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某見過三位王爺。”
下人去後不久,陸純彥便已是到了,但見其不徐不速地從園門處行了進來,腳步雖穩健一如往昔,可花白的鬢角卻已是極之顯眼了的,很顯然,這麼些年的苦心籌謀下來,心力耗費極大,儘管方纔不過五十出頭而已,人卻已是老態畢露了的,然,縱使如此,陸純彥的謀士風度卻依舊不變,行禮問安間神情淡然而又從容。
“先生不必多禮,且請入座罷。”
雖說心中掛着心思,可八爺卻依舊笑得很是和煦,面對着陸純彥的行禮,八爺客氣地欠了下身,溫和地道了請。
“謝王爺賜座。”
陸純彥謙遜地謝了一聲,而後一撩衣袍的下襬,盤腿坐在了蒲團上,卻並未急着開口,而是神情淡然地望着八爺。
“好叫先生得知,今兒個午前發生了樁大事,十四弟被弘晴那小兒設計拿下,直接便傳了老三的旨意,將十四弟送去遵化守靈了,先生,您看此事當如何應對方好?”
八爺雖已是有了起兵造反的心思,不過麼,卻並不急於說破,而是想聽聽陸純彥對老十四遭劫一事的分析再做定論。
“此遲早事耳,十四爺行事跋扈,又不知自重,禍根早埋,能得守靈之差使苟延殘喘,已算是三爺仁慈了的,若是換了個人當皇帝,賜死亦非不可能之事,然,三爺父子選在此際動手,卻非偶然,應是衝着‘軍機處’一案去的,若是老朽料得不差的話,接下來就該輪到嵩祝倒黴了的。”
陸純彥不愧當世有數之智者,只聊聊數言,便已是一針見血地點破了誠德帝在此際拿下十四爺的用意之所在。
“哦?”
八爺原本以爲誠德帝是要開始一個個地收拾弟弟們了,可這一聽陸純彥這般說法,顯然不是那麼回事兒,心中原本已起的反意立馬便消退了不老少,不過麼,卻還是不敢徹底放下心來,也就沒急着表態,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
“先生,若是任由老三這麼各個擊破了去,我等怕是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了,竊以爲不若趁此際尚有一拼之力時搏上一把,就此反了,就算不成,我等也可退回關外自守,再與策妄阿拉布坦結盟,彼此呼應,將來也未見得沒有轉機,總好過坐以待斃罷。”
八爺倒是稍稍釋然了,可九爺卻依舊不肯放棄原意,沒旁的,他可是被老十四的遭遇給嚇住了,自是不想將來自個兒也有這麼個被圈的下場,這便再次試探着提出了大舉造反的策略。
“不錯,奶奶個熊的,老三那混球就不是啥好鳥,今兒個能對十四弟下毒手,他日也斷不會讓我等兄弟逍遙了去,左右都是要反,倒不若早反爲上,拼他一把,是死是活鳥朝上!”
十爺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壓根兒就沒去細想造反能否成功,大嘴一咧,便已是一連串的厥詞噴薄而出了的。
“王爺意欲何爲?”
陸純彥沒去理會九、十兩位爺的叫囂,面色淡然地凝視着八爺,不動聲色地發問了一句道。
“先生,依您看,此際舉事能有幾分的勝算?”
八爺心中的反意雖已不似先前那般濃了,可依舊還是有的,只不過八爺並不想親口道出,而是語出謹慎地先問起了勝敗。
“王爺若是能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決心,或許能有一成的把握,若是患得患失麼,怕是連半成的勝算都難有。”
一聽八爺這般問法,陸純彥的嘴角邊立馬露出了絲譏諷的笑意,不甚客氣地便給出了個令諸王皆大爲沮喪的答案。
“先生,當不致於罷,我等在熱河、山東、盛京都有不少的兵馬可用,若是加在一起,怎麼着也有個二十萬衆的,一旦舉事,老十四原先的人馬未必便不會起而響應,遍地烽火之下,何愁大事不能成?”
造反的主意乃是九爺所出,他自是不願被陸純彥這般批得個一無是處,也不等八爺有所表示,便已是紅着臉地提出了異議。
“是啊,先生,這仗未必打不得,老三那廝手中能用的不過就是豐臺大營那些兵而已,精銳倒是精銳,可就那麼點人馬,能濟得甚事來着。”
十爺雖是糙性子,可對軍略卻還算精通,儘管不及老十三、老十四那般出衆,卻也比尋常之輩要強上一些,此際一語便點出了誠德帝眼下最大的軟肋之所在。
“呵,十爺這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也正因爲此,老朽方纔說能有一分的勝算,這麼說罷,若是能做到發動之前不露行跡,發動之後又能在半月之內拿下京城,則事方有可爲,若不然,則必敗無疑,此無他,概因新軍成軍其實極快,我大清旁的沒有,人口卻是極多,一旦形成僵持,新軍規模必可急速膨脹,待到那時,將何以爲戰耶?”
