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凋花蜜消失了?”
在芳卉聖殿的教義中,它是“神聖的物質”,兩位小姑娘在驚呼,範寧的童孔也在瞬間放大。
但實際上,他內心的訝異程度有限,作出這幅表情有掩飾的成分。
夜鶯小姐謝幕後的那聲巨響,不僅是讓他感覺到腳底支撐物一折的下墜,而且似乎有某種本就殘存不多的餘量被幾乎抽空了。
芳卉聖殿作爲正神教會,大的方向不至於走向墮落,但這片大陸受到了“紅池”侵染,加之特巡廳又一直在暗中調查,範寧的警惕性一直很高,他不敢與任何非凡組織徹底交心。
“是‘全部’消失?”
畢竟也是很驚世駭俗的異常,範寧抱着正常的疑惑和關心態度追問了一句。
菲爾茨對這位南國的“戀歌之王”如實相告道:“各分殿的調查進展還在持續上報,費頓聯合公國地廣人稀,時間又過去得不長,從嚴謹角度來說,這一結論暫時無法作出……”
“也許不算‘全部’,我們總部裡用作‘花禮祭’慶典的、已進入籌備工序的少部分不凋花蜜還在,但除此外整個緹雅城真的全部消失了,其餘城邦和羣島的搜查截止目前未發現留存,而且,總部裡貢獻着不凋花蜜主要繁生的最後幾座‘花園’也好像乾涸了……”
範寧並不清楚他們教會內部的非凡資源運轉機制,對不凋花蜜於南國的真正含義也認知有限,不過聽這位大主教的講述,至少有一點還是能明白——不凋花蜜不僅現有的幾乎消失,而且其主要的神秘繁生渠道好像還“停產”了?
這變故的方式總覺得有點類似……範寧思索一圈後,轉眼聯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可與貴教近日發佈的‘禁食令’有關聯?”
菲爾茨的回答證實了範寧的想法:
“不凋花蜜被視爲她的饋贈的首要代表之物,它的產量和南國物產的豐饒程度有正相關性,不能確定誰是因誰是果,但事實的確是,近半個世紀以來兩者都在持續走低,而不凋花蜜在一夜之間蒸發消失恐怕是個更壞的凶兆……”
說到這裡大主教的臉上陰霾重重:“舍勒先生,這正是我親自將請柬送到您手上的原因,裡面除了邀約您擔任‘花禮祭’典儀的音樂主祭外,還有一個偏私人性質的會見邀約——”
“我們的聖者‘伈佊’希望在慶典開始前的某一天與您面談一次。”
範寧聞言眼神閃動,問出了一個詞語:
“執序者?”
“是。”大主教點了點頭,“在當下南大陸隱秘組織活動情況暗流洶涌的局面下,教會對於今年的‘花禮祭’投入了相當大的力度,希望能重新喚起‘芳卉詩人’更大的關注和迴應,聖者大人一定認爲,您作主祭會給予我們更大的信心,再者,升得更高的他或許還掌握了我們這些人不曾知曉的情況……”
“我的來意大概如此,今年推算出的‘大吉之時’將落在9月5日,如果您願意的話,任何時間都可訪問我聖殿總部,只要靠近相應的狐百合原野區域,引燃這封請柬,自會有神職人員前來接待您一行。”
說完後菲爾茨很慎重地鞠了一躬。
“值得考慮的事情。”範寧表現出的態度沒有拒人於外的意思,但也沒把話說死。
待得大主教的身影從舞臺後方通道消失,露娜小心翼翼地將袖子裡的狐百合花束拿了出來。
“老師,這是你之前觀演時分發到手的那支普通花束,我們半夜裡突然發現有點奇怪,然後,就發現它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一下,範寧也因爲其奇特的造型與光芒驚住了。
看的時候不覺得,一觸碰,靈覺就告訴範寧,這件奇物中蘊含的“池”相無形之力極爲凝練又龐大!
“沒覺得別的異樣吧?交予我保管。”
如果是和芳卉聖殿有關倒還好,但南大陸另外兩個隱秘組織所崇拜的見證之主也涉及到“池”,範寧可不敢再讓這兩位學生多隨身攜帶一秒。
“除了拿着時覺得嘴裡唾液有點甜絲絲外,別的好像沒有。”夜鶯小姐說道。
一旁的露娜也趕緊點了點頭遞了過去
“安,你們去演職人員休息室把自己東西收了,先出門吧。”
範寧想了想先短暫將兩人支開。
“好。”
兩位小姑娘往舞臺後方通道走去。
“瓊。”
“你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不?”
