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子庫,工部下屬之機構,專一用來收儲廢鐵炮子之所在,位於安定門外北郊的僻靜處,建有大型庫房四座,佔地面積足足有百餘畝方圓,早年間也曾有過喧囂的時候,可自打葛爾丹被平滅之後,朝廷鑄炮漸少,報廢的炮彈自也就更是寥寥,偌大的炮子庫也就漸見蕭條,直到三年前,戴梓以郎中之銜前來炮子庫掛名,此處方纔恢復了些生氣,每隔一段時日,總有大量的鋼鐵、火藥、木材等物資運進庫中,但卻只見進,卻甚少見有物資運出,時不時總有着轟鳴聲從內裡傳出,這等情形無疑很引人遐思,然則無論是何人,只要是沒有弘晴親自簽發的手諭,都別想靠近炮子庫半步,但凡有敢靠近者,總會被往來巡視的工部兵丁所警告,再敢擅闖者,那便是殺無赦,戒衛之森嚴,已儼然不下戶部銀庫之所在。
今兒個的炮子庫戒備同樣森嚴無比,所不同的是庫房的大門外擠滿了人,爲首者赫然正是炮子庫郎中戴梓,其後整整齊齊地排着數列大小官吏,所有人等神情雖各異,可卻盡皆屏氣凝神地眺望着道路盡頭的轉角,一股子緊張的氣息便在這等寂靜中彌散了開去。
“來了。”
“來了。”
……
大道遠端的拐角處,一陣煙塵大起中,一隊騎士簇擁着一輛豪華馬車疾馳而來,原本靜靜站立着的大小官吏們見狀,立馬便是一陣的騷動,緊張之氣氛不單沒減,反倒是更濃了幾分,不爲別的,只因要來的正是素有“官場屠夫”之稱的多羅貝勒弘晴,誰也不敢保證自個兒的表現會否惡了這位素來手狠的主兒。
“下官炮子庫郎中戴梓叩見晴貝勒。”
須臾,疾馳的馬車緩緩地停在了歡迎隊列三丈遠處,車簾子一掀,弘晴已是哈腰從車廂裡鑽了出來,早已等候多時的戴梓自不敢稍有怠慢,趕忙左右一拂馬蹄袖,一個標準的打千,高聲見了禮。
“耕煙(戴梓的號)先生不必如此,且請平身罷。”
對於戴梓這個倔強的老頭,弘晴有着別樣的尊重,不待其禮畢,便已是疾步搶到了近前,很是客氣地伸手一扶,笑呵呵地叫了起。
“謝晴貝勒隆恩,得知您要來巡視,我炮子庫上下皆翹首以待多時了,您請!”
自打得特赦回京已有兩年餘,這段時日以來,戴梓過得可謂是舒心無比,不止是又能擺弄其最喜歡的槍炮,更因着在這炮子庫的一畝三分地裡,就他說了算,但凡有所要求,皆無有不得應者,比起當初被流放鐵嶺的悽慘來說,真就是一天一地之差別,而這一切都是拜弘晴之所賜,戴梓人雖犟,卻並非不明事理者,口中雖不說,心底裡對弘晴確是感激得很,言語間自也就透着股感恩之意味。
“耕煙先生客氣了,您請。”
炮子營裡的槍炮研究院可是弘晴一手搗鼓出來的,所花的心血不知凡幾,自不可謂不重視,奈何諸事纏身,弘晴到炮子庫的時間當真不多,上一回到此,還得倒推到去歲三月間的事了,然則有着“尖刀”那邊每月的固定彙報,對槍炮研究院的大體動態還是清楚的,此番前來,一者是剛接掌了虞衡清吏司,作爲直管上司,自是得到自家的各處地盤都轉上一轉,已顯重視之意,二來便是打算就槍炮研究院下一步的發展與戴梓作一番深入的探討,至於那些面子工程之類的歡迎儀式,弘晴還真就不怎麼在意,並未去理會那些排着隊等候接見的大小官吏們,笑眯眯地擺了下手,便即擡腳向庫房大門裡行了去。
“晴貝勒,您請看,此便是下官當年所構思之連珠火銃,此爲彈匣,內裝二十八枚鐵丸,並混裝火藥,扣動此扳機,即可連發,彈呈扇面,射程約莫百步。”
弘晴並未發表甚致辭之類的虛文,一進了庫房便直接要求去看看火器樣品陳列室,戴梓自是樂得展示一下這兩年來的成果,笑容滿面地領着弘晴便行進了中間庫房,疾步走到了一排文案前,指點着擱在其上的一架有若琵琶般的武器,滿是自豪地介紹道。
“哦?確是好東西,耕煙先生不愧是當世之奇才也,好,甚好。”
連珠火銃這等利器,弘晴可是聞名已久的,只是因着幾番出差使,當真就不曾親眼目睹過,這會兒聽得戴梓如此介紹,心中的癢癢可就有些難搔了,興沖沖地行上了前去,愛不釋手地把玩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念念不捨地放將下來,沒口子地狠誇了戴梓一把。
“晴貝勒過譽了,此連珠火銃雖有可觀處,卻頗顯粗糙,下官前年得晴貝勒提點,已是又改進了一番,左邊這架便是改進之後的新型連珠火銃,同樣以彈匣供彈,下設可折之支架,每彈匣內裝三十枚紙殼子彈,子彈內敷以新型火藥,以撞針擊發,彈射如扇,射程幾達兩百步之距,以之拒敵,足可力擋騎軍之悍衝!”
