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衣暗計

一句“清風暖日閣”震懾了所有的人。

三十六盟強大,是因爲他們將所有的弱小團結在一起,並非沒人敢招惹其中之一,而是在觸碰其一的時候,必然要想到他們身後的其他勢力。與其說“清風暖日閣”是黑道的組織,不如說它是凌駕於各門之上的派系,當年楚濯霄掃蕩十八寨時,誰敢出面,誰又能相抗衡?更別提,那“風雲錄”上象徵身份的兩個名字。

這種超然的身份,睥睨一聲,“清風暖日閣”行事就是規矩,還真無人敢指責。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了一個方向——“坤”字房。

此刻,唯一有能力有地位有身份出來說話的,只剩下陶涉了。

“姑娘。”“坤”字號房的簾子被掀開,陶涉那堪比彌勒佛似的笑容掛在臉頰上,深沉的眸子裡看不出半點心思,聲音溫和的和那笑容相映,雙手微拱,“代我向二位宮主問好。”

女子擡腕,含笑行禮,“‘清風暖日閣’憶夏替二位宮主向陶總瓢把子問好。”

一問一答,彷彿很平淡,卻是無聲的試探。

陶涉的問話,是試探憶夏出手的背後目的,如若不是楚濯霄楚濯漓的意思,他就以自己和二位宮主的數面之緣讓對方給面子。

可是憶夏的回答,卻篤定了一個事實,就是這一次“清風暖日閣”的出手,就是二位宮主的意思。

這,無疑將陶涉逼到了尷尬的境地。

“憶夏姑娘,這裡無論如何是三十六盟的地方,如若有人得罪姑娘或者二位宮主,只要姑娘開口,陶某替你拿了,你覺得意下如何?”不愧是陶涉,短短的沉吟後,看似將事情攬上身,實則讓“清風暖日閣”再沒有了出手的理由。

女子莞爾,微微頷首,“好啊。”

“那……”陶涉笑容浮在臉上,“姑娘能否把莊外包圍的人手撤了?”

憶夏抿脣,“那要看,餘莊主肯不肯讓我看客人的交易名單,帶一個人走了。”

“姑娘,‘賞鑑山莊’有山莊的規矩,若是爲你壞了規矩,你讓餘莊主之後如何再開這‘玩賞大會’?又如何面對這些信任他的客人?”陶涉臉上的笑容變的無奈,“姑娘能否說出姓名,三日後莊外拿人?”

手指,在空中微搖,憶夏的口氣平靜,但話語中的強勢卻不容忽視,“我要的是‘平樂鎮’上劫鏢的人,鏢單上的物品已在‘玩賞大會’出現,由此可見人必定在莊上。我不想等,如果餘莊主不肯給我名單的話,那我唯有一個個查了。”

一個個查,這喧賓奪主的態度,比硬逼名單還來的強勢。

現在對於餘白喬而言,最爲息事寧人的態度,就是將那個人資料單獨交出來,既保留了三十六盟的顏面,也沒有與“清風暖日閣”交惡。

他的目光看着陶涉,似乎在等待着陶涉的決定。

可這個時候的陶涉,卻將眼神投射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乾”字門的方向。

女子蒼老的聲音飄渺而至,“‘清風暖日閣’真是掃興啊!”正是“乾”字門的方向。

所有人面子都不賣的憶夏,此刻臉上忽然變了顏色,雙手抱拳,衝着“乾”字門深深一躬身,“憶夏不知您在此,唐突了。”

她這個舉動,再一次讓在坐的人驚詫,不由的想起,那個瘸腿的毛驢,邋遢的大漢,還有毛驢上笨手笨腳的老太婆。

就是這樣的一個老太婆,竟然可以讓不爲任何人買賬的“清風暖日閣”恭敬如斯,更讓人心頭的好奇層層的攀升了起來。

這女人究竟是誰,爲什麼記憶中竟然找不到一個能夠與之相符的名號?

門中的人輕輕一哼,震動彷彿就在耳邊,久久不消,“我不管你追什麼債抓什麼人,不要掃我的興致就行。”

這話,已是非常不客氣了。

“是。”憶夏不僅沒有半分怒色,反而恭恭敬敬的垂首,“您在,我絕不敢放肆,您放心,這兩日憶夏再不會有任何唐突之舉。”

她擡起臉,再看向陶涉時,眼中的無畏又輕輕的浮了起來,“陶總瓢把子,餘莊主,憶夏兩日後再行討要名單,至於大門外的事,已不在餘莊主的管轄範圍了,‘清風暖日閣’在門外靜候各位出莊。”

很明顯,除了“乾”字房中的人,她是誰的面子也不給。

當她再度進入“離”字房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牽在了“乾”字門上,根本無人去關心“巽”“震”兩房的鬥爭,就連餘白喬也覺即便再有任何活動下去,只怕也不能挑起大家的激情了。