範寧原地低聲輕喚起來。
“瓊,你在嗎?”
他靜靜凝視着眼前的樂譜本,大約過了四十多秒後,空白的一頁紙張上終於出現了剪紙般的孔洞:
「不知道。」
「甚至確定不了是不是非凡物質,只知道組分很純粹單一,似乎有什麼潛在的神秘力量沉凝在裡面。」
單一組分物質?可這材質也不像是不凋花蜜啊……範寧想了想又問道:“你沒有看到昨晚它產生變化的過程是什麼情況嗎?”
又是好幾十秒纔有動靜顯出:
「你爲什麼覺得我會天天一直看着你?」
範寧一時間無話可說,他拿着花束再次端詳了一陣,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準備將一絲靈感“刺入”其中。
這一下,異變陡生。
自己的那縷靈感絲線根本還沒有探進去,僅僅接觸到其表面,這束狐百合花就突然像冰塊遇到岩漿一般消融了。
“什麼東西!?”
範寧趕緊想要脫手,但是根本來不及,就一瞬間,那些亮紅色的光質液體,就像遇到了真空吸塵器一樣,順着他的食指指尖“倒灌”了進去!
再幾秒,紅光沿着手掌上的毛細血管密密麻麻蔓延,最後在左手小臂內側形成了一支狐百合花“簡筆畫”樣的桃紅色徽記!
全程,他的身體和靈性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這個徽記也像是生在了皮膚中一樣,無法觸摸到特殊之處,也無法將其揉搓掉。
他擡起手,瞪大眼睛,死命盯着這個徽記。
“老師,我們收拾完了。”這時夜鶯小姐的聲音傳來。
“老師?”露娜見他仍站在舞臺前沿,走近幾步後又叫了一聲。
範寧只得先捋平衣袖,轉身抱起擱置在地面的吉他。
“走吧。”
街道陽光勐烈,行人絡繹穿梭。
帶着烘焙味的花香依舊濃郁,露娜依舊撐着她的小黑傘,路面依舊白得像閃光燈一般。
精神也談不上疲憊,但範寧不知怎麼,感覺當初“盛夏已至”後的抽離感又往前遞進了一層。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他覺得有些類似於前世通宵上網後,走在夏天清晨校園街道上的感覺。
“你們沒睡好吧。”街上漫無目的地逛了一陣子後,範寧問道。
“嗯......感覺有些昏昏沉沉,太陽一大眼睛也睜不開,但一時半會也睡不着,我想到中午再去補覺。”夜鶯小姐打了個呵欠。
半小時後,三人在教會安排的賽事專用旅店裡找到了瓦爾特,在夜晚遊街後,他小憩了數個小時,目前精神看起來依舊充沛。
幾人在旅店餐廳的落地窗前共同用了個簡單的早膳,對昨夜的情況做了些交流,但範寧沒在瓦爾特口中問出什麼異樣的情況。
侍從收拾盤子之際,他低頭在一張信箋紙上書寫起來。
“即日你可動身去北大陸謀個更高的總監職位,現在當了桂冠遊吟詩人,還在排名三十開外的團當常任指揮沒什麼意思,舊日交響樂團這種介於一線和頂級之間的團,對於你這種年輕的偉大指揮家來說發揮空間不小。”
範寧說完後,將信箋裝好遞了過去。
“這是推薦信嗎?”瓦爾特驚喜接過,“老師您果然還是有相當深厚的人脈。”
如果不是爲了謀求更好的發展和更漂亮的履歷,他一個聖珀爾託人也不會在四年前漂洋過海,帶着家人跑到南國的樂團來當常任指揮。
看來這個舊日交響樂團,老師雖然覺得排名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但認爲還是很適合當下自己的職業階段的。
一般來說這年頭幹指揮,職位遞增和排名遞增只能二選一,像自己這樣不僅從常任到總監,樂團還從三十多名到十一名,絕對是屬於跨了巨大一步了。
“出了名後總是有大量業內人士上門結交。”範寧風輕雲澹地笑了笑
“可以提前看看您爲我寫了什麼推薦語嗎?”瓦爾特滿是好奇。
“我也想看。”露娜眼巴巴看着紙張背面。
“可以啊。”範寧捧起一個青椰靠回座位。
瓦爾特當即抽出封內的信件,然後傻眼了。
「他想來當音樂總監。」
沒有舍勒的署名就算了,爲什麼連“布魯諾·瓦爾特”的名字也沒提?
