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貝勒之來意,想來春大人該是已知曉了罷?”
弘晴與春暉並不熟稔,也就僅有幾面之緣而已,一時間也真找不到甚寒暄的廢話,這便索性便直奔了主題。
“略有耳聞,唯知之不詳也。”
這一聽弘晴一上來便問起此事,心中本就忐忑的春暉頓時猛然一驚,好在養氣功夫了得,倒也沒露出甚破綻來,僅僅只是恭謙地回了一句道。
“嗯,既如此,本貝勒也就不多囉唣了,春大人對地宮滲水一事可有甚看法麼?”
春暉掩飾得雖好,可眼神裡那絲飛快掠過的慌亂之色卻是難逃弘晴的細緻觀察,不過麼,弘晴卻是沒打算點破,而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一派隨意狀地往下追問道。
“回晴貝勒的話,下官並無耳聞,實不知此事究竟是哪個小人胡謅而出,此乃構陷之言也,還請晴貝勒明察則個。”
弘晴這話一出,春暉眼神裡的慌亂之色頓時更濃了幾分,但卻並不肯就此承認下來,而是強項地否認道。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春大人可曾得罪過趙明宇、趙御史否?”
這一見春暉神色不對,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沉,沒旁的,地宮若是真滲水的話,不僅於春暉等人有大害,於弘晴自身,也一樣不是啥好事,也正是因爲此,弘晴纔不想急着去查案,若不然,以弘晴強勢之個性,今個兒又怎可能會如此輕易地退了兵,當然了,不管再怎麼擔心,弘晴也不可能去幹幫春暉掩過飾非的行徑,畢竟此番來查案的可不止弘晴一人,還有個人憎鬼厭的刑部尚書齊世武,眼下對於弘晴而論,搞清何人將此事捅到了太子處方纔是關鍵之所在。
“趙明宇?下官與其素昧平生,並不曾有過照會,莫非此事便是趙御史上的彈章?”
春暉到底是宦海老手了,只一聽弘晴如此問法,立馬會意到此事必然是趙明宇上的本章,可想來想去,也沒搞懂此人到底是從何得知了地宮滲水之事的,沒奈何,也只能是實話實說地應答道。
“穆春阿其人如何?”
趙明宇上本一事乃是機密,當初太子給弘晴看本章時,可是特意糊了名諱的,顯然是不打算讓弘晴有順藤摸瓜地發現帝陵處的內應之可能,然則這卻難不倒弘晴,“尖刀”那頭只一查,一天多的時間裡便已是查出了真相,只是線索到了趙明宇處,卻是無法再查下去了,一者是太子的諭令已到,弘晴不得不率衆出發,二來麼,還真就沒查出趙明宇其人與東陵這頭的聯繫——趙明宇是今秋纔剛從兩江調任而來的御史,早年其一直在兩江地面上爲官,與帝陵這頭壓根兒就無甚瓜葛,很顯然,其之所以上本,絕非其之本意,而是有人指使之故,至於究竟是何人,那就實在是難以查驗了的,有鑑於此,弘晴不得不設法先摸清一下帝陵這頭的狀況,尤其是原本曾任過東宮侍衛副統領穆春阿的底細。
“穆將軍乃謙謙君子也。”
弘晴雖問的是穆春阿的爲人,可實則卻是在問帝陵滲水一事有沒可能是穆春阿捅將出去的,這一點,春暉自是聽得懂,說實在的,早在知曉太子將派人來徹查帝陵之際,春暉也曾懷疑過穆春阿,可經得攔阻弘晴一行人進入東陵一事後,春暉對穆春阿已是疑心盡去,此無它,若是穆春阿乃是出首者,他實無必要配合春暉如此行事,只消亮明瞭出首者的身份,無論帝陵出了甚事,都與穆春阿無涉,不單無罪反倒有大功,可今兒個穆春阿發兵攔阻一事既出,他也就跟春暉等人成了一根繩子上的兩隻螞蚱,一旦事發,穆春阿也斷然逃過一劫,有鑑於此,春暉在回答弘晴的問話之際,也就隱約地表示了穆春阿的清白。
“哦?是麼?”
