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末牌,夜幕已落,繁星點點,該是到了用膳的時辰,然則弘晴卻無半點的食慾,哪怕面前的几子上排滿了各色精緻的菜餚,弘晴也就只是淺嘗即止,至於酒麼,更是連碰都不曾去碰上一下,面上倒是笑容和煦,可話卻是不多,顯然心思重重,他這等模樣一出,坐在一旁作陪的陳思澤、曹燕山等人自不敢隨意了去,花廳裡的氣氛自不免稍有些壓抑之感。
“稟小王爺,九爺、十爺聯袂去了八爺府,另,十四爺也已從府邸出發,看行程,當是去八爺府上!”
一陣腳步聲響起中,就見一名黑衣漢子急匆匆地從廳外行了進來,疾步搶到了几子前,一個單膝點地,緊趕着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再探!”
後日一早便是早朝了,八爺等人要想在徵東瀛一事上有所作爲,聚會議事本就是題中應有之義,弘晴對此自不覺得有甚奇怪可言,僅僅只是面無表情地揮了下手便將那名前來報信的漢子打發了開去。
“小王爺,可須得啓用七號?”
弘晴雖不曾明說過此番徵東瀛事件的背後隱蔽,可身爲“尖刀”掌總的陳思澤卻是清楚“大阪事變”的前後始末,也知曉弘晴對此事有多重視,自不免擔心手下人等的行動上會有閃失,爲保險起見,陳思澤這便從旁試探地請示了一句道。
“不用。”
對於陳思澤的擔心,弘晴能理解得了,不過麼,卻並不在意,沒旁的,只因八爺那頭會有甚動作早就在弘晴的預料之中,不管議事的過程如何,最終出面奪帥的只會是十四爺,既如此,自是沒必要啓動安插在八爺府上的核心釘子,那等好鋼須得用在關鍵的刃上,用在此際,大材小用不說,還有着提前暴露之危險,這等賠本的買賣,弘晴自是不肯去做。
“是。”
弘晴纔是“尖刀”的真正主人,他的話就是命令,陳思澤自不敢有甚異議,緊趕着應了一聲,便不再多言,廳裡的氣氛頓時又沉寂了下來。
嗯?莫非四爺真沒看破此局麼?不會罷,就算四爺沒這個能力,鄔思道也該能看破纔對,可都這會兒了,卻還是沒動靜,未免太蹊蹺了些!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隨着沉默的持續,廳裡的氣氛愈發壓抑了起來,然則弘晴卻是絲毫不以爲意,概因其之心思早已不在此處了的——“大阪事變”就眼下來看,似乎只是一樁孤立事件,可實際上卻是弘晴強國規劃裡最重要的一環,能不能借此機會成爲海上強國,靠的便是此事件的發酵,正因爲此,弘晴絕不能坐視遠征軍的帥印落入十四爺的手中,道理很簡單,十四爺管着的可是兵部,再加上八爺那頭的支持,十四爺要想將遠征軍牢牢掌控在手並不算太難之事,即便是弘晴即將組建的水師,也難保不被十四爺偷樑換柱了去,那等後果顯然是不消說的嚴峻,而能抗衡十四爺的,眼下唯有十三爺一人,至於其餘阿哥麼,軍事才能都不足以令老爺子放心,自不可能得以出任遠征軍之主帥,這也正是弘晴死活要拉老十三一把的根由之所在,也正是因爲此,弘晴纔會緊張四爺那頭的動向,這纔會連夜坐鎮小串子衚衕,爲的便是等待各方消息之傳回。
“稟小王爺,一炷香之前,戴鐸便衣到了十三爺府門外,正在與包小五等人勾洽入內之事。”
一轉眼,半個多時辰過去了,夜幕越來越深,廳內的氣氛已是壓抑得令人窒息,縱使陳、曹二人都算得上氣度沉穩之輩,也不禁有些吃不住勁了,可就在此時,廳中人影一閃,一名黑衣漢子已如鬼魅般出現在了弘晴所在的几子前,但見其一個乾脆利落的單膝點地,恭謹萬分地稟報了一句道。
“好,傳令十三號,嚴密監視,不得有誤!”
一聽戴鐸已出現,弘晴的精神頓時便是一振,也沒甚廢話,直截了當地便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前來報信的黑衣人自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緊趕着應了一聲,身形再一閃,人已是就此消失不見了。
老十三啊老十三,你可得頂住了,若是真要心軟了去,那就休怪咱不講信用了!
