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最深最可怕的恐懼是什麼呢?
有人說,一個人最深的恐懼是對死亡的恐懼。
也有人說,一個人最深的恐懼是對未知的恐懼。
但對此刻的夏明來說,一個人最深的恐懼,是恰好被別人知道了你的恐懼。
柔軟蓬鬆充滿高級感的雙人牀上,銀髮的幼龍含情脈脈的捧着他的臉頰。
那雙望向他面孔的冰白色瞳孔裡,涌動的不止是情意,還有仇恨,怨懟,殺意,以及浮現出來的一絲戲謔與震怒。
“我看到了,夏明。”
“你的……恐懼。”
她的眼眸好似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潭,深深的凝望着,折射着夏明的倒影,將他無形的恐懼倒映出有形的色彩。
一抹冰白色的色彩。
“你變得和十八年前不一樣了,夏明,那時的你心中毫無畏懼,可以肆無忌憚的對我動手動腳,用言語,用感情來欺騙我,背叛我。”
“爲什麼現在的你卻在我的手掌下發抖,爲什麼現在的你和當年不一樣,如此之多的情緒涌現,你的害怕,你的恐懼……”
小白緩緩俯下身子,凝視着這張熟悉而陌生的面孔,這張她即使迴歸到靈界也一直心心念唸了十八年的面孔。
她感到好笑,感到戲謔,感到一種命運的愚弄。
她本以爲此生她再也沒有機會報復回來了,在她眼中,名爲此世之惡的冰王會將夏明和特蕾西婭徹底埋葬在雪原。
想要再度見到他,將他對她所做的一切一一報復回來,讓他,還有那個紅髮女武神特蕾西婭感受到人世間最深沉最絕望的痛苦,便只有一個辦法。
可她沒想到,十八年後,爲了尋找流落到現世的時之淚,她卻再度與他相逢,與特蕾西婭相遇。
原來,他們都沒有死。
而他,現在就在她的掌下,在她的身下,只有四階的靈能,脆弱而渺小的身體,如此不堪一擊,如此瑟瑟發抖。
最令她感到彷彿命運的戲謔與嘲弄,讓她從心底升起一絲惱怒與怨恨的是。
“你的恐懼,夏明,你此刻心中最深的恐懼,竟然不是畏懼死亡,不是畏懼我怎麼折磨你,而是……”
她的手掌順着他的臉頰滑落,環繞在他的脖子上,緩緩收攏,握緊。
她的臉上浮現的,嘴角勾起的,似乎是嘲諷的笑,又像是惱怒的哭。
“……你在害怕對我產生感情,夏明。”
她的聲調陡然拔高,臉上的笑容在燈光的陰影下竟化作怪獸般的猙獰。
“你此刻最恐懼的竟然是害怕愛上我!你這是什麼想法!你這算什麼恐懼!”
她的雙手用力的掐着夏明的脖子,收緊,收緊,像是絞刑架上的繩索,令他感到一陣窒息。
是啊,這算什麼恐懼?
可是當夏明明悟了夢境中的一切都會被修改爲真實之後,當他再也無法心安理得的將夢境裡自己所做的一切當作是一場遊戲,一場無痕的夢之後。
接觸,便會產生聯繫。
聯繫,便會產生感情。
明南煙,希娜,應彩晴,魔女,特蕾西婭,大舅哥,小白……
他無法再將他們當作夢境中的過客,那些本已被他化成一縷輕煙,縹緲消失的感情,又清晰的在心內浮現,壓出深刻的凹痕。
他不能否認的是,如果一切還是在夢境中的話,一切不過是系統的虛構的話。
他對小白做的那些事,不會覺得有什麼愧疚,不會覺得有什麼虧欠,甚至他本來早已把她忘在腦後,記不得有這個人了。
可是當夢境變成真實,他的那些所作所爲是真的在小白身上發生了的話……
某種無法扯斷的聯繫便在他們之間誕生了,那些宛如輕煙般隨風即逝的情感,在蝴蝶的振翅下忽然捲土重來,化作狂卷的風暴填滿了心間。
他現在對小白究竟是什麼感情呢?
他也不知道。
小白作了無數的惡,她該死,她該有悲慘的結局和下場。
但她曾經也是那樣遷就他,相信他,把力量毫無保留的分享給他,雖然是彼此利用,但卻也生出一絲真心,而那絲真心卻被他給欺騙背叛。
一個無微不至的罪犯,就該得到罪有應得的下場,被千刀萬剮,被凌遲處死。
可若是那個罪犯是你的親人,是你的父母,你的子女,你的愛人呢?
