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和樓傾岄之間的關係,本不需要說什麼對不起,或許說,當彼此真正的瞭解,這三個字反倒見外了。
他懂她,自然不需要她說什麼對不起,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她說了,只因爲她是真心的愧疚他,是真正的對不起他。承諾是她給的,當年對他的不捨,對他的依戀,對他的求之不得後的失落懷念感覺還不曾遠離,她已移情。雖算不上別戀,但不對的人終究是她。
那一句唯有給予傾岄更多,並非假話,甚至於她而言,從沒有一刻比他更希望這句話成爲現實的。
有時候,太過在意的喜歡,會變成負擔。
恨不能給最多,巴不得付最好,往往做不到的時候,是內疚自責最深的時候。
數年前的相遇,一晃交錯。他不是第一個令她動心的男子,卻是第一個給過她迴應的男子,更是第一個走入她心扉,明白她寂寞和孤獨的男子。她憐他,所以放任了他,不願意勉強他,但又何曾忘記過他?
江湖中,偶爾酒館小坐,聽他人談天閒聊中,無非是那時“風雲錄”上的人物傳奇,有她的,也有他的。
每每當聽到他的名字時,那停杯頓著背後的在意,甚至運足功力偷聽他們談論的話語,剎那心頭的震撼,如飲醇酒般的癡醉,就僅僅因爲那沒有防備間涌上心頭的容顏,屬於他的容顏。
單鳳翩是她的夫,是她初次動心愛戀的對象,而傾岄卻是第一個與她相戀的男子,是他給了她心中的滿足,是他在順從中讓她試探着付出,以冷靜和淡定遮眼着心中的不知所措。
他給她的,是一段成長的記憶,是青澀走向成熟的記憶,樓傾岄的獨特,無人可代替。也正因爲他的無可代替,才讓她更加的內疚。
他委屈了,他放低了,她卻一次次的挑戰他的底線,讓他退讓。即便他不說,她也是不安的。
她害怕她的得寸進尺讓他們之間的感情逐漸淡漠,在她還來不及開始經營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她內心深處的誠惶誠恐,每一次她想要與他親近的時候,都因爲各種事情而錯過,而擱置。
現下,已經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讓她再去在意了吧,她只想好好的與他重新親近,去牢固他們拖延了數年的愛情。
不知道還來不來的及,更不知道他昔日的承諾下嫁是否還有效。比武中的衝動和大膽,都在冷靜後變得患得患失。
她是吻了他,他也讓她吻了,可是他真心中的想法呢,是不是也希望她這麼做的?
可憐昔日震驚天下的“紫衣侯”,在面對在意的愛人時候,也是如此的狼狽,那故作瀟灑的邀請下,伸出的手,竟然有些微的顫。
樹梢上的男人目光滑落,停落在她的伸出的手上,將她那細微的顫抖看的清清楚楚,那脣角魅惑的弧度揚了揚,似笑非笑。
他也沒動,定定的站着。
她仰着臉,默默地望着,就像在仰望山巔的一輪明月,“傾岄,天色明瞭,月該沉了。”
這一次,就連聲音,都小小的顫了。
青色的袍子被晨風吹起,霧氣繚繞在他的身邊,那身影飄渺臨風,好像隨時可能消失般。
她覺得喉嚨有些啞,脣也有些幹。舌尖舔了舔發乾的脣,咬住。
“好。”笑容就這麼明亮了,身後初生的朝霞淺淺的金色,也不如此刻他瞬間綻放的驚豔。
人影從樹梢飛起,指尖入了她的手心,有些涼呢。
“解衣出汗了。”不等她開口,他的手已反握上她的掌心,笑了。
是她出汗了嗎?恍惚中的她甚至完全沒有感覺到,常年的江湖行走,單家的心性教導,冷漠舔血的生涯,都比不上這短短的等待時間裡讓她揪心。
但是這一次,她垂首的表情中,凝重變成了輕鬆,她也悄然無聲的笑了,因爲此刻她的眼睛,就死死的盯着他主動握住自己的手。
會有這個動作,代表傾岄不曾改變,或者說,傾岄的心不曾改變,即便他們浪費了時間在悸動的愛戀之後,即便他們分別了更久在承諾婚姻之後,他還是在等待着,等待她回來再續前情。
他還肯給她機會的……
“你以爲我是朝三暮四的人嗎?”那從鼻子裡哼出來的語調,那眼尾淡淡掃過的不愉,讓她噎住了。
“人是我選的,婚是我定的,如果我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那我否定的不僅僅是我選的人,而是我自己的判斷。”他嘴角抽了個弧度,那種自信與驕傲,在溫潤的聲音裡流瀉着,讓她的視線彷彿穿越到了數年前,那個站在高高樓宇間的男子。
孔雀公子,流光溢彩的翎羽,睥睨不屑天下容顏,唯我獨尊的傲氣,都在這淺淺一眼中盡訴。
是啊,他還是他,超然淡笑紅塵;她也還是她,震撼於他眼中的輕蔑,想要壓制他。
曾經的她不是個多話的人,更不喜歡與人起紛爭,可她在見他的第一面,卻不由自主的戳破他曲中的敷衍,甚至暗指他根本不值那身價那名氣。
她沒有對他說過,那是因爲她被他眼中的不屑吸引,同樣勾起了自己的好勝心,她想要贏他,想要讓他臣服在自己之下。
這種好勝心,本就是因爲一見後的鐘情,但當時懵懂的她,又如何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是嗎?”她輕輕的反問了一句,卻是在揚起探索目光的笑容背後。
她想看的,是他在聽到這兩個字之後瞬間的反應。
果不其然,他微怔了下,抿了抿脣。
“難道不是因爲昔日風華絕代的孔雀也動了心?”如今想來,在習慣的孤單之後,她被他吸引,他又何嘗不是?
