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比他更快一步拿起那塊手絹。
入手絲滑,可見當年的極致的奢華之風,明明透着古舊之色,依然是金線燦燦,紅底明豔。
半塊手絹,一隻鳳凰,輕易的可以斷定那另外半塊上,也是同樣的鳳凰圖案。而她甚至不用想,因爲她見過另外半塊。
昔日單鳳翩身上的半塊手絹。
“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她擡起手腕,冷然的看向眼前人。
他欺身向前,氣勢從剛毅的身姿上透出,無形的壓抑感頓生,“我若不說,你會一直問嗎?”
“不會。”她很自然地回答,“你不說自然告訴我不說,總比欺騙我強。”
似乎被這句話觸動,他沉默了。
她遠望小溪,流水清澈,風中傳來鳥兒的輕啼,一派幽靜。
但是,也只有鳥啼和流水聲,他們兩人卻始終沉默着。
“風琅琊不想騙你,所以唯有不告訴你。”終於他開口了,給了一個她無法滿意,自己同樣無奈的答案。
“那你現在只是單純的來看看我?”這麼想,倒是更舒服了。
“是。”他望着她的臉,深沉的目光中總有幾分難言的思緒,“不見想見,見了……”
“不如不見是嗎?”她笑出了聲,仰首喝下一口,“看到這樣的我,是不是覺得糟心堵的慌?”
“有一點。”他的直言一向令她欣賞,“但最糟心不是因爲看到你瘦了弱了,而是將心比心換你爲我,自認不能做到你的平靜,才覺糟心。”
他的難過,不是因爲見到她的孱弱,而是爲她曾經的風光霽月後的轉變,他不嫌棄她、只疼惜她。
“一醉解千愁。”她搖了搖酒葫蘆,拋給他,“喝酒。”
“好。”他接過酒葫蘆,就着葫蘆口狠狠的喝了口,“告訴我,你還能撐多久?”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認真,也聽到了弦外之音,“我撐多久,和你不能說的秘密有關?”
他嘖嘖搖頭,“爲什麼別人都能看到你天真純淨的一面,而我要始終面對如此敏銳的你?”
“能有與衆不同的相待,不正是你想要的嗎?”她半是調侃。
“先回答我的問題。”他的手擦過她的脣邊,輕輕拭去沾着的酒漬,指尖的粗糙摩挲着她的脣瓣,“你會隱瞞他人,因爲你不敢說,你怕說了會讓他們難過。”
說到這,他忽然苦笑,“你若對我說,只怕我在你心中不及他們只得在意;可你若對我說,證明我還是你唯一依靠的人。”
“那你選哪個?”她的眼中,染着幾分微醺後的瀟灑。
“選後者。”他的回答乾脆不帶一絲猶豫,“至少現在的你,需要一個依靠。”
“我也不知道。”她的答案給的更加乾脆,“數日前就開始身體疲累,這幾日一日比一日覺得沉重。”
“方纔那種情形呢,什麼時候開始的?”
“第一次。”她很是隨意,“既然纔出現,怎麼也要延續些日子纔會有更深一步的病症出現,我估算最少也能有個十來日。”
那雲淡風輕的口吻,不像是在說自己還有多少時日,更像是期待着一場朋友間的約會日期。
“你說十來日,那一定不到十日。”這話出自對她的瞭解。
對於這點,她並沒有和他繼續糾纏下去,舉起了手中那方絹帕,“你看來是真的不打算告訴我任何事了。”
“你想知道什麼?”他將絹帕從她手中抽離,放入懷中。
“你和單鳳翩的關係。”她不無玩笑,“該不會告訴我這是定情信物?”
這玩笑的聲音迴盪在兩個人的耳邊,半真半假。
“你覺得在楚氏兄弟的眼中,單鳳翩是什麼人?”他亦是忍俊不禁,搖首含笑。
“仇人?”她想了想,“至少是討厭的人。”
“回答正確。”風琅琊哼了聲,“在我心中,他也是個令人討厭的人。”
這個答案一點也不稀奇,至少曾經於她而言,單鳳翩的心思每每令人心驚膽寒的同時唯有俯首承認他的強大。
敬佩的背後,無奈的同時,也只能剩下討厭了。
“楚濯漓呢,最近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他忽然開口問道。
“你是指我的病和他有關係嗎?”她的反問很快,犀利的讓風琅琊都難以抵擋。
說起楚濯漓,她倒真是很久沒有見過他了,一則因爲楚濯霄幾乎將全部的中心都轉移到了自己身上,他不得不承擔下了所有楚濯霄的事務,更重要的是……某人的佔有慾,根本不容他太過靠近自己。
風琅琊的手撫過她的面頰,“我要走了,上次沒能做到的承諾,這次一定不會再錯過,希望再重逢之日,能夠再問你那句話。”
“什麼話?”他問過她很多話,一時間倒不知道他指的是哪句。
“等到那個時候,我再告訴你。”他調皮的擠了擠眼睛,伸開雙臂用力的擁上她,狠狠的抱了下。
那力量,就像是要用雙臂永恆的記憶下她的氣息,剎那間,她彷彿感覺到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手指扯上他的衣袖,“你要上戰場?”
