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之軒原本是在宮門前等顏伶俜, 可左等右等都沒見她出來,還以爲她此後要長留宮中和南宮珏相守。情緒萬分低落時,林筱悠跑來拍着他的肩膀, 勸他先離開一陣, 讓雙方都冷靜一下。
尹之軒覺得言之有理, 回屋漫不經心收拾了包袱, 臨走前拉着林筱悠多次囑咐, 若是伶俜尋他了,一定要告訴他,他立馬就從城郊趕回。當時, 林筱悠點頭如搗蒜,可轉頭就跑去宮門口演了一齣戲。
在尹之軒不辭而別之後的第三日, 顏伶俜沉不住氣了。但她總歸是個捕頭, 內心即使暴走, 表面還是一派平靜。她再次回到尹之軒京城的住房,四處翻了翻。
林筱悠跟在身後, 小心翼翼問:“伶俜,你發現了什麼?”
她指了指尹之軒的衣櫃,“他只帶走了兩套衣服,以他臭美的性子,肯定沒去太遠的地方。”然後又指了指他的藥箱, “常用藥物他也沒有拿走, 不像有任務。此外, 他十分討厭蚊蟲, 可驅蚊香包他卻一個都沒帶。”
顏伶俜秀美微蹙, 盯着他的屋子又看了一圈,最後得出結論是:他這趟門, 出的很不走心啊。
林筱悠尷尬的假咳了一聲,“伶俜你對尹大哥真是……瞭如指掌。”
聞言,顏伶俜卻微愣,竟有淺淡的紅暈爬上她的臉頰,她翻了翻書桌上的幾本書,以此來掩飾內心的波動。卻無意看見一個她未曾見過的盒子,一時好奇打開,竟從裡頭髮現了一張房契。
她眼前一亮,將房契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眉目舒展開來,臉上終於有了欣喜的表情:“小悠,原來他還在城南那兒有處住所。”她略微沉吟,“從這,如果是穿過南面的那個小樹林,去那兒只消大半時辰……”
林筱悠從未料到尹之軒的住所會被伶俜找出,又聽她方纔所言,她心裡咯噔一下,忙問:“伶俜你……你不會是現在要、要去找尹大哥吧?可現在天已經黑了……”
“無妨。”
顏伶俜打定主意後,立馬就準備出發。林筱悠拉着她,勸道:“伶俜,黑燈瞎火的,還是別去了,再等等……說不定尹大哥明天就回來了呢。”
夜晚走山路之類的對伶俜是小菜一碟,她朝林筱悠笑了笑,“反正我現在也閒着,我去那看一眼,若是他不在,我明日也好去其他地方找找。”
看着顏伶俜風風火火離去的背影,林筱悠內心只希望伶俜這一次,能夠看清自己的內心。可沒過一刻鐘,天邊已是滾滾烏雲,夏日的暴雨,說來就來。
林筱悠正準備帶傘去追顏伶俜,卻迎面撞上了尹之軒,林筱悠目瞪口呆,指着他說不出話。尹之軒因避雨跑的急,在林筱悠身邊呼呼喘氣,一邊還拉着她迫不及待的問:“伶俜從宮裡回來了麼?”
見林筱悠點頭,尹之軒眼裡都亮着光,沒等筱悠開口,他又期待的問:“她……有沒有想我?反正這幾日我見不着伶俜,我挺難受。”
此刻豆大的雨點已經噼裡啪啦的砸下,因雨大且急,雨滴每一次落下都濺起片片水花。林筱悠顧不上多說,把懷裡的兩把傘往尹之軒那一塞,指着伶俜離去的方向,急道:“伶俜穿林子去城南找你了!快追!”
尹之軒愣了半秒,表情不知是喜是憂,待反應過來,抱着傘轉身就往雨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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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在臉上生疼,周遭唯有雨打樹葉的噼啪聲。林子裡岔路衆多,雨急夜黑,尹之軒一顆心都懸了起來,一邊往林子深處走,一邊大喊着伶俜的名字。
可除了自己的呼喊,以及咚咚的心跳聲,他卻再也聽不到其他迴應。
“伶俜!你在哪?快回我!”尹之軒幾近抓狂,雨水溼透了全身,衣服黏在身上更是加劇心底的焦躁。
林子快要走穿,尹之軒也不見顏伶俜的身影。論顏伶俜的腳力,不至於這麼快走出這片林子啊,他不由擔心她是不是意外,喊得更是大聲了。
雨水順着臉頰留下,尹之軒喊累了,停下腳步大喘氣,又望了眼漆黑寂靜的四周,他不由自責道:“我錯了,伶俜,我錯了,我不該不辭而別!你在哪啊……”
就在此刻,同樣一身溼透的顏伶俜,總算是出現在他眼前。她聽到尹之軒的呼喊,便順着聲音來尋他,見他好端端的站在眼前,心裡竟然又莫名騰起了無名火,不辭而別……真的很過分啊。
尹之軒彎腰撐着自己的膝蓋,在那呼呼大喘氣,擡眸就見伶俜站在那兒,緊握劍聲,不言不語,他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伶俜眸中慍色逐漸增多,末了,冷着臉,扭頭轉身就走。
尹之軒哪裡肯,急忙站起身,三兩步追上伶俜,從她身後將她緊緊抱住。
“撒手!”