人,天生就是雙標的,寬於律己,嚴以待人,這世上沒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大義滅親。
夏明也無比的清楚,自己不是多麼高尚的人,偉大的人。
他也會自私自利,他也會雙標,就如當初明明可以殺死魔女,他卻雙標的放過了她一樣。
在他的心中,本來最恐懼的是未來環繞在幾女之間的慘烈修羅場。
可是在直面小白的此時此刻,他害怕這修羅場變得更加慘烈。
他害怕自己心中那份對小白莫名的說不清的感情,會真的變質,產生變化。
他害怕自己會爲她心軟,喜歡上她,愛上她,爲她雙標,爲她這樣的惡人情不自禁的辯解,甚至爲了保護她而獻上生命。
人的感情,有時候是人自己都無法控制的,能控制的那叫理性,不叫感性。
夏明不知道繼續和小白相處下去他對她的感覺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喜歡?討厭?同情?厭惡?
他只是在害怕那樣的未來。
他恐懼那樣的未來。
而這樣的恐懼,令小白感到好笑,也感到油然而生的憤怒。
她掐着夏明的脖子,用力,再用力,直到他臉色發白,直到他窒息到心臟快要停跳。
“混賬,你以爲……我不敢殺你嗎!”
她色厲內荏的咆哮着,用力到變形的十指在夏明脖子上掐出深深的指印。
但在她的感知中,這份恐懼依然沒變,依然……超過了對死亡的恐懼,對其餘的恐懼。
他害怕他愛上她。
小白天生就有能一種能看到,能感知到人類恐懼的天賦。
每當她注視着某人時,她的腦海裡就會模糊的浮現出一個畫面,一個映射出那人內心最恐懼的事情的畫面。
她曾經見到過許多不同且相似的畫面,害怕父母被殺,害怕妻子背叛,害怕子女慘死……
但是今天,但是此刻,出現在她腦海內的,不是一副多麼悽慘可怕,象徵着死亡、鮮血與背叛之類的畫面。
而是一副任誰看了都會感到一種溫暖,充滿了溫情與甜蜜,忍不住讚歎畫中的男女真是般配幸福啊的畫面。
夏明內心深處最恐懼的畫面。
小白緩緩鬆開了手,看着夏明脖子上那一道道鮮紅的指印,看着他胸膛劇烈的起伏,貪婪的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她沒法再下手了,再下手夏明就要死了。
而她還捨不得讓夏明死,因爲光是就這麼讓他去死,太便宜他了。
當年他爲了那個女人那樣欺騙背叛她,直到被那個女人一劍捅穿胸膛,直到她死,化成了灰燼。
他望着她的眼神都那樣冰冷,沒有一絲動容,憐憫,不含一絲一毫的感情。
她又怎能就這樣讓他簡單而沒有痛苦的死去?
“夏明,你賭對了,我捨不得你死,我捨不得就這麼殺死你。”
“但是沒有關係,我找到了一個更好讓你感受到絕望痛苦的辦法。”
小白坐起身來,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冰冷殘忍的眼眸中透出一股猙獰暴虐的氣勢。
“你不是害怕喜歡上我,害怕愛上我嗎?”
腦海裡的那副畫面變得愈發清晰,畫面中的那對男女注視擁抱着彼此,看起來是那樣溫情。
然而畫面越是清晰,越是讓她感到一種冷意,一種清晰而深刻的諷刺。
“你知道的,我平生最喜歡的,就是製造恐懼,就是讓一個人眼睜睜的絕望看着他的恐懼如何一步一步變爲現實,我喜歡觀賞這樣的鬧劇。”
“夏明,既然你如此恐懼於愛上我,那我就要把這份恐懼化爲真實,我要讓你……愛上我。”
她的手指輕佻的勾起了他的下巴,凝視着他的眼眸,輕蔑而嘲諷的微笑着,淡淡的宣佈道。
夏明咬緊了牙齒,眼眸裡閃現着清晰堅定絕不屈服的意志。
小白越是這樣霸道暴戾,反而令他越是感到一絲心安,心裡對她的那種莫名情感越是減淡。
這樣倒也正好,不過是再玩一出虛假的感情遊戲而已,就如夢境裡他和小白玩過的那一場遊戲一樣。
誰先動情,誰便輸了。
有過上一次的經驗,夏明不覺得自己會輸。
而且,現在可不是十八年前,特蕾西婭因爲大受打擊而暫時不是小白的對手。
從靈界再度來到現世的小白仍舊只有七階,而無論是南煙,希娜,還是特蕾西婭,只要她們有一個能找上門來,小白都別想好過。
這場遊戲,說不定剛開始沒多久就會宣告終結。
而小白……
夏明在心中不斷髮狠,因虧欠愧疚而對她生出的憐憫不忍之類的情感不斷減弱。
