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
站在洞口處的範寧,背後霎時沁出了一層汗。
身旁的石坑裡積蓄着清水,他看到瓊的倒影倚着石壁,雙腳踩進落葉覆蓋的漣漪之中,水綠色的裙襬隨風飄舞。
冷風是從洞穴內部對流出來的,下一刻到了自己身上,皮膚透涼。
“哦,那個所謂文獻”
碎片化的記憶條塊以一次次睡眠和睡眠之間爲界,打通了某一節點後,範寧的思緒終於清晰了些微,闡述也逐漸流暢起來。
“在民俗詩集《少年的魔號》相對不常見的近百個版本中,有兩至三個版本收錄着一首名爲《介殼種之歌》的冷門敘事長詩。新曆782年,有一位雅努斯的學者阿納爾·維迪爾以首詩歌爲據,在聖珀爾託科學院進行了關於人類進化起源的宣講,他於次日清晨被不經審判直接處決。”
“編撰者們稱《介殼種之歌》的最初文本是諾阿語,即第2史後期至第3史早期,圖倫加利亞王朝還未出現之前的語言。諾阿語的發音是完全失傳的,詞彙詞義也有約百分之六十模棱兩可、缺乏考據,而《介殼種之歌》文本就正好相對集中於這個難以理解的範圍,這使得他們‘意譯’出來的東西不盡相同,帶上了太多的主觀性,爲了讓詩歌每行順利‘收尾’,甚至採用了由譯文語種的韻腳生搬硬湊的方法。”
“長詩的幾個詩節大意爲:在第2史遠古時代,巨龍和介殼種存世,人類地位卑微,生活在黑暗中,跪着吃喝東西;介殼種是非人樣的智慧生物,通常被認爲是昆蟲狀,有翼,掌握神秘學,且熟知人類的習性與文化;介殼種祀奉着一類起源未知、與現今截然不同的見證之主,如‘午之月’、‘狼言’、‘觀死’、‘心流’與‘暈輪’”
“午之月?”瓊奇怪地複述了一遍這個陌生的神名。
“嗯?有什麼問題嗎?”
“也許值得留意。沒事,長詩接下來呢?”
範寧又回憶念道:“如今介殼種已逝,滅絕如渡渡鳥和巨龍,剩下的唯有人類。但介殼種從未消失,而是‘存在於內’。”
“渡渡鳥是什麼?”瓊疑惑蹙眉,打斷提問。
“一種在毛里求斯島上早已滅絕的”範寧脫口而答,卻戛然而止。
詩歌中爲什麼會有渡渡鳥?
哪裡來的渡渡鳥?
這《少年的魔號》在哪收錄的長詩?
“一種滅絕的鳥類啊”看起來她只是認爲自己沒聽過這個地名,“什麼又叫‘存在於內’?”
“編譯者之一的譯法。”範寧說道,“另外也有版本寫的是‘介殼種從未消失,而是成爲一類符號,成爲一道倒影’,還有版本寫的是‘有的深入大地,有的去往星空’。”
“你覺得在暮色中對斟紅酒算不算是羅曼蒂克?”少女突然問道。
“從文學上來說,算是常見、常規的意象。”範寧認真思考作答。
“那處在未知的時空中談論歷史就更算了,因爲‘秘史千頭萬緒,是更加馥郁芬芳的陳年紅酒’。”積水石坑的倒影上,瓊手中的紫色電弧在慢慢消失。
“同意。”範寧說道。
他不停揉着自己的眼睛。
“不管接下來綁不綁住你,我還是會爭取帶你出去。”瓊說道。
“你是隊長,你做決定。”範寧笑了笑,表情終於放鬆,“出於實力的對比,隊長已經正式移交了。”
“接下來呢,詩歌還有嗎?”少女垂下眼眸。
“沒了。”範寧搖頭,“不過接下來有一段不長的註解,也是從原文譯過來的。”
“作者提到自己知曉着幾個介殼種所施行的佚源神的秘儀,他聲稱第2史的人類曾用這種方法混淆它們的判斷,以避免自己遭受無妄之災。但這些秘儀現已基本遭到淘汰,至少在過去的兩千年裡,絕大多數都沒顯出任何作用,於是他決定不再浪費靈感記敘了。”
瓊點點頭,從腳旁的包裹裡取出數根蠟燭。
“幫我點燃。”
蠟的顆粒在瓦解飛散,蠟燭的體積被刨削得更小,卻更加不同常規,變爲了兩個圓柱體的“雙生”造型。
下一刻燭芯“嘭”地燃起。
“這是什麼儀式?”範寧照做後問道。
“我也不知道。”少女俯身將蠟燭挨個在洞口排成一列,“不過,也算是一種對‘觀死’、‘心流’佚源神的致敬吧,也許今晚介殼種會被混淆,也許我們不會再受到困擾。”
天色黑了之後,範寧坐在洞穴內一處類似臺階的地方,按照慣例鋪開了他的《G大調第四交響曲》稿紙。
瓊在一旁,時而用長笛嘗試吹奏着她所感興趣的、新誕於範寧筆下的各聲部片段。
在某一時刻,範寧突然將筆“砰”地擱下。
“寫得有些煩躁了嗎?”瓊問道。
“如果說我已經去過B-105,而且去過燈塔了,還遇到了F先生,你信嗎?”範寧擡頭。
瓊打量了他幾眼,沉默了幾秒:
“是現在才決定對我說的?”
她似乎在對自己“明明說的是關鍵信息卻拖到了現在”這一點表示不滿。
“對,就是剛纔,因爲眼前這個,我才清醒過來,相對地清醒,而你們完全沒有,你們好像一次都沒有過。”範寧的指尖劃過交響曲的總譜。
“錯亂的時空進程已經迭加很多次了,大部分時候你都沒出現,有的時候則出現過隊員們基本都以發瘋死亡告終,我也基本沒能找到燈塔,唯獨有一次,我找到了,但F先生追上了我,這個人的確在某種程度上操縱着局面,好在我父親也有後手,把他耍了一道,然後那一次的時空再次成了斷頭路”
範寧做了解釋,講了總體,又講了一些他能記清的細節,當然,還是用了很多如“好像”、“估計”這樣的不確定的副詞。
瓊的眼眸中流轉着光,手指勾着髮絲轉圈:
“怎麼樣可以證實你不是被污染後的欺詐或臆想?比如,你知道B-105的路怎麼走麼?”
“等。”範寧重新擰開了筆帽。
他繼續作曲,因爲覺得唯獨進行這項作業時相對清醒,先是補齊已經存在於記憶裡的前三樂章的音符,強化自我記錄的印象,後又接續構思起終章的寫法。
“再過一個多小時,你會看到令你難以理解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