陸純彥對軍略算不上有多精通,可基本的常識與觀察能力卻是不差,親眼目睹過幾回新軍的操演之後,便已明瞭了新軍訓練成軍的速度要遠超冷兵器之軍伍,一番分析下來,便已將此際造反必敗的緣由說得個透徹分明無比。
“這……”
“唉……”
……
陸純彥這麼番分析一出,九爺、十爺全都傻了眼了,壓根兒就找不出絲毫反駁的話語,也就只剩下面面相覷的份兒了。
“先生,若是此際舉旗不利,卻又當如何方妥?”
八爺原本反心就不是太濃,這一聽勝算全無,也就徹底熄了舉旗的心,順勢便轉開了話題。
“王安石有言曰:世易時移,變法宜矣,今又何嘗不是如此哉?眼下三爺雖方登大寶,然皇權其實已固,此際強與之爭,則必敗無疑,十四爺之下場便是前車之鑑,王爺要想有將來,就須得先自保,唯有保住青山在,方纔不怕沒柴燒,從此意義上來說,適當的示弱不失爲上上之策也。”
陸純彥顯然早已是通盤考慮過時局之演變了的,此際分析起來,自是顯得信心滿滿。
“示弱?先生,就怕我等一示弱,老三那廝便會得寸進尺,一再打壓之下,我等豈不坐以待斃麼?”
陸純彥話音方纔剛落,性子急躁的十爺已是率先沉不住氣了,臉紅脖子粗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十爺說得有理,以三爺的性子,確會如此行事不假,然,這又如何哉,退一步自可海闊天空!”
十爺這話問得很是不客氣,然則陸純彥卻並未介意,淡然地笑了笑,一派風輕雲淡狀地便點了一句道。
“還請先生指點迷津。”
一聽陸純彥這般說法,老十頓時便急了,張嘴便又要大放厥詞,然則八爺卻是聽出了味來了,不等十爺造次,他已是面色肅然地朝着陸純彥一躬身,很是誠懇地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王爺客氣了,此事說來其實並無甚蹊蹺,關鍵便在仁親王的身上,這麼說罷,三爺能有今日之風光,那全都是出自仁親王之鼎力扶持,而這恰恰又將成爲仁親王一條大罪,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莫過如此!”
陸純彥拱手還了個禮,而後不徐不速地便將箇中之蹊蹺點了出來。
“唔,先生所言甚是,老三心胸一向不大,因子而貴之名聲定非其所願,今,之所以整出所謂之‘軍機處‘,固然有防我等兄弟之意,可也不乏針對仁親王之心,若是我等示弱,老三或許便會將矛頭對準任親王,而以仁親王之勇悍,想必不會束手就擒,如此一來,父子之爭必將上演,真到那時,方是我等大有作爲之時也,好,妙策!”
八爺原就是個極聰慧之輩,陸純彥只這麼一提點,他便已是飛快地推論出了後續的所有變化,興奮之餘,不禁便擊掌叫起了好來。
“啊哈,先生果然高明,爺可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這場父子鬥了,哈哈哈……”
八爺這麼一解說,十爺頓時也樂了,情不自禁地便哈哈大笑了起來,就宛若已然看到三爺父子廝殺得個你死我活一般無二。
“此策確是不錯,我等便是吃上些虧也值了,先讓着老三,由他胡亂折騰去,至於我等則暗中綢繆,趁着新軍擴編之際,多往新軍裡塞些人手,將來必有大用之時!”
九爺心細,順着八爺的話頭,便又進一步地完善了應對之道。
“光如此,尚且不夠,此策雖妙,也不過僅能自保耳,真要想挑起三爺父子狠鬥,實有不足之處,根子便出在仁親王的身上,某觀其人善知進退,除非三爺真將其逼急了,否則其斷不會真與三爺起大沖突的,故,還須得再加上一把火,方可穩操勝算!”
陸純彥始終靜靜地聽着,直到三位爺都已是發泄了個夠之後,這才笑着賣了個關子。
“嗯?”
“這……”
“先生此言何意?”
……
一聽陸純彥還有埋伏,八爺等人不由地全都爲之一愣,目光齊刷刷地便全都聚焦在了陸純彥的身上,一雙雙眼裡盡皆滿是疑惑之光芒,顯然都沒能猜透陸純彥的葫蘆裡賣的是啥藥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