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衣銀劍

閻王神醫道:“若無武功的證據留下,那惟一的解釋就是若華並沒有死,兇手爲了掩蓋這一事實,纔將她的‘屍首’盜走的!”他沉吟道:“你想想看,九華山莊才經大變,防範肯定極爲嚴密,此人幹冒如此大險,也要將‘屍首’盜走,想必這屍首中藏着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到的秘密。如果這秘密並不關乎他的身份,那就只能說若華當時是假死!”

辛鐵石搖了搖頭,道:“不可能的,當時我看的很清楚,那柄長劍從若華的前胸直刺到後背,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閻王神醫淡淡道:“江湖中人只知道練功打殺,於生死之事知道些什麼?要讓你這種人認爲一個人已死透了,我至少可以想出十二種法子。”他的語氣輕蔑之極,但辛鐵石心中的希望卻漸漸升起。

不錯,號稱第一神醫的閻王神醫當然有這樣的能耐,那麼……難道若華真的有可能沒死麼?

閻王神醫悠然道:“若我是兇手,我必然也不願意讓這個女子死。她活着說不定還能救我一命呢。”

他說的非常有道理——若是兇手的本意是圖謀九華老人與辛鐵石,那麼活着的若華纔有用。

這麼一說,辛鐵石心中的希望更大,他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光華。刺傷師父、誣陷下毒,這種種之事他都可以抗起來,惟有殺死若華讓他耿耿於懷,幾乎心死。此時聞說若華竟有不死的可能,當真心胸爲之一暢。

更何況說這話的乃是江湖中醫術第一的閻王神醫,這就更讓辛鐵石增加了一分信心。他臉上露出了笑容,一躍而起,大吼道:“好!我一定要將這兇手捉住,救若華出來!”他這一劇烈跳動,登時牽動身上重到無以復加的傷勢,疼得撕心裂肺,重新摔倒在地上。

閻王神醫展顏道:“不錯,只要找到若華,你所有的冤屈都可以清洗。不過不要急,現在最重要的是將你的傷勢治好。只要有三兩日的將息,我可以保證你的身體基本復原,武功能恢復到八成。”

此話剛落,就聽有人接口笑道:“那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了。”

兩人一驚擡頭,就見泱茫月色下,一人踏着月色而來。

空碧的湖水就宛如一塊巨大的琉璃,此人就踏在琉璃之上,滿天的月色盡情地傾灑在他的身側。

他的身上是一襲金衣。清幽的月色映照在金衣上,立時變得輝煌無匹,照射出那人眸子中如焚的熾烈光芒來。

尤其讓人不能不注意的,是他肩頭上扛着的一柄巨劍,這柄劍彷彿是由純銀打造的一般,散發出強烈的光芒來,幾乎連月色都掩蓋住了。

這劍好大,闊約一尺,長几八尺,簡直不似是劍,而是一扇巨大的門板。

辛鐵石臉色變了,他嘎聲道:“金衣銀劍?”

那人優雅地彎了彎腰,道:“請叫我金衣侯。”一聽到這個名字,就連閻王神醫的臉色也有些改變。

若說江湖中最古老的職業,必定會提到殺手;若說江湖中最賺錢的職業,也必定會提到殺手;若說江湖中最神秘的職業,也必定會提到殺手;若說江湖中最危險的職業,那簡直一定要提到殺手。

要做殺手,必定是高手,而且是對危險極度敏感的高手,所以優秀的殺手必定是武學天才,他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要熟知天文地理、奇門算術、人心機巧,懂得利用各種條件爲自己製造機會。這並不是一門揮劍就可以的職業,無論挑戰還是競爭都極爲殘酷而激烈,只有最謹慎的人才能存活下去。所以做殺手的人一定要堅忍,懂得犧牲,低調而神秘,永遠隱藏住自己。

但有一個殺手卻不同,他非常高調,甚至在殺江南大俠葉空天時,他竟然親自將殺手帖送到了葉空天的手上,當着爲葉空天祝壽的滿堂賓客,歷數他三十一條罪狀,將他問得啞口無言後再將他殺死。

