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河,古名官河,是連接海州(今之連雲港)與淮安之間的運河,開鑿於唐武則天垂拱四年,自古以來就是淮北鹽內銷的要道,清初,因淮南逐漸";海遠滷淡";,淮北板浦,中正,臨興三個鹽場逐漸興旺,鹽運繁盛,官河也因鹽運頻繁而易名鹽河,每日裡官舫估舶,帆檣相望,當真熱鬧非凡,爲嚴查私鹽故,兩淮鹽運使衙門在鹽河要津安東設有鹽巡營一營之兵,並有鹽檢司等官衙負責統一協調.
作爲兩淮鹽場唯一的內銷通道,鹽河無疑是喧囂而又繁華的,然則那都是白日裡的事兒,一旦到了傍晚時分,河道上的船隻便已是寥寥無幾,縱使有,那也大多是鹽巡營往來巡視的船隊,倒不是宵禁的緣故,而是鹽河實在太短了些,攏共也就三十餘里,但凡鹽船都是上午便從鹽場起運,最遲也不過拖到午時前後,若不然,可就難在天黑之前趕到西壩,勢必要露宿河上,自不免有着諸多的不便,今兒個自也不例外,這才酉時正牌,日頭尚未落山,可鹽河上游已是少有船來,忙碌了一整天的鹽巡營官兵們大多都已是閒坐在船甲板上,一邊無聊地瞎扯着,一邊等待着交班時間的到來.
";看,又有船來了,奶奶個熊的,這時候還行船,還讓不讓人活了!";
就在衆鹽丁們懈怠地閒聊之際,一名眼尖的鹽丁突然間瞅到了下游六艘烏篷船正緩緩行來,登時便怒罵了起來.
";哪個龜孫子如此能折騰?待會不給他點顏色瞧瞧,還就不知道馬王爺長几隻眼了!";
";對啊,這渾球折騰爺們,豈能讓他好過,走着瞧好了!";
";這幫要錢不要命的龜孫,我呸!";
……
自打嚴查令頒佈以來,這數月的時間裡,一衆鹽巡營的官兵們可是被折騰得夠嗆,儘管是兩營輪班,可高強度的檢查卻不是那麼好挨的,這都已將至交班時分了,還得再來折騰上一番,衆鹽丁們自不免惱火不已,也沒管來的是誰,便已是罵成了一片,不說下頭的鹽丁們了,便是連帶隊的千總方萬勝也是臉色黑沉不已,儘管不曾破口罵娘,可那氣色卻是明白無誤地顯示出了其內心的濃濃不滿.
";打旗號,叫他們停船過檢!";
方萬勝,河南開封人氏,康熙十八年生人,因家貧,十六歲即投軍,先在黃河水師爲卒,後因剿水匪有功,得以晉升把總,經人介紹,認識了時任河南鹽道的姬懷瑾,得其賞識,調入河南鹽巡營爲官,今歲六月又被調到了安東,任鹽巡營千總,素來御下甚嚴,此際一見衆官兵們叫罵連連,心中自是不喜得很,但並未發作出來,僅僅只是面色陰沉地下了令.
";喳!";
方萬勝在鹽巡營裡素有方惡魔之外號,自上任起,便一向鐵血,營中無論官還是兵,就沒有不怕其的,此際一聽方萬勝語氣不善,呆着其身邊的旗號兵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緊趕着應了一聲,揮動着手中的兩面小紅旗,將停船令傳給了正緩緩駛來的六艘烏篷船,於此同時,罵罵咧咧的各船水手們也全都動了起來,但見十數艘小划子如利箭般衝了出去,從三個方向堵死了六艘烏篷船的去向.
";停船,快,停船!";
六艘烏篷船都是大船,其上水手加護衛自是有着不少人在,尤其是打頭的第一艘明顯是護衛船,其上滿是勁裝大漢,論及實力或許並不比鹽巡營在場的官兵要差,然則面對着包圍上來的官船,六艘烏篷船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呼喝之聲響個不停中,全都緩緩地停在了河面上.
";方將軍請了,在下陳彪在此有禮了.";
打頭的烏篷船方纔剛停穩,船艙口處懸掛着的門簾一動之下,一身袍服的陳彪已大步從內裡行了出來,隔着老遠便朝屹立在座船甲板上的方萬勝拱手行了個禮,笑呵呵地寒暄了一句道.
面對着陳彪的客套,方萬勝並無甚太多的反應,僅僅只是矜持地點了下頭,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便算是回了禮,而後,也沒管陳彪是何表情,漠然地揮了下手,示意座下的中型戰艦向包圍圈中的烏篷船靠了過去.
";方將軍,小的此番運鹽六萬斤,欲往湖北,已是過了鹽檢司之驗查了的,此處有公文在,還請方將軍過目.";
方萬勝方纔順着跳板踏上烏篷船的船頭,陳彪已是幾個大步迎上了前去,笑呵呵地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個大信封,雙手捧着,恭謙地遞到了方萬勝的身前.