在弘晴的計劃中,用老十三來對抗老十四乃是關鍵之所在,不過麼,這並不意味着弘晴便沒有旁的替代計劃,實際上,弘晴還真就有着三套替代計劃在手,當然了,這三套替代計劃的實現成本都遠高於原版,然則真要是老十三還想着跟四爺同穿一條褲子的話,那弘晴也只能是忍痛割愛了的,至於老十三本人麼,那可就沒啥好說的,只能讓他接着將牢底坐穿了去……
“奴才戴鐸叩見十三爺!”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弘晴在小串子衚衕處患得患失,卻說戴鐸在十三爺府門外跟包小五等一衆宗人府的兵丁們拉拉扯扯了近半柱香的時間,總算是得了進府的許可,由着包小五陪同着一路抹黑趕到了西花廳處,入眼便見十三爺正高坐在堂上,自斟自酌地飲着酒,戴鐸不敢多看,忙不迭地搶到了近前,規規矩矩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喲,是春風啊,怎地,今兒個是颳了甚風,把你小子給吹來了?”
老十三往年可是時常在四爺府上走動,與戴鐸這個四爺門下的頭號奴才自是熟稔得很,彼此間相處也頗爲的融洽,不過麼,此一時彼一時,自打被圈都已是三年餘了,這可是戴鐸第一次前來,還不是專程來請安的,這叫老十三心中如何能平衡得過去,說起話來麼,自也就滿是嘲諷之意味了的。
“奴才沒能早些來給十三爺請安,實是死罪,死罪。”
戴鐸也算得上是智者,自是聽得出老十三話裡的怒氣不小,可哪敢跟十三爺置氣,也就只能是陪着笑臉地告饒不已。
“停,打住了,你是四哥的門下,卻非爺的門下,這奴才不奴才的,還是別亂自稱的好,說罷,戴大人徹夜前來,可是有甚了不得之事麼?”
老十三對四爺已是有了怨氣,自是恨屋及烏地連同戴鐸一併看不上眼了,儘管並無真跟四爺鬧翻臉的意思,不過麼,卻是真打算跟四爺劃清一下界限了,倒不全是因着四爺的不加援手之故,更多的則是老十三已然答應了弘晴的提議,真準備恪守中立了的。
“十三爺,您要這麼說,奴才可真就慚愧無地了,唉,不是奴才矯情不願來看望您,實是諸方對您這地兒都盯得緊,奴才今兒個來此,明日一準得吃彈章,若是四爺來了,那可就不止是彈章那般簡單了,箇中之苦楚,還請十三爺多多體恤則個。”
在來之前戴鐸便已從鄔思道處得知老十三可能與弘晴已是有了協議,對老十三可能會起異心,也已是有了些預料,只不過心裡頭還是存了絲僥倖心理,可聽得老十三這般說法,戴鐸的心頓時便沉到了谷底,沒奈何,也只能是作出一派無窮委屈狀地婉言解釋了一番。
“罷了,不說這個了,且就說說爾之來意好了。”
戴鐸之解釋倒也有些道理,老十三並非不近人情之輩,自是不會再跟其置氣,加之念及與四爺十多年的情分,老十三就更不好再拿戴鐸發作了去,這便無趣地揮了揮手,算是將此事就此揭了過去。
“謝十三爺寬宏,奴才來前,四爺有過交待,說是後日早朝之際,便是拼死也要力保十三爺掛帥出征!”
戴鐸用力地磕了個響頭,先是謝了一聲,而後緊趕着便將來意道了出來。
“哦?就這麼?”
徵東瀛的事兒,老十三早就從弘晴口中得知了,不僅如此,還從弘晴處得了一本水師建軍與作戰之摺子,這段時日以來,可是沒少花時間去鑽研上一番,就等着來日大展拳腳了的,正因爲此,老十三對戴鐸所轉達的四爺之言並不怎麼感興趣,也就只是隨口敷衍了一句道。
“回十三爺的話,四爺只有這麼個交代,再無旁的言語,奴才可不敢妄加揣測。”
老十三這麼句冰冷的話語一出,戴鐸便已是老十三的心中怕是早有了定算,心裡頭自不免失落得很,只是一想起臨來前鄔思道的交待,卻是不敢多說旁的事兒,這便恭謹地又磕了個響頭,簡約地回答道。
“嗯……”
簡單的交待背後總是隱含着深意,這一條,老十三自不會聽不出來,正因爲聽得懂,老十三的心中不禁又起了波瀾,並未再冷言相向,而是長出了口大氣,就此起了身,焦躁萬分地在廳裡來回踱着步,很顯然,老十三的內心裡正自天人交戰不已。
“春風回去之際,且幫爺傳句話,就說四哥的好意,我老十三領受了,斷不會作出甚不利四哥之事,此一條,某可對天盟誓,至於其餘麼,那就看天意如何了。”
老十三有若怒獅一般在廳中來回踱了好一陣之後,猛然站住了腳,仰頭愣愣地又發了陣呆,而後面色一肅,咬着牙地表明瞭態度。
“啊,這……”
老十三雖說得含糊,可戴鐸卻是一聽便懂了,此無他,面前這主兒從今往後是打算真跟四爺脫離關係了的,心一慌之下,驚呼之聲便已是脫口而出了,待得再要進言一番,卻見老十三已是頭也不回地出了花廳,不多會,已是走得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