這就是金衣銀劍,獨一無二的殺手。

只是他更喜歡別人叫他金衣侯,因爲他年紀不大,卻已富比王侯。

即使在武林中,敵國的財富也是很令人豔羨的東西,他很願意讓別人羨慕他。所以,他從不介意在人前張揚自己的奢華。

這本來是一件很庸俗的事,但恰恰他做來,卻顯得十分自然。

能將炫耀做成一種優雅,一種個性,一種精緻的生活態度,也是相當難得之事。

單靠這些,並不能讓他竄起成爲風頭隱隱更在柳月刀、解憂刀之上的少年高手,他最奇特之處,在於他做殺手所收的酬勞,並不是金錢,而是這個死者的罪孽。只有十惡不赦的壞人,才能請動他手中的這柄大劍。

他殺關東大豪呼瑪爾時,竟不惜賣身爲奴,在呼瑪爾家做了整整一年的苦工,直到確認呼瑪爾的確壞事做盡,纔在呼瑪爾大宴賓客之時,將他從肩到腳劈成了兩半。

所以,金衣銀劍最可怕的並不是他掌中的大劍,而是當他找上你的時候,就已確定你是個壞人。當他殺到第十八個人時,已沒有人敢懷疑這一點了。

所以,金衣銀劍是最可怕的殺手,因爲他殺的並不只是你的人,還有你的名聲。而江湖中人看重名聲,更遠遠在生死之上。

現在這個傳奇一般的金衣銀劍,就踏着月亮波紋而來,輕輕地站在了辛鐵石的面前。

他微微笑着,等着辛鐵石說話。

辛鐵石卻笑不出來。就算笨蛋也能猜出來,金衣銀劍是來做什麼的。

難道在江湖人眼中,他已經如此十惡不赦了麼?

辛鐵石默然着,近距離看來,金衣銀劍肩頭上扛着的巨劍尤爲明亮,直射進他眼睛的深處。他有種想舉手遮住的衝動。

就聽金衣銀劍笑道:“我本來還想跟你交個朋友的。”

湖面上的風吹起他身上的金衣,將光芒敲得滿地都是:“聽說九華老人的弟子辛鐵石乃是第一豪爽之人,就算街頭上的乞丐、大獄裡的囚犯都能跟他交朋友,而且肝膽相照,從來不做對不起朋友之事,也從來不讓朋友失望。很可惜,我一直要殺人,沒空找你。”

辛鐵石苦笑了笑,道:“你最好還是不要跟我做朋友,我最近正走黴運。”

金衣銀劍道:“所以我就更後悔了,如果我早一步認識你,我現在就可以嚐嚐爲朋友而戰的滋味了……你知道,殺手最怕的不是危險,不是辛苦,而是寂寞。”他的眸子中有寂寞,所以辛鐵石點了點頭,道:“我懂,尤其是看着血從劍下冒出的時候,那就是寂寞的聲音。”

金衣銀劍默然,在這清冷的月下,想着血從那些頭顱中噴出的微微嘯音,他心中的落寞更重。

金衣、銀劍的光芒下,他的人更顯得黯淡:“所以我現在一點都不想殺你。因爲我不想讓我的寂寞更深。所以你一定要證明給我看,你並不是個壞人。”

“但謝大俠給我的時間並不多,所以你一定要抓緊時間。爲了讓你感受一下壓力,我特意帶了這柄銀衣劍來。金衣侯、銀衣劍,這纔是我本來的名字啊。”說着,他慢慢擡手,將那柄長大到有些滑稽的銀衣劍握在了手中,遙遙指向了辛鐵石。彭湃的劍光隨着這簡單的動作,宛如秋潮怒卷,向辛鐵石涌了過來。

比較起來,他的劍上的殺氣還沒有荀無咎強,但銀衣劍那璀璨的光芒以及巨大的劍身卻增強了劍氣的威力,恍惚之間,就宛如一座銀色的宮殿,向辛鐵石撼了過來。

辛鐵石深深吸了口氣,他手中握着的青陽真君佩劍,名氣、材質絕對不亞於這柄銀衣劍,但他的傷極重,真氣幾乎已枯,稍微一動,心肺之間便宛如刀砍斧鑿一般,痛徹入骨,那柄寶劍無論如何都提不起來。