被弘晴這麼一誇獎,戴梓臉上的紅光明顯更盛了幾分,笑吟吟地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鬚,又接着往下介紹道。
“嗯,好,能得此利器,將來國家若有戰事,當可大用也!”
文案上擱着的那把火器的形狀雖與近代之機關槍大相徑庭,可火力輸出上卻已是有了雛形,尤其是無煙火藥的應用,絕對有着劃時代的意義,而這,大多是弘晴的功勞——沒旁的,弘晴前世那會兒可是學化工的,儘管不甚用心,可架不住腦子聰明,似無煙火藥這等在後世算是粗淺的知識還是知道的,當然了,他也就只知原理,並不曾親手實踐過,可有着戴梓等一大批陸續收攏來的研究人員在,搗鼓出來其實並不難,而今,新型陸軍的主要火力輸出兵器已是有了着落,待得將來青雲直上時,弘晴也就不愁沒傢伙可使了,當真就笑得個嘴都合不攏了。
“晴貝勒,這是您所言的前膛槍,下官今年初方纔剛研製出來,射程幾達三百步之遙……這是左輪手銃……,這是地雷……”
眼瞅着弘晴如此興奮,戴梓自是深感臉上有光,興沖沖地便將這兩年所研製的武器大體介紹了一番,當然了,限於時間尚短,所研製的都只是輕武器,至於火炮等重型武器麼,如今方纔剛提到研發日程上來,何時能出成果尚不好說,可就算這樣,也已是令弘晴大感此行不虛了的。
“耕煙先生辦事,本貝勒信得過,此番所見當真是成績斐然啊,不知先生還有甚需得本貝勒辦的,且請明言好了,但凡本貝勒能辦得到的,定不敢辭。”
在火器陳列室裡兜轉了大半個時辰,弘晴當真是過足了把弄軍火的癮,不吝溢美之詞之餘,也很是慷慨地許下了承諾。
“如此,下官也就不矯情了,還真有幾樁礙難之事須得晴貝勒大力支持的,一者是眼下鐵匠人數實有不足,尤其是懂得冶煉者更少,所鑄出來的鋼胚差強人意,若要大規模生產,恐有礙難之處;再者,各式火器雖已經反覆檢驗,然,尤未能言盡善盡美,至於缺陷所在,還須得軍伍用之,方可知根底,故,下官懇請晴貝勒能上本言明此事,若能撥一軍操演,若能有奇效。”
這一聽弘晴承諾得如此慷慨,戴梓的精神頓時爲之一振,也沒矯情,直截了當地便提出了兩個要求。
“鐵匠之事好辦,回頭本貝勒便下文徵召各省之能工巧匠,至於鑄鋼之人才麼,也可依此例辦理了去,只是軍伍之事,恐須得延緩些時日,非是本貝勒不肯支持,實是如今天下承平,欲有軍制之革新,難免遭小人攻訐,徒生事端,且待來日可好?”
弘晴對新式火器有着不同尋常的期盼,自是巴不得能趕緊裝備軍伍,奈何此事卻不是他可以做得了主的,真要是盲目上本,一準要吃掛落,對此,弘晴其實也是無奈得很,實在難給戴梓一個明確的承諾。
“這……”
戴梓雖是極喜機械製造,可畢竟是出身官吏之家,也是飽讀詩書之輩,文采同樣出衆,在政治上也有着不小的抱負,這數年來盡心盡力地搗鼓火器,一者是自身喜好,二來也是要報弘晴出手搭救之恩,可也不凡想以此爲晉身之階的想頭,自是希望能將所造的火器展示於衆,也好能再得聖眷,此際一聽弘晴這般解釋,自不免有些個別樣之想法。
“先生放心,來日方長,此確不必急於一時,然,依本貝勒看來,也必不久矣,快則三年,慢則五載,必有準信,真到那時,還須得先生主持大局,此千秋功業也,必可留名青史,出將入相,尋常時也,先生不妨拭目以待如何?”
以弘晴之智商,自是看得出戴梓的心思之所在,然則有些事弘晴心中雖有數,但卻不好說得太明,也就只能是婉言地勸解了戴梓一番。
“也好,那下官便聽憑晴貝勒指派便是了。”
天下承平日久,四海晏平,戴梓實是想不透亂將起於何處,然則弘晴既是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強諫,也就只能是將信將疑地應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