......我是誰?我在哪?
“老師......”這位指揮家噎了口唾沫,“我覺得推薦信是不是一般寫得......會,稍微詳細點?”
“怎麼個詳細法?”範寧叼着吸管。
瓦爾特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
“比如,一般來說,是不是先應該把被推薦者的名字寫進去?還有......”
“哦沒事,這不是重點。”範寧無所謂擺擺手。
瓦爾特繼續在傻眼。
那拿這推薦信去舊日交響樂團和拿張空紙的區別在哪?
“即日你就動身。”範寧這時收斂了平日裡無所謂的神情,語氣變得稍稍認真了一點,“然後,帶上兩位師妹一起。”
“帶上她們?今天?”
“啊,老師,我們去北大陸?......”
三人全部怔住。
這麼大的安排,這麼突然,而且今天就要動身嗎?
好倉促又突兀的決定。
聊天的輕鬆氣氛突然變了。
“緹雅港口最晚的船票啓航時間是晚七點,還有一整個白天時間收拾準備,應該基本夠用。”範寧看了看餐廳牆壁上的掛鐘,然後眼神又與露娜和安的驚詫目光交織——
“瓦爾特應該沒什麼問題,露娜和安有問題麼?”
“我.....”“我們......”兩位小姑娘語調拖長。
其實她們成爲舍勒學生的事情,對於一個非貴族的商賈之家來說早已成爲莫大榮幸,家族長克雷蒂安曾對舍勒表達感激,並表態要她們好好聽從老師的安排,家中的長兄特洛瓦更是欽羨之情無處安放,但是......
“會去多久呢?”夜鶯小姐咬了咬嘴脣。
“可能,小半年時間?”範寧沉吟一番後道,“桂冠詩人和名歌手的榮譽你們都已到手,那麼現在可以理解爲新的‘遊學’或‘進修’任務。”
瓦爾特認真點了點頭。
他在南國待了這麼久,早就想謀求更高職位,儘管那推薦信有些過於讓人看不懂,但老師出手準沒錯,去舊日交響樂團任職本就是他之前希望的晉升方向。
“老師你呢?你不過去?”夜鶯小姐又問。
“我自有事要辦。”範寧說道,“之後會去北大陸游歷,也許不久,也許久點,你們跟着瓦爾特先去便是,他的這個職務含金量不小,平臺更大、機會更多。”
他這句話沒有什麼虛假湖弄的成分,將瓦爾特安排到北大陸去也是很早前就在考慮的,舊日交響樂團現在音樂總監和常任指揮雙雙空缺,雖然有希蘭在背後“主持家業”,藝術上的帶頭人卻不能長時間空缺。
尤其現在還面臨着擴展版圖的任務,範寧計劃在“名義”上低調行事,重大人事安排上則該安排就安排。反正指揮家在各個樂團間騰挪位置屬於藝術界日常新聞,瓦爾特指揮喜歡排練範寧的曲目,這點特巡廳早就知悉,他進軍心儀職位是遲早的事情。
但關於露娜和安的決定是範寧剛剛作出的。
這裡的一切正在變得越發古怪,自己亟待完成最後的第六樂章,藉助‘花禮祭’上的演出晉升邃曉者,並查出維埃恩背後的線索,解決掉“緋紅兒小姐”的問題。
還需考慮是否該應邀,去和芳卉聖殿那位具備執序者實力的聖者“伈佊”面談。
總之這一切不是非要兩個學生陪伴或參與。
範寧原本計劃第四、第五樂章的女聲獨唱和童聲合唱讓兩人分別擔任,但,換人也行。
不如讓她們直接跟着瓦爾特離開南大陸。
越早越好。
靠坐在椅子上的範寧雙臂抱胸,緩緩閉眼,語氣有些悶悶的:
“你們先回原野別墅告知親友、收拾行李吧,傍晚啓航前我去港口送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