習慣了輕視一切的他,同樣沒有經歷過感情,同樣是個不知所措的少年。
正因爲如此,那段時日纔在彼此腦海中分外清晰難以忘記,也才能讓他委屈求全,讓她誠惶誠恐。
是他給了她愛情的甜美,是她給了他溫柔縱容,她會傻傻的爲他削木爲簪,他會央她爲他綰髮,賀他成年。
“傾岄。”她輕喟,“我們似乎浪費了很多時間。”
第一次,是因爲彼此的不懂,輕言放棄。
第二次,是因爲天意弄人,一別數載。
當時光流轉纔去感慨,傷感那些沒有來得及珍惜的歲月,最主要的不正是內疚麼,責怪自己這麼多年的時間,都沒有去好好的與他相愛。
“若沒有這些被浪費的時間,我又如何換得來解衣一句對不起?”他語聲溫柔,那新月雙瞳裡的笑意暖暖的,明明也有感慨,不悔的往日的錯失,滿懷今後的期待。
“我好像還沒有與傾岄這般遊覽山色湖光。”兩個人在山頭徐徐行着,長長的衣袍袖角拂弄過草尖,細細唰唰聲成爲兩人間始終親密的響動。
“桃花琴”的事情,讓他們親密相伴,但那時候他在算計着如何復仇,她則想着如何保護他,何曾有過現在這般的輕鬆愜意放下一切,哪怕是他衣衫上穗繩在行走間搔弄過她的手背,都是無聲的幸福。
今後她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將曾經兩人都向往還沒來得及實現的溫存徹底釋放,那樹梢間驕傲的孔雀在綻放了他的華豔后,終於飛落她的臂彎懷抱。
“沒有傾岄的日子,我喜歡吃甜糕了。”她的手朝他擺了擺,“剛纔似乎看到傾岄手中還有沒吃完的甜糕,可以讓給我嗎?”
他喜歡零食,喜歡沒事就抱着紙包,在優雅細緻的動作裡吃着,那時候的他臉上盡是饜足,她愛極了他那時候全然投入的快樂神情。
愛上吃甜糕,只因爲愛上了他,就愛了他的全部,他的習慣,甚至他的缺點。
小小的油紙包放進她的手心,依稀與他在樹梢上坐下時差不多的大小,可想而知他抱着紙包根本未曾吃過什麼。
就着掌心中的紙包拈了一枚,甜甜的香氣涌入她的鼻端,不是她慣愛的脆香之物,卻別有一種溢滿心胸的感覺。
這甜甜的香,就像他身上的氣味一樣熟悉,令人期待。
“傾岄餓了嗎?”她擡起眼,手中的甜糕送到他的脣邊。
身畔山泉潺潺,竹林清脆,青綠的竹葉上慢慢滑下一滴水珠,落在她的手背上,再緩緩的沁上她的袖口。她仿若未覺,手懸停在空中舉着糕餅,含笑望他。
他的眼睛很透,水潤的甚至比身邊的山泉更家清涼,“這算是彌補嗎?”
“我從不彌補什麼,因爲傾岄不需要我做任何彌補。”她眨了眨眼睛,細密的睫毛下,不再是冷然看穿一切的眼神,而是有些小小的討好,“這應該算是……夫妻情趣。”
“我現在不想嫁了。”他低頭咬上她手中的甜糕,哼了聲,“解衣該怎麼辦?”
剛剛纔說過不是朝三暮四的人,現在就開始耍小性子,她能不能理解爲他獨特的撒嬌?
