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是無心之語,聽在他人的耳朵裡,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百味雜陳在心頭,就如同風琅琊隨口答應的話,就如同她聽到的這句若爲卿故當然可以。
“常使君王不早朝……”他低低的笑聲,聲音勾着人小心肝一顫一顫的,笑聲很是詭異。
這句話,通常只在一種情況下用,就是后妃的美色誘人,讓君王忘了朝政不捨離去,如今她問了,他也應了,在這月下風涼的二人淺酌中,更變得古怪了幾分。
她是后妃嗎?不是。
她有辦法讓他不早朝嗎?那肯定有。
“是因爲酒,還是我?”單解衣的眼眸挑起漂亮的弧線,清波如水掠過他的面龐。
她很少問這樣的話,傾岄也好,鳳翩也好,即便沉悶如楚濯霄,她也不問。有時候,她覺得彼此心知就是一種感情無聲的親密了,可偏偏對着他,她問了。
或許是兩人之間還有種知己的感覺在其中,有些話容易出口,又或許是他們之間若即若離的關係,不如問一個真實。
“這天下間,還沒有能夠讓我長醉不醒的酒。”他豪邁的笑聲在大殿的上方飄蕩,一聲聲的遠遠揚開。
單解衣睨了他一眼,“你不怕聲音太大引來宮廷侍衛,然後看到你在屋頂上的形象,現在的你可不是丐幫的少主,是一國之君呢。”
“我讓他們都走開了,不準任何人打擾。”風琅琊衝她調皮的擠擠眼睛,“你就是現在想讓我給你做叫花雞都行,不過竹筒飯就……”
他目光轉了轉,“不知道御花園裡有沒有種竹子,我們去砍兩根?”
這個提議讓單解衣眉頭忍不住的打結,再度矜持端莊在這個人面前都是沒辦法保持的,她撫着額頭,很是無奈,“你真的想去御花園砍竹子?”
“動靜有點大就是。”風琅琊很認真的想想,“還要去御膳房偷米和配料,就是做叫花雞都要去偷雞,當皇帝真的不自由。”
“你若是被人看到在御膳房偷雞,你的名聲就徹底毀了。”單解衣連表情都呆滯了,看着眼前滿臉興奮的人。
他真的有當帝王的自覺嗎,偷雞摸狗砍竹子,這真的是堂堂君王會說出來的話?還有那隻懂得燒刀子的品味……
“那我以後讓人在院子裡種滿竹子,你來的時候我就砍一截做竹筒飯,保證沒人知道。”他眼中飛舞着神采,酒氣暈染的眼眸更加明亮。
“是不是還要在院子裡養雞,等我來的時候抓一隻做叫花雞?”單解衣忽然有些頭疼,當然最後一點對他的隔閡也就此消失無蹤。
無論他是不是君王,至少此刻眼前的他,還是那個風趣不羈,隨性而爲的男子,他不求錦衣玉食,不喜高官厚祿,山野中隨便一節竹子,一隻野雞也會在他的手中變成美味。
“好主意,可以考慮。”風琅琊認真的點點頭。
“去你的。”她終於忍不住呸了口,這種姿態也唯有在他面前纔會出現,沒辦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解衣,我能不能麻煩你件事?”他的下巴支在她的肩頭,聲音懶散。
“什麼?”
“單家的護衛是不是除了你就只聽我的調度?”他勾着她的手指,把玩着那尖筍如玉。
“是的。”她沉吟了下,點了點頭。
單家的護衛是單家訓練出來的高手,真正的說法是隻聽命於單家家主,而單家家主聽命於帝王,只要單家不造反,這個說法是成立的。
“那能不能讓他們每日給我偷偷送些燒刀子來?”他的掌心擦過下巴,很是垂涎的表情,當巴掌搓上下巴的時候,他又很無奈的停頓,落下。
那些象徵着豪邁威武的虯髯沒有了,粗魯的動作在俊秀的面容下做來,古怪的可笑。
她嗤笑,“你也算是高貴出身,怎麼獨愛燒刀子?”
如果風琅琊真的是丐幫子弟,喜歡劣酒也無可厚非,可他明明是皇家的兒郎,在宮廷中長大,當年衣衫襤褸行走江湖也是不得已,現在人已迴歸,何必執着那種街頭小販的酒?
