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一經產生,祁妙的心跳便陡然加快,似乎比天上的雷聲還要震耳欲聾。
矮胖的男人拖着沉重的麻皮袋還在往她這邊走近。
祁妙嚇得趕緊把頭埋得更低,身子以一個極其不舒服的姿勢半蹲半趴,確保自己整個人能被幾隻排開的水桶給擋得嚴嚴實實,不被那個男人發現。
眼睛看不到面前的景象,聽覺在一瞬間就變得更加靈敏。
“啪嗒——啪嗒——”
這是矮胖男人踩在水窪裡的腳步聲。
“滋啦——滋啦——”
這是蛇皮袋裡的人被拖拽在塑膠跑道上的摩擦聲。
“嘩啦——嘩啦——”
這是狂風和暴雨席捲操場周邊大樹的呼嘯聲。
“噗通——噗通——”
這是祁妙那顆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的心跳聲!
天際還時不時劈下一道閃電,照應着周遭那些被吹得東倒西歪的黑壓壓的樹影。
祁妙支楞着耳朵,仔細聽,男人的腳步慢了下來,其中還夾雜着他粗重的喘息。
拖拽着這麼一個裝在麻皮袋子裡的人在泥濘中行走,他似乎也有些體力不支,大口呼吸時,又被劈頭蓋臉的大雨嗆了幾口水,於是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趁着這個機會,祁妙幾乎貼在泥水裡,匍匐爬行幾步,然後就地一翻,嬌小的身子便鑽進了水桶旁邊那臺水泥攪拌機的下面。
這臺用於施工的攪拌機少說得有一米多高,旁邊還堆了幾隻裝滿水泥的袋子,恰巧能將祁妙擋得密不透風。
鑽在這底下,甚至連狂風和暴雨都吹不到、淋不着她。
想必那個男人也不會注意到,這下面還躲着一個女孩子。
但祁妙依舊沒有掉以輕心,她儘量使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小心翼翼地扒開身前水泥袋子的一個小角。
透過厚重的雨幕,她看到,那個矮胖男人終於將蛇皮袋拖到了目的地——塑膠跑道上被挖出的那個大坑。
果真如她所料,男人蹲下身子,把他一路拖拽的人往蛇皮袋裡又踢進去一些,留出足夠的長度,從兜裡掏出一根二指粗的尼龍繩,利落地將蛇皮袋子口給紮了起來。
一系列工作完成,蛇皮袋裡的人依然沒有絲毫動靜。
下一秒,矮胖男人就連拖帶拽地將蛇皮袋裡的人直接推進了大坑裡。
發出一聲沉悶的“噗通。”
矮胖男人捶了捶背,又抻了抻腰,打量了一下四周。
往祁妙這邊走近幾步,伸手過來——然後拿起了攪拌機前的一把鐵鍬。
攪拌機下,她被嚇得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
男人轉過身,又開始忙碌起來。
他掀開一旁的巨大塑料布,一鏟一鏟地挖着底下蓋着的泥土。
一剷土,一鏟沙,再鋪一層土,再鋪一層沙……
很快,蛇皮袋裡的男人就被填埋徹底。
祁妙趁着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頭的動作上,又悄悄地扒開了水泥袋子的邊角。
此時跟矮胖男人的距離只有四五米遠,祁妙能夠看得很清楚。
他的臉是那種很富態的圓臉,頭髮看似烏黑,但被暴雨一沖刷,就顯得非常稀疏斑駁。
男人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額頭似乎變黑了一些。
祁妙反應過來,他這是用了染髮劑。
男人目測應該是40歲左右的模樣,眉毛粗短,也有些稀疏,配上他的寬額頭和大圓臉,讓整個人看起來都顯得很是和善。
像極了每一個路上遇見會笑着跟你打招呼的叔叔。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此時此刻居然正表情麻木地填埋着另外一個男人的屍體!
他幹活非常地利索,只用了10來分鐘就將那個蛇皮袋裡的男人完全埋在了泥沙之下。
看起來差不多之後,他又跳進了坑裡,一腳一腳地將泥土踩平、踩實。
踩得讓外人看來,只覺得這是一個半米多深的大坑,絲毫想象不到底下還有一具男屍。
矮胖男人似乎對自己忙活了半天的成果非常滿意,他站在大坑裡,那張圓臉上慢慢露出了一個微笑。
祁妙瞬間覺得毛骨悚然。
面前這個人壓根就不是什麼和藹可親的叔叔,分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鬼!
她意識到,這個矮胖的男人可能很快就要收工,離開他的犯罪現場了。
祁妙咬着下脣,糾結片刻,做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
她把手伸進了口袋裡,摸到了自己的手機。
校服褲子外層比較防水,但她畢竟在泥水裡躺了許久,也不知道手機有沒有被泡壞。
她甚至不敢把手機從兜裡掏出來,還要用另一隻手緊緊捂住揚聲器的位置,生怕之前沒有靜音,開機後會發生聲響,被那個惡鬼聽到。
按在開機鍵上的這幾秒鐘,彷彿是祁妙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時間。
她的心臟怦怦直跳,如同百日誓師時學生在主席臺下賣力敲擊的鼓點一般。
好在幸運的是,手機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再低頭一看,校服褲兜的位置有了隱隱的亮光。
還有電!