對於春暉的保證,弘晴並未加以置評,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一派隨意狀地吭了一聲。
“晴貝勒,您是知道的,馬家峪這地兒雖是山清水秀,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辦個啥事都不便利,我等營造之人也還罷了,總歸是聖旨所差,再苦也不敢有負了陛下隆恩,可守備營那頭卻是不同,但凡有點門路的,又有誰不想趕緊調離的,偏就穆將軍算是倒了黴了,怕是下官離任了,他恐都沒個去處。”
這一見弘晴似乎並不甚認同自己的暗示,春暉趕忙又遮遮掩掩地解釋了一番,雖不曾明言,可卻暗示了一個事實,那便是穆春阿得罪了太子,只要太子還在臺上,穆春阿就別想有出頭之日。
“嗯,春大人,離着聖旨到來,恐還須得七日,這段時間裡,春大人還須得好生努力,先行自查了去,一旦有所發現,即刻來報與本貝勒知便好。”
穆春阿的事,弘晴自然是調查過了的,自是知曉當初冷香亭一事發生時,穆春阿便是隨行保護太子之人,偏生被老爺子撞破了姦情,以致於被貶到了帝陵處,不止是穆春阿,當時隨太子去冷香亭的數名東宮侍衛齊齊遭貶,哪怕是太子復了位,也沒將那些個受了冤屈的手下召回,不僅如此,還將幾名上書試圖復起的原東宮侍衛一貶再貶地打發去了烏蘇裡臺軍前效力,說是刻薄寡恩至極也絕不爲過,若是從此一條來看,春暉所言倒也不算錯,當然了,弘晴並未全信,也不想再往下追問個不休,這便再次轉開了話題,只是吩咐的語氣裡已是明顯地透着逐客之意了的。
“是,下官謹遵晴貝勒之令,定不敢有違。”
帝陵一事若是真曝了光,不止春暉等人要掉腦袋,身爲工部幫辦又是查案主審的弘晴也一樣落不得好去,此一條,春暉自是心中有數,這也正是其連夜來拜訪弘晴的根由之所在,爲的便是能探探弘晴的口風,此際一聽弘晴話裡明顯地透着要自個兒將真相掩蓋過去的意味,春暉心中自是大喜過望,又哪有不趕緊表態的理兒。
“嗯,那便好,本貝勒累了,爾這就道乏罷。”
左右該暗示的都已暗示過了,弘晴自是不想再多囉唣,這便一揮手,明着下了逐客令。
“下官告退。”
弘晴的話既已說到了這個份上,春暉自是不敢再多留,緊趕着起了身,恭謹地行了個禮之後,便即就此退出了大帳,自行迴轉帝陵去了。
春暉去後,弘晴並未去休息,而是眉頭緊鎖地在大帳裡來回踱着步,心中的躁意一浪接着一浪地涌動着,沒旁的,只因帝陵一事迷霧重重,內裡詭異不知幾許,牽一髮而動全身,弘晴實在是不得慎而又慎,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實不敢輕易犯險,倘若一個不小心之下,極有可能落入太子的圈套中去,那後果須不是好耍的。
此事若非穆春阿所爲,那又會是何人來着?
對於告密者,弘晴最開始的懷疑對象便是穆春阿,不止是因其原本與太子有舊之故,更因着從趙明宇那份摺子上所奏看出了些蹊蹺,此無它,趙明宇那份摺子,弘晴雖只是在東宮裡匆匆地看了一遍,說是驚鴻一瞥也絕不爲過,可憑着過人的記憶力,弘晴卻是早已將那篇不算太長的彈章牢牢記在了心裡,這幾日來,就沒少反覆琢磨,自是從其中看出了些蹊蹺——趙明宇本人對帝陵滲水一事僅僅只是風聞罷了,並不曾握有實據,所言大體皆含糊其辭,對滲水之處到底在哪都不曾說個分明,也沒寫出滲水的情形到底嚴重與否,很顯然,告知趙明宇其事的人本身對此事也不是很瞭解,只是道聽途說而已,倘若是工部的人出首的話,應該不致如此,唯有守備營那些個不曾下過現場的人方纔會這般出報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穆春阿自然便是弘晴的首要懷疑目標,可從今兒個穆春阿派兵攔阻一事,以及春暉的保證來看,穆春阿似乎又不是那個出首者,如此一來,到底是何人告的密就不免令弘晴有些抓瞎了。
不對,穆春阿還是有嫌疑!
弘晴將今兒個的事情反覆推敲了一番之後,心下里對穆春阿的懷疑並未減輕多少,不爲別的,只因一句老話說得好——是有反常即爲妖!按理來說,帝陵出了滲水的大事,春暉等人固然是死罪難逃,可穆春阿卻未必會受太重的處置,畢竟他纔剛調任不多久,頂多也就是個失察之過,了不得也就是再貶幾級而已,死罪是斷然談不上的,似乎沒必要跟春暉一起玩硬扛的把戲,可問題又來了,穆春阿若是出首者,他玩硬扛所爲何來?弘晴還真有些想不太明瞭,除非穆春阿另有埋伏,否則的話,當不致如此行事!
穆春阿到底想作甚?
弘晴反覆推敲了許久,卻還是沒能看懂穆春阿其人其事,心下里自不免煩躁得緊,偏生此時此刻,又無人可商議,無奈之下,也不得不強壓下心頭的煩躁,拖着腳,緩步走進了後帳,往行軍牀上重重一躺,雙眼微閉地思索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