連番激鬥,強運懶龍血激動飛血劍法的結果,就是他全身的精血已基本耗盡,幾乎成了個廢人。在銀衣劍宛如炙日一般的轟壓下,辛鐵石一時大汗淋漓。

金衣侯惋惜地嘆了口氣,偌大的銀衣劍突然揮起,在空中輕靈地翻起了一串劍花,跟着怒劈而下。

劍勢才起,劍壓滋生的狂風四溢而出,將那銀湖之水轟然捲起,帶着嘯浪之聲,向辛鐵石當胸劈了過來。

辛鐵石咬牙怒喝,堪堪將長劍拔出,如此沛然的劍氣便衝捲到了身前。立時他只覺前胸、兩肩、雙腳、頭顱都被一股巨力擊中,連劍帶人向外激射而去。

這一劍金衣侯絕沒半分留情,若不是那柄青陽真君的佩劍替他消解了少許劍壓,他只怕已筋骨盡斷,死在這一劍之下了。

江湖最可怕的殺手,這一名號,果然名不虛傳!

辛鐵石勉力用長劍支住自己的身軀,卻禁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金衣侯大劍遙指,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傳說連柳月刀與解憂刀都做了你的朋友,我本以爲像他們這樣眼高於頂的年輕高手,是不會結交庸才的,看來是我錯了。那就索性殺了你吧。”

銀衣劍揮動,一陣獵獵的銀光從劍身上剝離而出,宛如層層絹衣飄帶,附着在劍周。這便是金衣侯獨特的劍氣:劍衣。

金衣侯劍勢一引,那些錯亂的銀光倏忽之間聚合成一柄柄透明灼亮的劍形,破空向辛鐵石飛了過去。

辛鐵石強提了三四次真氣,方纔勉力將那柄長劍提起,卻聽一聲大響,一柄光劍貫空而來,猛力撞在他的劍身上,長劍立即脫手而出,跟着兩柄長劍嘶然飛至,辛鐵石一陣踉蹌後退,就聽奪奪奪一陣輕響,光劍依次插在他身前的土地上,排成整齊的一行。

辛鐵石臉上變色,顯然,金衣侯還是手下留情,否則以他對這虛空劍氣的精妙操控,只怕只需一柄就可以將此時的辛鐵石格殺!

淡淡的,閻王神醫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想不想恢復武功,替自己爭一口氣?”

辛鐵石苦笑道:“恢復武功?你別逗我開心了。”

閻王神醫道:“你過來。”

雖然閻王神醫醫術極高,但要頃刻之間將他這殘敗之身治好,恢復他的武功,辛鐵石還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的。

畢竟醫術只是醫術,而不是法術。

但閻王神醫此前的一番話讓他極爲拜服,此時情不自禁地走了上來。

人到了絕望之時,都免不了要相信奇蹟的。

閻王神醫取出幾根尖尖細細的銀針,他的手仿若蘭花一般,這銀針夾在他尖長的手指間,就宛如玉蕊冰絲,隨着閻王神醫手微擡處,一齊刺進了辛鐵石後頸脊椎間隙裡。

立即一股尖銳的痛楚順着脊髓直達於大腦深處,辛鐵石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嘯,一時只覺周身都彷彿置身在烈火之中,幾乎被烤成了碎片。他身子不住地顫抖着,那些銀針隨着顫抖緩緩向脊椎深處鑽去,每多進入一分,他的痛苦就增了幾倍。

辛鐵石的嘶嘯聲漸漸變成了蒼狼的悲嗥。但這極度的痛楚卻將原先那些刀傷、劍傷、掌傷的痛楚一齊壓下,就連他那幾乎乾涸的真氣,也似乎被這痛楚激動,倏然強烈了起來。辛鐵石用力地握住寶劍,他忽然站了起來。

那痛楚彷彿是一隻鞭子,猛烈地抽擊着他。辛鐵石就覺得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麼,來緩解這股狂暴的戾氣。

恍惚之間,他的臉色變成了一片血色,眼睛也重新赤紅!