“我不是移情別戀,卻也不是要上趕着嫁你。”他咬着糕餅,眼中飛舞着的分明是快樂,像只吃到雞的狐狸。
“傾岄……”她嘆息着,“你的年紀,已經不容易找到好婆家了。”
他眉頭跳了下,眼底的快樂沉了幾分。
“傾岄……”她再度深深嘆息,“不是處子,更難嫁高貴人家了。”
那雙新月的眼睛悄悄眯了起來,卻絕對不是笑,那紅脣緊抿,目光審視着她的表情,似乎是想要看出是真心話還是逗弄。
她的表情,深沉的很是認真,讓他一時間竟然看不穿。
心念電轉,不過是剎那間的事,他很快露出了輕鬆的笑容,鼻子裡又是小小的兩聲哼,更加不屑了。
她失笑,伸手又送上一塊甜糕,“我就知道騙不過你。”
咬上甜糕,他的舌尖滑過她的指尖,輕輕含着她的手指,靈巧的舌逗弄着她清涼的指。
暖軟中,她想要抽手,又不捨這親暱中的繾綣之氣。
他垂首的動作裡,她能看到那粉嫩的舌尖在自己指縫中嬉戲,軟軟的抹過她的指節,紅脣微含,齧咬着。那雙眼眸水靈靈的,充滿了魅惑的氣息。
平日裡的他,獨善其身於事外,淡淡的檀香中,自有一股超然佛氣讓人望而生畏。可真正的他,承襲了青樓中誘惑的手段,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是風情,伴隨着身上的味道,清高聖潔中的誘惑,才最爲讓人無法自制。
就是這樣半眯着眼睛的神情,帶着幾分挑釁,等待着她爲他失控,然後輕巧的擺擺自己的尾巴,露出狐狸般狡黠的壞笑。
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忍不住會沉淪,忍不住的會深陷,忍不住的爲他動情,只爲那眼角剎那綻放的撒嬌風情。
她忽然發現,他另外一隻手藏在袖中,似乎攏着什麼故意不讓她看到。
“是酒嗎?”有時候,心念間就是這麼奇怪,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能篤定他藏着的是什麼。
他的脣水光瀲灩,依依不捨的鬆了她的手指,那驕傲的神情又在眼中劃過,但笑不語。
她的手伸出,他卻更快一步,將手背到了身後。
她不依不饒再度出手,他飛身而去,騰掠空中,人影如風。
一個緊追不捨,一個奔逃飛快,與其說是爭奪,不如說是兩個人在感受着情人間追打玩鬧的甜蜜。
竹林露水滴答,兩人輕快的笑聲穿透林梢的翠綠,散了清晨略帶寒涼的朝霧。
有時候追逐不是爲了輸贏,只是爲了兩人間無聲的親暱,她沒有急着去抓他,而是跟在身後不遠不近,偶爾竄一下,在他輕掠中又慢了腳步。
直到他慢了腳步,若有若無的回首挑了個眼神,她才笑着撲上,從身後環繞上他的腰身,“傾岄莫不是想私下借酒澆愁的?”
有些話,知道也不該說。
有些話,知道說出來,不僅是玩笑,更是心疼。
他袖中的酒已在她的動作裡落入了她的掌心中,瓶塞拔開,香濃的醇酒之氣飄出,她抿了口,看着的卻是眼前的人。
誰更能醉人,一看便知。
他的手,摩挲着她從身後扣在自己腰間的手上,髮絲在垂首的動作裡飄蕩在肩頭,那枚桃花簪發着木質的亮光,可見常常被捏在手中把玩。
“如果那一日,樓傾岄表達愛意,解衣會不會挽留,不顧一切的挽留?”不會後悔,只是惋惜,惋惜他們錯失了太多時光。
那酒停在脣邊,單解衣沉吟着,良久良久之後,只是短短的幾個字,“他沒有說。”
是啊,他沒有說。
她的手越發緊了,“當年我們都不懂,所以輕言放棄;若換今日,即便傾岄不說,解衣也不放手,永不放。”
他的手,與她交扣。
“若是今日,傾岄亦不會再走,傾岄願能一直留在你的身邊,永不分離。”
不管曾經錯過什麼,選擇過什麼,只要一切還來得及,只要他們還能有新的選擇,就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在上海,每天都是早出晚歸,累的全身骨頭疼,完全沒時間靜下來寫字,這一章稿子是我昨天在回來的火車上趕的,本來想到家發的,可是我到家之後已經是晚上12點了,這幾天沒更文,你們真的不要PIA我,我是真的沒力氣寫了,我雖然不能保證每天更,但是我保證明天一定更,嗚嗚嗚。人家感冒頭還疼着呢,腰也酸,腿也疼,求撫摸求愛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