";嗯,來人,驗貨!";
方萬勝面無表情地接過了信函,信手從內裡取出了幾張公文,隨意地掃了一眼,便即又裝回了信封,旋即,提高聲調斷喝了一聲,自有一衆鹽丁們攀爬上了各艘烏篷船,細細地驗查起載貨量來.
";稟將軍,經覈實,五艘鹽船共載兩千引,計四萬斤,並無差錯.";
一衆鹽丁們都是驗貨的老手了,操作起來自是熟稔得很,前後不過一炷香都不到的時間,便有一把總乘小划子靠到了打頭的烏篷船邊,但並未上船,而是就站在划子上,躬身稟報了一句道.
";收隊!";
聽得那名把總如此說法,方萬勝並未多問,隨手將扣在手中的信函往陳彪懷中一丟,面無表情地吩咐了一句之後,也沒管陳彪在一旁點頭哈腰地奉承着,擡腳便順着踏板回到了中型戰艦的前甲板上,不多會,已到了輪換時間的鹽巡營大小船隻已是調頭向不遠處的水寨靠了過去.
";開船!";
陳彪絲毫不因方萬勝的冷漠而動氣,滿臉堆笑地目送着鹽巡營的船隊遠去,而後邪笑了一聲,一揚手,將手中的信函隨手往河面上一丟,豪氣十足地喝令了一嗓子,內裡滿是自得之意味
,此無它,只因那信函裡裝着的並不是啥公文,而是幾張廢紙罷了,爲的便是要考驗一下方萬勝是否真心配合而已,實際上,真正的過關公文以及票引都好端端地揣在陳彪的懷中,並不怕方萬勝起了邪心,而今,既已驗證出了方萬勝的可靠性,陳彪自是有着得意之理由.
";稟老爺,彪爺來了.";
丑時三刻,夜已經很深了,可劉八女卻是半點睡意全無,光着膀子在寬敞的書房裡來回踱着步,儘自天涼,卻依舊憋出了滿腦門的汗珠子,正自焦躁無比間,卻見一名家丁急匆匆地從屏風後頭行了出來,緊趕着搶到了近前,一躬身,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哦,快,叫他進來!";
劉八女之所以這會兒都沒去休息,爲的便是等從安定急趕而來的陳彪,這一聽其已至,精神頓時爲之一振,眉頭一挑,有些個急不可耐地便吩咐道.
";是,老爺.";
劉八女既是這麼吩咐了,那名家丁自不敢稍有耽擱,緊趕着應了一聲,匆匆跑出了書房,不多會,又已是陪着渾身大汗淋漓的陳彪大步從外頭行了進來.
";大哥,好消息,那方萬勝上道得很,嘿,還是大哥看人準,有此人配合着行事,我等自可放開手腳大幹上一場了.";
儘管策馬狂趕了百餘里的路,身體不免有些疲,可陳彪的精神卻是大好,這才一進門,便已是哈哈大笑着扯了一嗓子.
";說仔細點!";
劉八女顯然並不似陳彪那般盲目樂觀,儘管臉上也是喜色畢露,可還是沒忘了追問詳情.
";大哥,事情是這樣的……,嘿,有了這姓方的配合,再加上他手下那幾個把總都是咱兄弟用銀子餵飽了的,何愁大事不成,要我說,明兒個就該動起來了!";
陳彪並沒注意到劉八女臉上的喜色裡明顯還帶着狐疑之陰霾,大大咧咧地甩了下手,笑呵呵地便將今日與方萬勝相遇的經過詳細地描述了一番.
";不,還得再看看.";
劉八女並未立刻給出答覆,而是低着頭,在書房裡來回踱了幾步之後,這才一揚手,語氣決然地下了決斷.
";啊,這,大哥,兩湖等地如今鹽市看漲,再不出手,萬一那小子真扶持山東那幫狗子,我等豈不平白失了大半地盤,這……";
陳彪本正摩拳擦掌地要大幹一番,冷不丁聽劉八女如此說法,登時便急了,跳着腳便埋汰了起來.
";哼,正因爲各地鹽市緊張,我等才更須得小心,爾安知那方萬勝不是奉了那小兒的密令故意演戲?真要是我等盡皆陷了進去,那後果可不是好耍的,此事還須得再看看,就先多試幾次再定.";
儘管京師那頭的八爺有過密令,讓劉八女在弘晴離開之前不得妄動,然則如今的形勢卻逼得劉八女不能不動了,不爲別的,只因他所轄的各省鹽商已是叫苦連天,甚至有些個不是很配合的小鹽商都已是將狀子遞到了兩淮鹽運使衙門,真要是再不行動的話,劉八女真不敢保證弘晴會不會拿這事大作文章,萬一真要是趁機消減了他劉八女的地盤與配額,那後果同樣不是劉八女所能承受得起的,正因爲此,販私鹽已是勢在必行,只是劉八女卻並不打算盲動,非得有十足的把握,方纔敢真的出手.
";那好,小弟就照老規矩再試試看也罷.";
陳彪對劉八女所言雖不甚信服,奈何劉八女主意已決,他自也不敢不應,也就只能是訕訕地應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