他盯住了金衣侯。他胸中升起一股悶氣,一瞬之間只覺眼前這個人可惡之極,必要殺之而後快。

突然間,他虎嘯一聲,連人帶劍化成了一股狂暴的紅色旋風,向金衣侯衝了過去!

金衣侯笑道:“這纔像話。”他舉起銀衣劍一架,辛鐵石轟然撞在了劍身上。

金衣侯臉上閃過一絲訝意,辛鐵石這一劍竟然完全沒有了先前的疲乏,內力強悍暴烈之極,宛如隕石突降,幾乎將銀衣劍上的劍衣擊散!而辛鐵石的劍氣狂猛霸悍,一波連着一波,不住地向劍身上撞了過來,眼見他口中呼嘯連連,劍氣更是兇悍,竟似沒有盡頭一般。

金衣侯真氣一提再提,卻仍是抵擋不住,情不自禁地退了半步。

兩人劍氣鼓涌,直激起連天洪濤,轟然跌落,就如玉山推倒一般。

辛鐵石倏然凌空躍起,一閃之間,寶劍耀電赤芒,怒卷而下。

金衣侯此時已完全沒有了先前的輕視,銀衣劍斜擺,層層劍衣連綿而出,就宛如一座巨大的劍之堡壘,將他全身護的嚴絲合縫。

辛鐵石一劍穿下,直擊在他的劍身上。

只聽噹的一聲大響,劍衣巋然不動。辛鐵石借勁凌空躍起,身子宛如大鷹般迴旋盤舞,跟着又是一劍擊下。頃刻之間,連擊了十餘劍,一劍更比一劍凌厲,卻始終無法擊破金衣侯的劍之屏障。

金衣侯笑道:“技止此爾!”他的身子轟然怒衝而上,銀衣劍上的劍衣更濃,護着他猶如一座巨大的劍之宮殿,搖空衝舉。辛鐵石正要下刺,帶起無邊劍衣的銀衣劍已狠狠地撞在了他的劍上。

連綿的劍衣帶着久蓄的劍勢沖天而出,辛鐵石一柄劍哪裡抵擋得了?瞬間無數劍衣衝破了他的長劍,奪奪連聲響,都射在了他的身上。

辛鐵石啞聲嗚嘯,身子轟然跌落,一口鮮血噴出,身子忽然劇烈抽搐了起來。後頸銀針帶來的刺痛更甚,但他卻連半點真氣也已無法凝聚。

緩緩地,金衣侯將大劍重新抗到了肩膀上,衝着辛鐵石優雅地鞠了個躬,微笑道:“想必這一戰會讓你對我要殺你的決心有所瞭解,那麼……就趕緊證明自己的無辜吧。”

他再度轉身,對閻王神醫笑道:“驚擾了神醫,實在罪過。”說完,他長歌道:“大好頭顱今猶在,只惜流年歲月改。試喚名刀斫頭顱,不倩紅袖空酒杯……”長歌未已,他踏着晃銀迭雪的湖波清月,漸漸走遠了。

辛鐵石心中涌起一陣悵惘,被這歌聲一唱,他身上的傷痛似乎輕了些,心頭的苦楚翻涌而起,一時不能自已。閻王神醫走上前來,在他的頸部前後左右拍了幾下,那銀針就猶如小蛇一般,扭動着從他的後頸彈了出來。

銀針才一離體,辛鐵石長出了一口氣,就覺身子空乏,心頭煩惡,連一絲力氣都沒有了。

他所有的力氣都彷彿隨着這銀針的抽出,完全抽離了身體。辛鐵石努力地張開眼睛,只覺眼前一片恍惚,連那輪明月都看不清楚。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堅持不了多久,也許就是下一刻,他就會永遠睡去,再也不能醒來。

閻王神醫淡淡道:“想不到這個殺手倒很理解生死的精髓,‘頭顱要倩名刀斬’,倒能得我之三昧。”

辛鐵石几乎哭了出來。他實在不明白,一個做醫生的,爲什麼口口聲聲的都是死。這樣的人憑什麼叫神醫?他忽然很想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要見到這個什麼勞什子的神醫了。

他簡直就是閻王,而不是什麼神醫。再讓他“治”幾下,只怕自己當真變成鬼了。

閻王神醫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放心,有我在,你變不了鬼。”

辛鐵石大駭,難道閻王神醫竟會傳說中的讀心術?