尹之軒連連搖頭,反而加重手臂力度,讓伶俜動彈不得。伶俜氣急,擡腳就往他腳背踩去,尹之軒疼的嗷嗷喊,卻閉着雙眼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大喊道:“不放不放我不放,小師妹是我的!”
顏伶俜氣的沒話說,可掙又掙脫不開,只好嗔道:“無賴。”
過了一會兒,見伶俜終於不怒了,尹之軒笑嘻嘻的將伶俜身子板向他站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雨後夜空裡最亮的那顆星子,“伶俜,你在乎我,我很開心。真的。”
伶俜卻不提這事,徑直問道:“那日,你在宮門口站着作甚?”
尹之軒少有的緬甸一笑,弱弱道:“你知道了啊……額,我、我以爲,以爲你進了宮,就再也不回來了呢……”見伶俜丟給他一個白眼,他連連道歉,“我錯了我錯了,我們家小師妹纔不是攀龍附鳳的那種人,我不該對你這麼沒信心……”
伶俜微嘆,朝他解釋:“我和他,已經結束了。”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不,其實我們從未開始過。”
尹之軒聞言,呆呆的望着顏伶俜,好一陣子才消化了伶俜的意思,臉上泛起喜色,他又靠近了她一步,微微俯視着她,期待而又緊張,“所以,伶俜,你……你可以接受我麼?”
顏伶俜卻垂眸,暫不答話。雨勢已收,烏雲散開,偶爾有月光傾撒在林間,葉間殘留雨水反射微光。她低着頭,只道:“我們……先回城吧。”
尹之軒眸光漸暗,可看了眼兩人落湯雞的模樣,也只好如此。伶俜在前頭默默走着,他就在後頭默默跟着。
回去的路說遠不遠,說長不長,兩人靜默了一段時間,氣氛快尷尬到一個臨界值時,伶俜便支支吾吾開口,“其實……並不是他的原因,是、是我自己的問題。”
收到伶俜疑似拒絕的訊號,尹之軒加快幾步,與她並肩而行。他遲疑接道:“這就是你這幾天的考慮結果?”
伶俜嘆了口氣,停下腳步,垂頭道:“師兄,我不想連累你。”
她是個捕頭,面對的經常是殺人不眨眼的罪犯,她的生命不知道會在什麼地方畫上句號。她對他的愛,或許會成爲傷人的利器。那日驚風寨中,不正是因爲她的原因,他纔會受傷中毒麼?上回萬幸只是小傷,但誰又能保證下一回不是生死劫難?
伶俜伶俜,孤苦伶仃。她一個人,就算只有無盡的孤獨相伴,可至少,她不會拖累別人。她如今即使是名捕,可總有敗的時候。如果某一日她不幸敗了,她大不了成爲孤魂一縷,卻不至於讓尹之軒受制於人。她不想,也不願讓尹之軒再爲了她,多添一道傷口。
尹之軒扶着伶俜的肩膀,眸中好似有怒意,“連累?這是什麼話!伶俜,我原以爲,我是輸給南宮珏,我還在想,如果他能給你你所想要的,那我放手也無妨。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拒絕我的理由,是因爲你自己的逃避。”
伶俜倔強的扭頭,不去看他。尹之軒撫上她的臉頰,轉而心疼道:“伶俜,你是在害怕我們成爲彼此的負擔麼?可不管你承不承認,我已經成爲了你的軟肋,我已經是影響你最有力的武器。這一切一切,都不會因爲你的逃避而改變。你忘了麼,我與你,一樣是捕頭,我們誰也算不上連累誰。既然喜歡了,爲何不大膽面對呢?”
“我不敢、我不敢……”伶俜眸中含淚,聲音發顫,卻始終不擡頭,直到眼淚悄然滑落,掉入尹之軒的手中。
她連連搖頭,“我不要你喜歡我,我不要你爲我受傷,我不要……再眼睜睜看着我心愛的人離我而去……”伶俜痛苦的將腦袋抵在尹之軒胸前,泣不成聲。
他永遠都是精力充沛的在她身邊笑着鬧着,處理疑難案件也是手到擒拿。這樣一個讓人驕傲的尹之軒,竟然會因爲她受了傷。她有時候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煞孤星,所以纔會害死自己的父母,連累身邊親近之人。
尹之軒也不再多說,只抱着她,讓她暫時哭一場。伶俜自己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記得後來好像將整個人都哭幹了,迷迷糊糊聽到尹之軒對她說:
“我會努力活着,絕不讓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