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一句話,讓審訊室和病房裡的氣氛同時變得緊張起來。談靳楚和程屹更是將關切的目光,投向了祁妙這位案件中的受害者。
小姑娘獨自坐在病牀上,瘦瘦小小的一團,腿上還打着石膏,瞧着多少有點可憐勁兒。但她此時此刻,卻硬生生地頂住了女人話裡無形中的壓力,展現出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冷靜。祁妙鬆開握在水杯上的手,緩緩收攏於身前。
這是一種防禦姿態。
談靳楚看得出來,她在害怕。
害怕女人所謂的“革命尚未成功”,會繼續傷害到自己。可她還是勇敢地直視鏡頭,壓抑住聲音裡的顫意,問道:“然後呢?你們的革命,接下來還想要幹什麼?”
“後續的計劃可能有變。”
女人平靜地回答她:“至於具體會怎麼做,就不是我這個待在拘留所裡的人,能瞭解到的了。”兩邊的警察們又是一驚。
他們這個組織……居然要在已經引起警方高度重視的情況下,繼續作案?程屹劍眉上挑,臉色很黑。
這得囂張成什麼樣啊?
祁妙問:“你們的目的呢?就只是爲了引起別人的注意,想要被別人看見嗎?”她在這個時候,居然還能做到站在對方的角度來考慮問題。
“我聽劉隊說過,你一開始,是因爲車禍肇事者遲遲得不到應有的懲罰,才被迫走上違法犯罪道路的。”“世界上沒有一模一樣的感同身受,我知道我也不能勸阻你什麼,可是——”祁妙擡起頭,眼神真摯而懇切。
“你可以看看面前的警察,還有我身邊的這兩位,他們都在秉公執法、維護社會公正秩序,是非常值得信賴的人。或許你曾經在B市的那個小縣城經歷過很多的黑暗過往,但現在,你已經走到了陽光下,可以被人看見了。”
“被人看見了也不會怎麼樣。”
女人落寞一笑,“遲到了太久,又遲到了太多次,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不過好在……”她盯着那副戴在手腕上、冷冰冰的銀色手銬,扯了扯嘴角,“撞死我父親的肇事者,也已經死了。”
見到視頻裡女人的此般神態,祁妙心裡莫名有些酸澀。
複雜的感受頃刻襲來,讓她的嗓子好像也變得乾乾的,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她只好又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潤喉。
再看向鏡頭時,迅速整理了情緒,企圖繼續曉之以理。
“動用私刑來一命換一命,這樣的結果,對你而言就是有意義的了嗎?”“動用私刑?”
女人靠回椅子裡,從容不迫道:
“說這話得講證據,我只坦白了替換調味料的事,動用私刑的罪責,我可不認。”祁妙的腦子轉得也很快,她立即改口:
“隨便你認不認,找證據定罪是他們警察的工作,不關我的事兒,我更在乎的是我自己的安危。”女人微笑着點點頭,“這樣就很好,妙妙,有些時候,人自私一點才能活得更開心。”
祁妙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我恐怕沒什麼開心日子了吧……你們後續的計劃,難道不會影響到我嗎?”女人說:“會不會影響,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祁妙瞳孔一震,猛地盯向鏡頭,“……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們的組織,接下來不會再做什麼傷害你的事。”
但聽了這話,祁妙卻沒有產生什麼高興的心情,而是瞬間想到了一個人——“陳想……”
她眉頭緊鎖,聲音發顫,質問道:“你們要對陳想出手,是不是?!”女人不贊同地輕輕“嘖”了一聲:“你看看,有時候聰明點兒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兒。”祁妙的語氣有些着急:
“你們到底還要幹嘛呀?是打算替操場埋屍案中死去的江銀梅報仇嗎?可那又關她兒子什麼事?兇手陳愛民已經被抓起來了啊。”女人避而不答,只是說:“妙妙,這件案子交給警察們調查就好,你就不要再摻和進來了。”祁妙很是困惑,一個關在拘留所裡的嫌疑人,現在反過來在勸導自己?她有些不解,思緒一片混亂之中,卻抓住了重點,沒有被女人帶偏話題。祁妙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你剛纔說的計劃有變,是指工廠電腦的留言,對不對?”