閻王神醫不再理他,道:“現在我先用鍼灸之術將你的傷勢遏制住,屏住你的氣血,免得飛血劍法引起的戾氣反衝心房,加重你的傷勢。然後再用草藥培養你的元氣,增補你失去的精血。等獵到懶龍血之後,我再將你這條胳膊治好。只是這鍼灸之術有些疼痛,你且忍一下。”

辛鐵石點了點頭。

痛有什麼可怕?他斬斷了自己一條胳膊,然後又被閻王神醫如此惡整,幾乎丟掉了一條性命,還怕什麼疼痛?

閻王神醫放下背後的玉匣,打開來,抽出十幾根銀針,命辛鐵石在湖岸上躺好了,先下了八根針,將他的四肢釘住。辛鐵石就覺那針才一入體,自己就彷彿被點了穴一般,身體再也無法行動分毫。反正性命早就交在了閻王神醫的手中,管他要做什麼呢!

閻王神醫跟着取出幾根針來,頭一根針長一尺三分,閻王神醫提起來,緩緩從他的眉心插了進去。

辛鐵石只覺心驚膽顫的,他眼睛緊盯着銀針緩緩落下,竟然完全沒入他的腦顱中。然後閻王神醫又取出一枚針,約兩尺二分,向他的心口插了進去。辛鐵石甚至能夠感受到自己心房波波跳動着,然後被這枚銀針緩緩刺破,再貫穿而入,雖然的確沒有半分疼痛,但親眼看着這些針刺進自己的身體,卻仍舊不免緊張。

閻王神醫一枚枚銀針刺下,分別貫入辛鐵石的腦、心、肝、脾、肺、腎、膽、腹,道:“我用玉陽針按先天八卦釘住你的內腑,再用青陰針按後天八卦釘住你的四肢,按照先天后天相生相成之理,隔絕你的氣血,使你的傷勢不會影響你的根本。只是先天后天強行分開之後,便會滋生大痛苦,你要小心了。”

辛鐵石點了點頭,他尚不是很在意,突然之間,他吸進去的一口氣就宛如烈火一般轟然燃燒而開,隨着他一吸之間,滾滾怒涌,穿過喉管,直達肺部。然後在肺中化成極爲細小的火舌,強行跟血液融合在一起。他的血液立時就沸騰起來,變成滾水一般,從身上那細小的血管開始,漸漸越匯越大,火山噴發一般直貫入心房中。

這一下,辛鐵石几欲暈了過去,那烈火、滾水層層不休,在他身上猛烈地轟炸着。這烈火地獄一般的罪受了半個多時辰,閻王神醫方纔將那些銀針取了下來,辛鐵石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卻忽然發現,他身上的傷已不那麼痛了。

傷仍然是傷,只是痛楚大爲減少。但他丹田中卻一片空空蕩蕩的,這些年來性命交修的內力,卻是半點也沒有了。

閻王神醫並沒有解釋爲什麼這樣,辛鐵石也沒有問。到了現在這地步,除了聽閻王神醫的,他還能做什麼?

突然,湖岸上走過來一個人。他似乎在害怕着什麼,走起路來畏畏縮縮,腳步很輕,眼睛骨碌骨碌地轉着,不住向四下看來,哪怕是濤聲蟲鳴,他都像受到了驚嚇一般急忙站住,等確認了聲音的來源之後,方纔繼續走動。

來人等到了辛鐵石身前兩丈遠處,才停住腳步,臉上露出了諂媚的笑容。只是他的樣子太猥瑣,可實在引不起別人的好感。

閻王神醫皺了皺眉,辛鐵石問道:“閣下有何貴幹?”

