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明鑑,此確是好事來着,小王爺一向長於政務,於文事上確是有缺,不利收攏士人之心也,今陛下以主考之大任相托,斷能彌補此憾,實是大喜哉。”
眼瞅着三爺半晌都沒能搞懂這道聖旨背後之意味,李敏銓當即便笑了起來,一擊掌,興奮奮地便作出了番解釋。
“嗯,若如此,倒也是好事一樁,只是晴兒資歷稍欠,卻恐惹來無窮非議,卻待何如之?”
李敏銓這麼一解釋,三爺倒是聽懂了,不過麼,卻並未就此釋然,反倒是更添了些堵,沒旁的,只因三爺自忖文名過人,又隱約有着儲君的地位,這主考不給他三爺,卻給了弘晴,三爺怎麼着都覺得自個兒遭了忽視,偏偏這等心思又不好宣之於口,也就只能是隨口轉開了話題。
“王爺勿慮,有您居中坐鎮,縱有宵小作祟,也斷難掀起甚大浪的。”
李敏銓的看家本領便是觀顏察色,在這一方面上,那絕對是一流之列,此際一見三爺興致缺缺的樣子,立馬便猜出了三爺的心思之所在,敢情這位爺是在吃味呢,自不敢隨意了去,忙不迭地便捧了三爺一把。
“話雖是如此,卻也不可掉以輕心纔好,子誠且傳話下去,各處務必小心謹慎,不可給歹人以可趁之機,另,着報社那頭多寫些讚譽文章,以防小人操縱輿論,終歸須得將方方面面都做到最好纔是。”
李敏銓這個馬屁拍得很及時,隱隱間便是將弘晴當成衝鋒在前的馬前卒,而暗示三爺纔是穩坐中軍帳的大帥,按說這馬屁也不算有多高明,偏偏三爺還就吃這一套,鬱結的心情當即便已是稍稍解開,話語也明顯多了起來,煞有其事地便部署了一番。
“王爺英明,屬下佩服之至。”
李敏銓現在可是一門心思要跟着三爺走的,自是怎麼哄着三爺開心便怎麼來,明明三爺所言之策其實不過都是些表面文章,啥屁用都不頂,可李敏銓卻還是緊趕着作出了一副心悅誠服狀地稱頌了起來。
“罷了,這不過尋常手段耳,談不上英明不英明的,夫子以爲然否?”
被李敏銓這麼接連捧了兩把,三爺心中的煩悶感已是減輕了許多,不過麼,倒也沒好意思自吹自擂,假作謙虛地吭哧了一聲,便將問題丟給了始終沉默不語的陳老夫子。
“王爺英明。”
陳老夫子頗有深意地看了弘晴一眼,然則視線卻也就是一掃而過罷了,並不甚顯眼,口中更是淡淡地稱頌了一聲,顯然並不想就此事多言。
“呵,也罷,那就議到此處好了,回頭晴兒且自上個謙讓之本章,略作推辭一二,若是皇阿瑪終不更改,這個主考麼,爾且就將做起來便是了。”
三爺並未注意到陳老夫子的眼神有甚不對之處,這一見陳老夫子也同意了自個兒的部署,自覺已再無遺漏,也就不想再多囉唣,交待了句場面話之後,便即就此起了身,一搖三擺地便行出了書房,自去補覺不提。
“小王爺海涵,屬下還有些家務事待辦,就先行一步了。”
三爺這麼一走,李敏銓可就老大的不自在起來,沒旁的,他近來日漸疏離弘晴,倒是與三子弘曦頗爲相近,如今真是很有些怕見弘晴的,這不,三爺方纔剛轉過屏風,他也已是急不可耐地起了身,滿臉諂笑地朝着弘晴便是一躬身,就此請辭了一句道。
“子誠不必拘禮,但去無妨。”
弘晴原本就想與陳老夫子好生細談上一番,正愁沒借口趕這廝走人呢,趕巧他自己提出要走,弘晴哪有不樂意的理兒,笑容滿面地便點頭應允了。
“謝小王爺恩典,屬下告退。”
這一聽弘晴允了,李敏銓緊趕着便交待了句場面話,急忙忙地便走了人。
“小王爺,聽聞後花園裡桃花已是泛紅了,且陪老朽去踏春一行如何?”
陳老夫子從來都是個狠謹慎之人,哪怕三爺與李敏銓都已離開,他也沒急着與弘晴商議,而是神情淡然地發出了邀請。
“夫子有此雅興,學生自當奉陪。”
弘晴會意地一笑,緊趕着便起了身,很是恭謙地應答道。
“嗯。”
老夫子沒再多言,站將起來,緩步便向門外行了去,一見及此,弘晴自不敢稍有遷延,落後小半步,亦步亦趨地便跟在了老夫子的身後,一路無言地便到了後花園中。
“小王爺可知陛下爲何如此安排麼?”