這種告別令她下意識的出口,出口後才恍然,風琅琊早已脫離皇族,他不是王爺也不是將軍,他不可能再有疆場廝殺的可能。
但是那感覺,分明又是慷慨赴義一去不回的壯烈。
“我說了不騙你,唯有說……”他重重的點了下頭,“是。”
這個字,透露了太多訊息,讓她徹底從冷靜中震驚。
“放心,我一定會活着回來。”炙熱的氣息撒落她的耳邊,手中已多了一方柔軟,“送給你。”
不用看,她也知道這正是他那半塊手絹。
他的脣,印上她的臉頰,那濃烈厚重的炙熱,讓她無法拒絕,只是捏着那半塊手絹用力撰着。
這幾個月,有太多事情是她沒有想到的,即便能想也不敢想……
“你和單鳳翩想要將他們的勢力徹底扼殺?要引起江湖上瘋狂的殺戮嗎?”她的呼吸不穩,這個猜測即便淡定如她,也是一身的冷汗。
她怎麼會忘記,單鳳翩的謀略心智。
她又怎麼會忘記,風琅琊曾是最爲成名的戰將,被當今皇上逼迫到詐死歸隱。
若他們二人聯手,楚氏兄弟又怎堪爲敵。
“單家怎容他如此做。”她喃喃自語,“單家是皇族監管江湖的,他要將單家帶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嗎?”
“你不在的三年,單家已經是他的了。”風琅琊的回答,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她是家主,他是她的夫是單家的內家主,一旦她失蹤,單家必將由他掌管。
“現在,是什麼情況?”
“黑白兩道各自結盟,這一月餘來,大小廝殺偷襲數百場,無數教派元氣大傷,更有甚着滿門皆滅,江湖中腥風血雨,沒有任何門派能夠獨善其身。再往下,就是徹底的一戰了,如今白道數十門派聯手,推進‘望雲峰’,不日即將一戰。”
“望雲峰”正是此刻她所在的位置,也是楚家兄弟聯盟所在地。
“你們一定能贏嗎?”她輕笑了下,“霄之狠戾不亞於你,漓之聰明未必在鳳翩之下,引起這麼大的紛爭只爲了可能的拉鋸戰,他日你們會成爲江湖中的罪人。”
“怎麼會是拉鋸戰?”他笑的算計,“你忘了嗎,如此大的綠林鬥爭,皇家怎麼會坐視,這相當於起義叛亂了,即便不是叛亂,以單鳳翩的身份彙報到皇上耳中,也是叛亂。一旦皇家出兵,那就是瞬間的鎮壓,而且謀反之罪當誅九族,他們還是‘佘翎族’的後人,你覺得皇上會讓他們活下去嗎?”
“我不會容單鳳翩這麼做的。”心氣起,胸口一陣憋悶,腦海中又是一陣暈眩。
“現在的你,還鬥得過他嗎?”一句反問,讓她無言。
是啊,現在的她沒有武功,就連活動劇烈一點都無法控制的身體,拿什麼和單鳳翩鬥,拿什麼去保護楚濯霄和楚濯漓?
楚濯霄去了許久,一直沒來,想必是幫中事務緊急,纏的無法脫身,更可見勢態迫在眉睫。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不能與他相鬥;你也不是他,又怎知他沒有將我看做對手?”她輕輕的攤開那半塊手絹,“即便是計中計謀中謀,我也不得不踏入,因爲我別無選擇。”
她沒有擡頭,看不到此刻風琅琊的臉上,那笑容中隱隱藏着的深謀。
遠處衣袂聲傳來,風琅琊閃身掠出,剎那不見了蹤跡。三兩個呼吸間,她的身旁落下冷香身影,手中拎着她的小包袱,暖洋洋的笑容平靜的看不出半點端倪,“一時沒找到,沒有等急?”
她看到他額頭上沁出的薄薄汗意,掌心擦過,甜甜的笑着,“這裡也不好玩,老是沒有人很無聊啊,我想回去找先生玩。”
他的臉色,忽的難看,架不住眼前人的甜美無邪,“難道‘鬼影’哥哥不喜歡我見先生?”
“沒有。”回答的字眼,硬邦邦的。
“那就走。”她扯上他的衣服,順勢抱上了他的胳膊,這個親暱的表情讓他的僵硬有了些許的鬆動,摟上她。
既然風琅琊提及了楚濯漓,那她或許能從楚濯漓身上尋找到什麼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2天沒更文,不是因爲我要坑掉這個文,是真的事情太多,我會在這個月內完結掉這個文,其實計謀差不多都出來了,如果想的遠的肯定能猜到,很快了,大概也就幾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