“以前在戰場廝殺,都是與將士同飲,看多了骨肉血飛,即便是勝仗歸來也需要麻醉,宮廷裡的酒不適合我,只用這種烈酒在痛飲一番後才能在大醉中找到一絲安寧,不過喝多了。”他的手撫摸上她的發,動作很是溫柔,“就連燒刀子也難以讓我醉了。”
話說的很平淡,了了幾字的驚心動魄只有在細細的品位中才能嚐出一二。
這般的男兒,即便給他天下至尊的位置,也是束縛了他。
她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搶過他手中的酒罈,狠狠的喝了口,又還到他的手中,“好,我和他們交待聲。”
“知我者,解衣也。”他同樣是一大口的飲入,酒液順着脣邊滑下,溼了前襟,他擡起袖子,重重的擦過脣邊,還是那般的不羈。
她看着他胸前刺眼的一團,想要抽出絲帕替他擦拭,當絲帕抽出的剎那,單解衣愣了下,用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定定的怔在那。
那是半塊錦帕,繡着鳳凰圖案的半塊錦帕,那日小溪邊,他贈與她的半塊錦帕。
“你帶着它,是想今日來還給我的?”她不說話,風琅琊已經眼尖的看到了。
他是個聰明人,也是個瞭解她的人,他說的沒錯,她今天來的目的之一,確實是想把這方錦帕還給他,但是現在的她,似乎又有了那麼一點動搖。
“我聽聞將士在出徵前,會把最在意的物件和話交給身邊信任的同伴,若有人陣亡,同伴就替他將物件送回家,是不是?”她手指撫着那方錦帕,聲音輕輕的。
“我從沒交代過,因爲我沒有親人可交,這帕子不能給任何人,它的意義只能藏在心裡。”
單解衣擡起頭,靜靜的注視着他。
“我的母親一直喜歡的都是父親,可是她不能與自己的愛人長相廝守,她知道父親的責任,也知道父親的理想,所以她進宮,用盡無數辦法去討先帝的歡心,但是她心中唯一的牽掛,就是父親。”他的掌心攏着她的手,託着那方錦帕,“這是她有了我後,父親從宮外託人送給她的,或許對父親而言,她只是一枚復國大業中的棋子,這方錦帕也不過是認定孩子身份的信物,可她總是傻傻的認爲這是父親給她的愛情印證,她曾無數次的對我說,她沒能與自己的愛人長相廝守,願我不要重蹈覆轍,被這皇宮所困。”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命運的造物弄人,越是不願意發生的事情,越是會痛苦的降臨。
“無論它是什麼,對你母親而言,它都是唯一的信念,是最爲珍貴的東西。”她低嘆着。
“對於我來說,也是唯一的信念,最爲珍貴的東西。”這一次他沒有笑,低沉的聲音裡,是極少有的悲涼之氣。
“我知道你還給我是什麼意思,你不想爲後,你不願意做我的妻,對嗎?”他的問話輕輕柔柔的,聽不到半點責難,也沒有她預料當中的怒意。
“我的確不想爲後,因爲單家是隱族,從不涉及明面上的任何鬥爭,我已娶夫,若是下嫁爲後,我沒辦法對他們交代。”她停了停,“不願爲後,不是不願爲妻。”
這話,其實很矛盾,他的妻非後即妃,她連後位都不屑了,又豈肯爲妃?
但是這話,隱約又是一種表白,她不能接受的是地位,不是愛情。
他笑了,那爽朗一陣陣的重疊,在空氣中傳開,“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做我母親那樣的人,對於我愛的人,我會用盡辦法去爭取,不擇手段去奪,爲了得到你,陰險一些又何妨?”
他擡起臉,看着空中虛無的黑色,手指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銅錢,“我和你打一個賭,單鳳翩一定來了。”
那銅錢高高的拋棄,快速的旋轉摩擦着空氣嗡嗡作響,銅錢剛剛落入他手心,屋檐頂上已經落下了一道紅色魅影。
單解衣無奈搖頭,“你果然還是出現了。”
能夠把單鳳翩逼出來的,只怕也只有風琅琊了。
“這是他欠我的。”風琅琊攬着單解衣,看向單鳳翩的眼睛裡盡是無賴,哪有半點君王之氣,“記得我問過你,單鳳翩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討厭的人。”她當然記得清清楚楚,如今想起來還有些好笑。
“你知道嗎,父親的本意是改朝換代,興復前朝,到了單鳳翩這卻變了主意,雖然他打着的是爲天下百姓着想的口號,實則只怕是他的私心,他不願意爲帝,他想與你縱情山水,他想陪你過着隱幽的生活,所以他將一切責任推給了我,只可惜,我和他一樣,愛上了同一個女人。而我沒有讓自己退縮的打算。”他擡起眼,身上濃烈的氣勢隱隱勃發,“你讓我爭奪帝位我爭了,你讓我坐這天下之主我坐了,現在我只要她,你能否答應我呢?”
單鳳翩答應與不答應有差別嗎?是單鳳翩親手讓風琅琊坐上了帝王的寶座,風琅琊只是在行使帝王的權利,下了一道聖旨而已。
若不是他們爭奪的對象是自己,若不是此刻還在局中,單解衣真的很想重重的拍上風琅琊的肩頭,說一句兄弟好樣的。
從來沒有人能讓單鳳翩吃癟,他做到了。
從來沒有人能將單鳳翩的軍,他將住了。
從來沒有人敢對着單鳳翩無賴地說,老子就是要跟你搶,你現在沒地位沒權勢,我看你怎麼辦,他說了。
“你想要和我爭,只有一個辦法,把這帝王之位奪回去壓在屁股底下,那我自然搶不了你的女人。”風琅琊邪氣的舉着酒罈子,半是憐惜半是哄的放到單解衣的手中,“我讓人送了只雞,一會我在寢宮前刨個洞,幫你煨叫花雞,估計等我們吃完了,這混蛋也想完了。”
單解衣滿是同情的望着單鳳翩,心裡居然有那麼一點點小小的快意,能看到他黑沉沉的臉,真爽。
作者有話要說:爲什麼我想完結,腫麼就一直完結不了捏,腫麼一直寫一直有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