祁妙很驚喜,連忙用另一隻手捂在屏幕上,企圖把亮度再調低一些,再打開夜間模式。
調節好之後,她點開了相機,慢慢將手機舉起,對準那個矮胖男人的方向。
雙指在屏幕上一劃,把視野放大。
下一秒,男人近在咫尺的圓臉就緊貼在了她的鏡頭之中。
“啊——!!!”
-
“做噩夢了嗎?”年輕男子放下手裡的資料,起身問她。
祁妙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盯着醫院的天花板,依然驚魂未定。
聞聲轉過頭來,看向坐在她牀邊的談靳楚,忽然就有了一種安全感。
果然,比起雨夜操場上殺人拋屍的惡鬼,還是自己親筆寫出的紙片人男主更能讓她安心。
她咳了咳,艱難出聲,“能麻煩談警官……幫我倒杯水嗎?”
談靳楚看了一眼她額頭上的淋漓大汗,邁開長腿,拿起水壺給她倒了滿杯。
“你嚐嚐涼不涼,我可以再給你加熱一下。”
“不用不用。”祁妙接過玻璃杯,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一大半。
水是溫溫的,比起她在操場上遭受的冰涼刺骨的雨水,可溫暖太多了。
祁妙乖乖地把杯子再遞回去,看着談靳楚清瘦俊秀的背影,覺得有些恍惚。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是自己創造出來的人物,可面對他時,總是有一種既親近又害怕的心理在作祟。
談靳楚身爲一名刑警,顯然也意識到了病牀上的女孩對他的情緒。
一雙精緻的丹鳳眼垂下,手裡整理着散落的資料,淡淡開口:“你6個小時之前,由於情緒激動,再次暈了過去。”
他翻到有關祁妙的那一頁資料,問道:“高考生壓力挺大的吧,平時一直睡眠時間不足?”
“嗯……也還好吧。”
祁妙揉了揉眼睛,“我現在不困,還挺精神的。”
談靳楚扯扯嘴角,“你兩次昏迷,加起來一共睡了13個小時,要是再困,就真得把醫生喊過來給你好好檢查檢查了。”
“啊,是嗎?”
祁妙撓了撓昏昏沉沉的腦袋,決定就這麼敷衍着裝傻到底。
但她的男主角並不打算慣着她,公事公辦道:“既然睡精神了,那就再回答一下,你在學校裡昏迷之前發生的情況吧。”
在學校裡?
那個時候我還沒穿書進來呢,我怎麼會知道?
祁妙腹誹道,鵝蛋臉都快皺成了小苦瓜。
正思索着怎麼能搪塞過去時,談靳楚的口袋裡“嗡嗡”震動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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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掏出手機,低頭看了一眼,叮囑病牀上的小姑娘,“稍等一會兒,我接個電話。”
祁妙眼睛一亮,“好的好的~”
聲音甜甜的,還衝他揮了揮手。
談靳楚脣角輕動,這個高中生,眼睛裡真是藏不住半點話,心裡的情緒全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
他拉開門走出去,但並沒有走遠,倚靠在門邊的牆上,接起電話,喊了一聲,“劉隊。”
病牀上,祁妙探頭探腦地支楞起了耳朵。
不知是門沒有關嚴實,還是電話那頭的人情緒太過激動,她能夠聽清楚兩個人的交流。
劉隊大聲訓斥道:“來醫院之前我是不是跟你交代過?!那個祁妙,她不是什麼嫌疑人,更不是你的罪犯,人家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你看看你,上來就把人家嚇得昏了過去……”
談靳楚把手機拿的稍微離耳朵遠了一些,“可我也沒幹什麼啊,就是照例問了幾句話而已。”
“你那叫照例?”劉隊長很是不滿他的態度,“你一個警察叔叔,就是這麼跟祖國未來的花朵說話的?”
“劉隊,”談靳楚慢條斯理道:“我今年也才20,沒比她大幾歲。”
“好意思提你20,大學輟學還有理了你!”
“我……”
談靳楚話沒說完,忽然聽到病房裡一聲輕笑。
祁妙趴在牀上,捂着嘴偷樂。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她寫這篇小說時年少無知,缺乏常識和邏輯,在她膚淺的認知裡,以爲超過18歲就是成熟穩重的年紀,於是就把男主角設定成了20歲。
絲毫沒有考慮過,正常人在這個時候,大學都還沒畢業呢。
而這個小說世界裡,自動幫她這個作者彌補了bug。
只是沒想到,她筆下那位雄鷹一般的天才刑警談靳楚,就這麼變成了大學都沒畢業的雛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咚”的一聲。
談靳楚長臂一伸,推開了門。
他睨着眼,冷冷地衝祁妙挑了一下眉。
“劉隊,人現在已經醒了,要不我再給您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