哄哄,她就傻傻的吃了你給的東西,然後就不用我說了吧?”
她把一切說的那麼篤定,不容他任何反駁。
言陌容的臉色,只能用如喪考妣來形容了,“如果我給你,你能不能放過我?”
“我只能說,我不會對你動手。”她露出笑容,“任你離去。”
言陌容的喉結上下滑動着,終於狠狠的一點頭,“好,我給你。”
“前陣子我缺銀兩,想要哄‘飄渺仙樓’的人動心,少不了要花些銀子。我無意中看到有人私下尋找殺手,想着人家會用這種方法找殺手應該不是道上人物,給的錢也高,就接了單。但是我又不想引火燒身,所以假扮了女子劫鏢,卻不料交貨的時候,對方忽然出現了很多人,想要殺我滅口,我仗着輕功高逃離,接着就打聽到這件事官府介入,才感覺到事情不是想象中那麼簡單,再之後……”他嘆了口氣,“你都猜到了。”
他的手掏出一個錦盒,丟入單解衣的手中,“這個東西是燙手山芋,你肯接手最好。”
她打開盒子看了眼,眉頭頓時皺了起來,眼神望向身邊的風琅琊,不奇怪的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表情。
言陌容苦笑,“這個時候我沒必要騙你,拿到它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好。”單解衣將錦盒收了起來,做了個請的手勢,“你可以走了。”
言陌容身影掠起,飛縱間消失在視線中。
“我以爲你的性格,是不會放過他的。”風琅琊靠着小毛驢,目光深沉,慢條斯理的取下他的酒葫蘆,飲着,“畢竟當年夜無雙也是你的殺的。”
“你想說我爲了錦盒,已經忘記了江湖道義,對於這樣的敗類都放過了是嗎?”她側臉,似笑非笑,“其實,他有一句話沒說錯,江湖中男歡女愛本就很正常,入了江湖就要有送命的打算,如果連最基本的自我保護意識都沒有,如何讓他人負責?”
風琅琊不置可否,她跳上小毛驢,隨手扯下僞裝的面具,“我在離開的時候,傳聲柳輕韶,前方五里等待。”
從這裡向前,只有一條路。
“我就知道,你骨子裡是不容自己放過這樣的人。”他吊兒郎當的晃着腳步。
“你錯了,我更重承諾,換做昔日的我一定會放過他。”她突然回首,笑的古怪,“有時候和你混久了,真的不是好事。”
他搖搖頭,“這也賴我。”
手中的酒葫蘆忽然失了蹤影,單解衣握着他的酒葫蘆,愜意的飲盡一口,“走吧,找個地方看看‘芙蓉扇’,還有……”拋了個得意的眼神給他,“洗澡刮鬍子。”
遠處,衣袂飄飄,憶夏帶着數十勁裝人匆匆而來,看到單解衣,單膝跪地,“憶夏拜見。”
她很聰明,沒有當他人的麪點破單解衣的身份,但是這大禮已然說明了一切。
“客氣。”單解衣揚起笑臉,“替我向二位宮主道謝。”
“二位宮主說過,只要是您的吩咐,儘管照做,憶夏也只是秉承宮主教誨,請您再示下。”
單解衣襬擺手,“沒有了。”
憶夏驚詫擡頭,“沒有了?”