來人彷彿很害怕辛鐵石一般,直勾勾盯着辛鐵石看了許久,突然一笑,胸脯高高挺了起來:“你知不知道獅子身邊一般會跟着什麼?”

辛鐵石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那人臉色更是得意:“是鬣狗,一般獅子抓住獵物後,都不會吃完,身小力弱的鬣狗就等着獅子走後,揀一點殘骸吃。獅子吃的是獵物最好的部分,但鬣狗也可以混個不飢。”他笑了笑,指着自己道:“我就是鬣狗,專門跟着殺手的鬣狗。殺手在哪裡,我就跟到哪裡,也混了個衣鮮肚圓。”

辛鐵石心沉了沉,道:“這裡沒有殺手。”

鬣狗又笑了:“殺手在的時候我絕不出現,因爲我是鬣狗,不想做獵物。只有殺手走了後,什麼危險都沒有了,我纔會出現。”

他得意地笑道:“我暗中觀察了半個多時辰,發現金衣侯實在不錯,這麼肥的獵物一口不吃,竟然全留給了我。要知道,閻王神醫這樣的名人,身上怎麼都藏了幾件寶貝,隨便都能賣個好價錢的。”他得意地笑了起來,似乎篤定知道這些全都會是自己的。

辛鐵石緊了緊手中的長劍,冷冷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鬣狗驟然吃了一驚,瞪圓了眼睛看着辛鐵石的寶劍,情不自禁地後退了幾步。慢慢地,他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意,眼睛緊緊盯着寶劍,露出了貪婪之色:“如果我沒看錯,這是青陽真君的佩劍吧?那可真是揀了寶了。華音閣主正要尋一柄真正的名劍,我若是將它獻過去,他怎麼不得給我一千兩銀子?”他越想越得意,卻又不敢大聲笑出,牙齒緊咬着,笑聲擠了出來,吱吱作響。

辛鐵石冷冷道:“只要你能拿到手,我一定會送給你。”他已看出來,這隻鬣狗不但武功低微,而且極爲膽小。若是他還有一分內力,就可將他驚走。可惜現在他身上連一絲力氣都沒有了。

當此之際,除了虛張聲勢,還能有什麼辦法?

鬣狗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之色,又退了一步,跟辛鐵石拉開距離,笑道:“你不要騙我了,我前前後後看了半個多時辰,早就確定你一點武功都沒有!”

辛鐵石哼了一聲,臉上絲毫聲色不動,道:“既然如此,你怎還不過來拿?”

鬣狗看着他手中的長劍,貪婪地吞了口水,笑道:“你想趁我過去的時候刺我一劍,是不是?我纔不上當呢!”

辛鐵石悠然道:“你若是不來拿,那我們可就走了!”

鬣狗猛然跳了起來:“不許走!你們是我的!這些寶物全都是我的,你們別想拿走!”他重重地喘息了幾口,突然格格地笑了起來:“我本早就籌劃好擒你們的方法了,給你一通胡說,差點忘了呢。”

他從懷中取出一物,臉上神色更是得意:“這是雞鳴五更斷魂香,既然你已經沒有武功了,自然無力抵抗。我只要迷昏了你,然後再宰了手無縛雞之力的神醫,可不是想拿什麼就拿什麼?”他晃火摺子將斷魂香點燃了,點點渾濁的煙氣向辛鐵石飄了過來。

辛鐵石禁不住滲出了一絲冷汗。身無點力的他,實在無法抗拒這迷香之力!一旦將他毒暈之後,只怕這鬣狗不但要搶劍,勢必順手將他殺了,以絕後患兼且祭劍。

危在頃刻,但此時任他想破了腦袋,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閻王神醫卻絲毫都不驚慌,淡淡道:“你知不知道,這柄劍爲什麼號稱青陽劍?”

鬣狗饒有興趣地道:“爲什麼呢?”