此際元宵方過,草木方纔剛剛復甦,也就只有點點嫩綠掛枝頭,至於桃花麼,其實就一些小花蕾,連紅都尚未泛出,着實無甚景色可看,不過麼,師徒二人本就意不在此,倒是無所謂得很,也就這麼隨意地走着,待得到了僻靜無人之處,老夫子終於是打破了沉默,帶着考校意味地發問了一句道。
“回師尊的話,徒兒以爲李子誠所言不過只是一面之詞罷了,箇中恐還別有蹊蹺纔是,只是學生愚鈍,尚未盡窺箇中之要,還請夫子指點迷津。”
從接旨到現在,已是過了如此之久,弘晴心中其實已然想到了些關竅之所在,不過麼,他卻是不想表現得太過,而是謙遜地躬身求教道。
“呵,小王爺這話不甚實誠麼,其實你是已看出來了的,不錯,陛下之所以如此安排,其實就是在部署身前身後事罷了,實不足爲奇。”
陳老夫子戲謔地瞥了弘晴一眼,搖了搖頭,一語便道破了弘晴心中之所想。
“徒兒慚愧。”
這一見老夫子說破了心思,弘晴當即便有些赫然,只是有些話,陳老夫子可以說,他身爲人子、人孫,卻是不好胡亂言之的,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辭地吭哧了一聲。
“陛下這一年來看似勵精圖治,其實不過是在透支身體罷了,壽數必不久矣,若是無甚大事發生還好,稍有個波瀾起伏,陛下之龍體定然有礙焉,此一條,想來陛下心中亦是有數,自不得不預做安排,之所以讓小王爺您去當一任主考,固然是要讓小王爺多收些門生,以備將來之用,然,卻也不免有不看好三爺壽數之緣故在內罷。”
陳老夫子並未去在意弘晴的小尷尬,自顧自地便往下說着,將老爺子的心思分析了個透徹。
“……”
對於陳老夫子這個判斷,弘晴實在是不知該說啥纔好了——自打弘晴來到這個時代,已是將原有的歷史翻了個底朝天,無數人的命運因弘晴而改變,箇中最爲突出的便是三爺了,從一介打醬油之輩,愣是成了儲君之人選,可也正因爲此,三爺在奪嫡之路上走將起來也自艱辛了許多,爲保住地位,真不知多費了多少的心思與精力,再加上弘晴帶給誠親王府的巨大財富之故,三爺在縱情聲色上,也顯然有些過了的,哪怕是自幼打熬出來的好身子骨,到了眼下這般年歲,也已是被掏空得差不多了,其究竟還能活上多久,弘晴心中實在無底,可有一條,弘晴卻是清楚的,那便是三爺的壽數絕對不會太長,當然了,心中清楚歸清楚,這話,弘晴卻是斷然不能說出口來的,哪怕面對着的是最信得過的陳老夫子,那也不例外,有鑑於此,弘晴也就只剩下保持沉默的份了。
“小王爺將來的路分外不好走啊,外有四爺、八爺等虎視眈眈之狂徒,內有諸弟明爭暗鬥,加之三爺本人又是個糊塗蛋子,格局偏小,過河拆橋的事兒,他可是做得出來的,對此,王爺須得早有準備纔好。”
陳老夫子在弘晴面前從來都無甚保留,也從無甚顧忌可言,直截了當地便將事理分析了個透徹無比,言語犀利處,頓時便令弘晴的額頭都見了汗。
“師尊教訓得是,徒兒知曉該如何做的。”
弘晴本身也是個算計過人之輩,自是清楚陳老夫子所言乃是實情,半點都馬虎不得,不過麼,對此,弘晴早有感悟,也早早便預做了安排,似“尖刀”等機密機構正是弘晴爲應付將來之局面而早早埋下的伏筆,除此之外,新軍也是一枚重要棋子,再加上“麒麟商號”以及“八旗商號”兩大商業巨頭,弘晴其實並不怕那些野心勃勃之輩能翻了天去的。
“嗯,細務上的事,以小王爺之才幹,應對起來自是不難,原也無須爲師多言的,倒是眼下這場春閨卻恐得小心了,無論是四爺還是八爺,都斷然不會坐看小王爺再有擴張勢力之可能,出手攪局乃是必然之事,至於從何着手,眼下尚難逆料,小王爺當自謹慎纔好。”
陳老夫子向來不管弘晴如何具體運作,只在大方向上作出判斷,其餘諸般細務,在陳老夫子看來,弘晴自可應付有餘的,故此,略作提點之後,便不再多言,而是將話題又引回到了春閨一事上。
“攪局,唔……”
陳老夫子不提的話,弘晴一時間怕是還想不起來,可這一提之下,前世那個時空的一樁蹊蹺之案立馬便在弘晴的腦海裡浮現了出來,眼神瞬間便是一凜,一股子殺氣隱約間已是迸發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