“沒有了。”
憶夏站起身,“宮主說,此次人情還完,‘清風暖日閣’再不欠您任何,將來……”
“將來江湖再見,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單解衣平靜的接下了她的話,“替我轉告大宮主,我允諾的話也必實現,半年內我會親上‘清風暖日閣’。”
憶夏點頭,手揮起,所有人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
風琅琊的眼中有些意外,欺上她的身邊,“我以爲你會讓她出手。”眼珠子轉了轉,示意着身邊蒿草叢。
單解衣噙着淡淡的笑容,“自己的事,還是自己解決的好。”
“你來還是我來?”風琅琊呵呵一笑,聲音親暱,姿態更親暱。
“你來收錢嗎?”她垂首他自然而然圈上自己腰間的手臂,這段日子,他似乎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爲你……”他的呼吸吹着她的鬢髮,“做什麼都不要錢。”
“那好,你上。”她手掌翻起,輕推了下,頓時把風琅琊推出兩三步遠,坐在毛驢上的她晃着小腿,手中搖着風琅琊的酒葫蘆,揚起了嗓音,“尋仇的,打劫的,找事的,打贏了他這錦盒我拱手奉上。”
蒿草間,頓時竄出了十餘條人影,爲首人手中的刀遙遙指着風琅琊,“抱歉,只要你們將手中錦盒交出,我必不傷汝等性命。”
這態度,既不像白道中人場面客套,也不像黑道中人強取豪奪,更帶着些文雅中的不倫不類,氣勢,也沒有半點江湖中人獨特的銳利武感,縱然武器在手,殺氣也不濃烈。
風琅琊瞪着她,那雙遠山凝目中閃着無奈的笑意,“你分明是故意的。”
她晃着腿,慢悠悠的飲下一口,“不過二三十人,風兄莫非不行?”
“哈哈……”他一聲朗笑,醇厚悶響,“男人最忌諱被人說不行喲,我若全身而退如何?”
“若是全身而退又不傷害他們性命的話,你前次輸的賭注可以不用履行。”她一隻腳踩在驢背上,眸中氤氳空濛,說不出的瀟灑。
“若有佳人一吻,我便全部生擒了。”他沒正經的回眸飛去一吻,人影掠入人羣中,“在你喝完這壺酒前。”
是麼?
她懶懶淡笑,仰首,一頭黑髮如潑墨散開,在空中劃過黑雲絲線的光彩,酒液順着手臂揚起的弧度淌下,盡入她微啓的脣中。
於此同時,那高大的人影如風掠過,身形飄忽,單手背在身後,蒼鷹翱翔之姿穿過,單掌如風,傲然立於人羣間。
那眼角,如水墨山河裡遠峰山頭,弧度深深,魅亮。
她沒有看他,卻能從無形的目光中感受到他的視線,脣角微翹,眼波輕滑。
他知她沒有看他,卻明白她發現了自己的注視,胡茬下的脣,兩排雪白的牙齒展開,映襯目光更清朗深邃。
酒如細泉,影如清風
誰也沒看誰,兩道人影遙遙呼應,卻又那麼契合無比。
當他如風般從人羣間掠過後,地上多了十餘柄刀,還有十多個木頭樁子,人形的木頭樁子。
他停落她的身邊,手指搶過她手中的酒葫蘆,仰首間,她脣畔的幽香沾染着葫蘆口,他含着酒,彷彿在回味着濃烈的酒香味,意味深長的抿了抿脣。
單解衣從小毛驢的背上跳下,優雅的行到男子身前,雙手揹着,偏着腦袋打量着。
從最開始,她就感受到了這羣人的呼吸,不僅僅她,就連憶夏和“清風暖日閣”的人都察覺到了,所以憶夏纔有了那句追問。
但是,她不想他人插手,因爲……
“你們的招式不像江湖中任何一派,也不像押鏢走趟的,甚至完全不懂江湖規矩,倒像是家門裡養的護院。”她有些好笑的望着最前方的一人,“我記得你入了內廳而且是內廳裡最後一位競價‘桃花扇’的人,那應該有些家底,不過我好奇的是,這些護院的身手,怎麼有些朝廷中士兵的動作呢?”
不等男子開口,她又嘖嘖搖頭,“說像,卻也不完全是,更像久不出山與世隔絕的不倫不類。你該不是以爲埋伏在必經之路,就能見人盤問奪取吧?”
她方纔,故意在這裡停下,讓言陌容交出“玉芙蓉”,她從未提到過“芙蓉扇”這件物品,而對方便已沉不住氣,顯然,這人也是知道“玉芙蓉”的。
“不是朝中人,偏又帶了些許書香門第氣,護院竟也有些官兵的架勢,我是不是能猜測……”她慢慢擡起眼睛,盯着眼前的中年人,“你是五人中哪一家的後人?手中握着哪柄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