“對。”
女人承認,“6月2號那天,警察接到了你的報案電話,將兇手之一的陳愛民抓了起來,直接就打亂了我們原定的計劃,同時,也讓我們注意到了你通靈能力的存在。”
病牀邊一步之遙的椅子上,談靳楚眉頭一蹙,微微眯起了眼。原來是在那個時候,這幫人就盯上了妙妙……
而這個被捲進危機中的無辜小姑娘,此時此刻竟沒有一句怨言。居然還想着替他們這些警察,從女嫌疑人的嘴裡問出更多有價值的信息。“那你們原定的計劃是什麼?”“自然是……把他們父子二人都給殺了。”
視頻通話裡傳來漫不經心的語氣,似乎把殺人說的比做飯前殺只雞還輕易。審訊室的警察們一瞬間就戒備了起來。
女人還在旁若無人地繼續道:
“A市公安局的刑警們既然早就介入了調查,那想必——陳想會在端午節過後舉辦婚禮的事兒,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吧?”祁妙攥緊拳,面對一個已然展露殺機的嫌疑人,無畏不懼地問下去:
“你們要在婚禮當天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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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那可是他們父子倆挑好的黃道吉日。”
女人垂下眼,看向銀手銬,面露嘲諷道:
“也是陳想忘卻自己的親孃,準備迎娶新娘的日子。”
祁妙終於反應了過來。
工廠電腦上的那句話,看似要審判,實際上,卻是留給警察們、挽救陳想生命的最後機會!她不知是該氣,還是該怨。
“動用私刑是犯法的,你們何必要把自己給搭進去呢?”
“搭進去?”
女人面帶微笑,和善地看着屏幕裡小姑娘的臉:
“我們本來就是壞人啊,妙妙,壞人主動做違法犯罪的事,怎麼能叫搭進去呢?”祁妙又開始迷茫了,她聽不明白女人這句話的意思,只是自顧自的勸道:
“你們組織裡的成員都跟你一樣,曾經是遭受過社會不公的受害者,對不對?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你們能不能再相信警察一次?”
“有什麼仇,有什麼怨,都可以選擇報警。你自己剛剛也說過,偵破一件案子,最重要的前提條件就是報警。我知道你曾經在那個小縣城有過不好的遭遇,我也很同情……”
“不需要。”
女人搖了搖頭,打斷了祁妙的話。
“我們組織的成員的確都跟我一樣,但是,我們不需要警察來伸張正義,同時也不需要你們的同情。”
她說:“同情沒什麼用,我們的組織昔日就經歷過黨派之爭,口口骨幹們以自己的生命爲代價,巨大犧牲換來的同情,卻對事態造不成任何的影響。”
“幾天前去世的花添錦不就如此嗎?一開始認爲她被網暴跳湖自盡也好,後來得知她遭遇殺害的真相也罷,網上的人對這位花季少女的同情,依然抵不過造黃謠的污言碎語。”
女人的臉色在審訊室燈光的映照下,忽然顯得有些頹唐。她嘆了口氣,無力道:“革命還是得繼續啊。”祁妙聽得很崩潰:
“可你們總不能,要把網上那些造黃謠人全都給殺了吧?!”女人又搖搖頭:“我們沒這個計劃,也沒這個實力。”她朝審訊室中的幾位警察歉意笑道:
“不好意思,讓你們緊張了,我們的組織面對中國的國家機器還太過弱小,所以,根據地和大部隊目前都只集中在國外,這幾年應該都不會在境內大規模作案。”
祁妙的腦子忽然“嗡”的一聲。
她這時才明白,原來女人口中的“撼動世界”,並沒有誇張化。
“……你們的組織,很龐大嗎?”
女人神秘一笑,“如果有緣分的話,你以後自然會知道的。再見了,妙妙。”
視頻也在此時戛然而止。
審訊室那邊,女人主動切斷了通話。
病房裡,祁妙坐在牀上,久久不能回神。
她怔愣了好久,才轉過頭看向身邊的談靳楚和程屹。
“那接下來……咱們準備怎麼辦?”
談靳楚的表情倒沒有顯得很沉重,他依然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收起拍攝用的手機坐了下來,給她準備飯後水果。程屹雖然黑着臉,但也不忘先安慰牀上的小姑娘。
“沒事兒的,妙妙,不用管那個女人怎麼說,都不會打亂公安局原有的部署和工作計劃,我們不會被她牽着鼻子走的。”
祁妙咬了咬脣,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覺得,她好像沒有撒謊。”
談靳楚牽起脣角,笑着遞來削好皮、切好塊的蘋果,“我也這麼覺得。”
他輕聲道:“所以,你就不需要擔心,有人架把狙把你崩了吧?”
祁妙表情微窘。
“談警官……我現在不是最需要擔心的,陳想記者纔是。”
她仰起臉,認真道:“如果警方不能給陳想定罪,再把他抓起來,那些人一定還會對陳想出手的。”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
談靳楚擦了擦手,“那些人,是怎麼確定陳想就有罪的呢?”
“對哦……”
祁妙後知後覺,“操場埋屍案,一定還有人證!”
只可惜,審訊室裡的女人沒有再提供更多的線索。
或許……這也是他們不願意相信警察的其中一個緣由吧。
連證據都找不到,還怎麼指望警察給他們伸張正義呢?
一想到這裡,祁妙打算吃菌菇通靈的念頭,就又開始蠢蠢欲動。
剛準備開口再做一次嘗試,談靳楚的手機就震動了兩聲。
是B市刑警隊的電話,他接通。
“小談,我們下面的派出所在追查護士孫藝涵蹤跡的時候,把她爺爺、弟弟的事兒給查清楚了。”“同時,還順藤摸瓜,查出了連環殺人碎屍案的其中一位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