在靈能界,有許多關於靈能,靈界生物的猜測。
一個猜測是,流落到現世的靈界生物的血肉與力量即使看上去是死物,但被人吸收轉化後,慢慢的,那人也會被其靈能與力量所同化,化作靈界生物在現世的一根觸角與分身。
南煙身上發生的事證實了這個猜測。
而還有一個猜測則是,流落到現世的靈界生物即使被殺死,也不會真正死去,它們會在靈界得以重生。
除非有人真的能夠跨越現世與靈界的界限,去到那片如宇宙般浩渺深邃的靈子海洋中殺死對方。
小白明明在十八年前被特蕾西婭親手殺死,甚至連其生命也化作了特蕾西婭的養分,讓她的火焰變得更加壯大。
可在十八年後的今天,她卻再度從靈界中歸來。
這個猜測,或許也是另一種世界的真實。
這樣一想,夏明的心裡更加沒有了心理負擔。
因爲哪怕接下來小白被南煙,被希娜,被特蕾西婭殺死,也不過是迴歸到靈界,回到她本來的家園罷了。
只要稍微拖延那麼幾天的時間,南煙,希娜,特蕾西婭她們一定會找到自己。
那麼,暫且臥薪嚐膽,忍辱負重的陪她玩一玩好了。
他迅速轉變了心態,苦中作樂的這樣想到。
接下來小白會怎麼做?
又像十八年前一樣整天賴在我身邊,貼在我身上,就連洗澡洗漱時都要我親自動手幫忙,睡覺時也要縮在我懷裡,時不時的來誘惑我,魅惑我?
呵呵,我夏明又豈是會被區區美色就給誘惑得心志不堅之人?
這樣的把戲,哪怕再來十次百次於我也是無用!
夏明已經完全做好了心理準備,他表示,在南煙,希娜或是特蕾西婭到來之前,他一定不會就這樣簡單屈服!
就在這時,他看到小白從他身上起開,白嫩的赤足踩在柔軟的牀墊上,高高在上的望着他,如冰雪般寒冷蒼白的俏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我猜得到你在想什麼,夏明,現在的情況,好像和十八年前變得一樣了不是嗎?”
“我們之間,再一次的比試較量,看誰先對誰動情。你恐怕還覺得我會用那樣拙劣簡單的方式來魅惑你,你甚至因爲我剛纔霸道的舉動,此時的行爲,更加堅定了內心的想法,覺得你絕對不會對我動心對不對?”
“繼續保持着這樣的做法吧,這樣我反而會更加討厭你,厭惡你,絕對不會愛上你!你心裡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呵,那我告訴你,你錯了。”
“大錯特錯!”
“你知道嗎,夏明,這些年來從你身上,我唯一學會的道理就是,感情這種東西來得莫名其妙,不講道理,它完全不受理性控制,甚至能讓人心甘情願的俯首低頭承受委屈,就如我捨不得殺死你一樣。”
“就如……有些事情一旦發生,無論想怎麼回頭去修改,去重來,都註定無法抹去銘刻在心底的那份烙印。”
小白臉上的笑容讓夏明心底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不安,情況好像變得有些不對勁了?
他開口問道:“你……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小白冷冷一笑,轉過身去,背對着他。
“夏明,儘管繼續厭惡我,討厭我吧。我當初也以爲我只是在利用你,我絕對不會對你生出任何屬於人類的感情,但是感情這種東西,它就是這樣想來就來,不講道理。”
她就這樣毫不留戀赤着腳走下牀,一腳把房間大門踢開,召來外面火種組織的守備人員。
“來人,給我準備好婚紗禮袍等所有結婚要用的東西,今晚,我要和夏明結婚洞房!”
如驚雷平地響起,將整個鼓膜炸裂,夏明聽到這句話頓時如遭雷劈,滿臉呆滯的愣愣坐在牀上。
他看到小白緩緩轉過身來,對他露出一個微笑。
“夏明,你認爲此時的你絕不會對我生出感情,不會愛上我。就是不知今晚過後,你還會不會這樣想呢?”
“當然,你一定會這樣想,我知道的,你甚至會更加厭惡我,憎恨我,但是沒關係。”
“反正最後,你一定會……愛上我。”
“無可奈何的,恐懼絕望的,愛上我。”
她凝視着夏明的眼睛,緩緩的,像是在無比認真的敘說着一件即將發生的事實。
夏明一瞬間手腳冰涼,如墜冰窟。
這……這,你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