衝着所有在座的人抱拳,餘白喬揚起聲音,“明日,是山莊的明拍會,所有一年來最爲頂級的物件,餘某會一件件展示,還請衆位靜待。”

人羣慢慢的散去,幾間包廂裡的客人卻似在這個時候擺起了客氣,誰也不肯先離去,誰也沒鬧騰出半點動靜。尤其是那“坎”字房的主人,好像投下這個包廂就是來睡覺一般,從始至終沒有露過半點容顏、出過半分聲息。

“果然,你早就算計好了。”風琅琊的手指擦了擦鬍子上的酒漬,“沒想到‘清風暖日閣’竟會賣你這麼大的人情,我小看了你。”

神色平靜的斟着手中的酒,她勾了勾脣,“官府中的人你竟也識得,我也小看了你。”

他眯着眼,慢慢飲着;不期然的對上單解衣擡起的目光,她紅脣再動,“或許我應該說,我看錯了你,沒想到九省總捕頭你也請得動。”

風琅琊的杯停在脣邊,怔了下,單解衣的眼神已收了回去,自斟自飲起來。

而他,無所謂的呵呵一笑,飲盡杯中的酒。

內廳的人幾乎已走了乾淨,留下空蕩蕩的房間,和死寂一般的幾個房間。

她倒盡最後一杯酒,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走吧。”

他點頭,無言攙扶上她的胳膊,當門簾撩起的時候,“巽”字房的簾子也正巧打開,言陌容頎長俊朗的身姿閃入兩人眼底。

單解衣擡起頭,那雙渾濁的小眼睛閃了閃,停留在言陌容的臉上,欣賞的光芒一閃而過。

言陌容清朗一笑,當真俊美秀挺,風度翩翩。

她輕輕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讚歎他的姿態。旁邊的風琅琊趕緊低聲,帶着些許討好的聲音,“家主,去歇了吧。”

鼻子裡擠出一個小小的嗯聲,她邁着腳步,走向後院。

身後,兩道目光似有若無的追隨。

銅板,指間跳躍,“我賭一文錢,他今夜會來找你。”

她哼笑,“我也賭一文錢,那‘兌’字房的女子按捺不住的要去找楚豪少了。”

銅板從指間消失,他的嘆息中帶着無盡的惋惜,“爲什麼賺你一文錢就這麼難呢?”

她側首,挑起眼角,“爲什麼你就這麼想從我這賺到錢呢?”

他搖頭,手指拈着大鬍子,“我不是想賺你的錢,我只是……”

“你只是想贏我。”她平靜的道出下面的話,“從你第一次猜測我心思的時候起,你就一直想贏我。”

他眼中瀰漫而起的笑意融化在精明的背後,朗然的眸子別有一番閃耀的光芒,“我從來沒有好勝心,獨獨你勾起了我的挑戰欲,我甚至想以這件事與你爲賭,看誰能最快找到結果,其實有一個對手感覺很好。”

有一個對手的感覺很好,是啊,哪怕是酣暢淋漓的打一場,鬥一次,也勝過一個人時無邊的冷清。

“你太寂寞了。”她淡淡的開口,“寂寞的犯賤了。”

當人寂寞到頂點的時候,的確會犯賤。

“你又何嘗不是寂寞的犯賤了。”他深邃的眼瞳看着她的眸子,“你說我們究竟是雙賤互博呢還是雙賤合璧?”

她覺得,如果自己再在這個問題上和個無賴討論下去,纔是真正的犯賤。

可惜,她想清靜,這位風爺不想。

“單解衣,我欣賞你的冷靜,也更好奇你冷靜的表情下,那被壓抑的情感。”他忽的開口,成功的看到了她眼神中猛然窒了下的神情。

邁着小老太太蹣跚的腳步,她的聲音卻是半點不顫,“一個男人最好不要對女人起欣賞和好奇的心。欣賞和好奇,都是動心的最初理由。”

“反過來說,一個女人最好也不要對男人起欣賞和好奇的心,對不對?”他的姿態更加吊兒郎當,“但是你好奇我的來歷,我能動用的手段,你欣賞我能夠成爲你的對手,否則也不會一直讓我在你身邊。”

她淡定的目光直視前方,彷彿有一絲笑容掛在嘴角,“我只欣賞你可以讓自己髒成這樣還淡然自若,好奇你多久纔會洗一次。”

“洗乾淨沒問題。”他手掌一攤,“一條胳膊十兩銀子,一條大腿二十兩小腿十兩,腳丫子有點難洗算三十兩,全身上下算你個八折,一起二百兩,頭髮另算。”

人至賤則無敵,他顯然把這句話發揚光大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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