閻王神醫慢慢攤開手,道:“因爲劍柄上本來鑲着這顆青陽珠的。”他手白如玉,這顆青陽珠在精白中透出一絲青氣,跟更深處的紅光繚繞在一起,似乎有極細的毫光從珠身上射出來,照耀着整個大千世界。

那珠子好大,幾乎佔了閻王神醫半個掌心,不住滴溜溜滾動着,顯見是絕世的珍寶。

鬣狗發出一聲貪婪的怪叫,大聲嚎道:“給我!快些給我!”

閻王神醫微微一笑,將珠子扔到了他面前。鬣狗催促道:“快!快將劍也扔給我,我……我饒你們不死!”他生恐辛鐵石不相信,使勁掐滅了迷香,快速地向辛鐵石點着頭,笑容滿面。

辛鐵石不知道閻王神醫爲什麼這樣做,但他忖度閻王神醫的意思,也揚手將青陽劍扔到了鬣狗的身前。

鬣狗緊緊盯着劍與珠,一面瞟着辛鐵石與閻王神醫,直到確認他們沒有什麼陰謀之後,他一個箭步,匆忙地將劍珠搶在了手中,怪笑道:“我的!這是我的!”

閻王神醫淡淡道:“你放心好了,這柄劍與珠都是青陽真君親手交給我的,絕不會錯的。”

他不這樣說還好,越這樣說,鬣狗就越是懷疑,他的眼珠子一陣骨碌碌地轉動,突然喜道:“有辦法了!”他拿起那顆珠子,向青陽劍的劍柄上鑲去。

如果是騙人的,這片刻工夫,自然無法找來恰好一樣大小的珠子,只要看是否跟劍柄的鑲孔是否相符,便可以確定這珠劍是否是真的了。

鬣狗實在很爲自己的聰明而得意。

隱在輕紗之後的閻王神醫的臉色如何,沒有人知道。

鬣狗暗暗發誓,無論這珠劍是否是真的,他都要將這兩人殺掉,否則青陽真君知道他的青陽劍在自己手上,找尋了過來,那還得了?

他一面籌劃着,一面將這顆珠子鑲了上去。

出乎他的意料,這珠子竟然恰好跟鑲孔一樣大小,就如天生的一般,嚴絲合縫,竟無半點空隙。鬣狗大喜,這柄青陽劍是真的!他狂笑着,舉着劍叫道:“多謝你們給我這麼好的一把劍,那麼,我該先殺了誰呢?”

他揮舞着寶劍,緩緩走了過來。

他實在非常喜歡欣賞獵物那痛恨而後悔的眼神,這讓他感覺自己也是個高手了。

但閻王神醫與辛鐵石的臉色都沒變。

輕輕地,閻王神醫數道:“一、二……三!”

鬣狗不知道他在數些什麼,大概是數自己剩下的時間了吧?

就在閻王神醫數到三的時候,猛然一蓬青色的火焰從青陽劍中炸開,宛如太陽一般轟然掃擊而出,鬣狗一聲怪叫,全身被這團青焰包住,熊熊燃燒了起來!他怪叫着,使勁拍打着,企圖想摔脫這火焰,但火焰卻越燒越大,順着他的耳、鼻、口竄進了他的內腑,更猛烈地燃燒起來。

鬣狗驚恐之極,他突然使勁竄到了湖水中。青焰漸漸止息,但他的身體卻成了一截焦炭,浮在了水面上,洪波涌起,漸漸推遠了,就如一片敗葉一般。

這青焰已奪去了他所有的生命,包括他的慾望,他的醜惡的靈魂。

辛鐵石一時有些慨然,他緩緩走到湖水中,撈起了那柄長劍。他不敢拿劍柄,用兩塊大石頭夾住了劍身,摔在了湖岸上。

此時的青陽劍已完全黯淡,再也沒有灼天的烈焰。但辛鐵石看着它的眼神,卻有些恐懼,有些敬畏。

青陽真君本就是個魔頭,他的佩劍,自然也是一柄魔劍,這劍上青炎,難道就是地獄中的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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