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噩夢

九璃盞之再續前緣

長夜漫漫,剛下過一場雨的空氣中帶着溼潤清香,清冷月輝灑進殿內,微冷夜風吹進來,層層紗帳狂亂紛飛,殿內波光粼粼水光瀲灩,像極了海底龍宮,層層遮擋的牀帳裡面,傳出聲聲迷離痛苦的呢喃。

墨竹閉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痛苦地顫抖着,纖細手指揪緊了被褥,額頭已被汗溼,在睡夢中極不安分地低喃。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做了夢。

她從來不知道,做夢是一件這麼可怕的事情。

漫天紛飛的血色梨花下,鋪天蓋地的全是血的氣息,她抱着絕世的美人在梨花樹下哭得肝腸寸斷,血流了一地,向四周無邊際地蔓延開去。

然後,她看見了師父。

她從來沒有看見過師父那般冷漠絕情的眼神,漫無邊際的血色濃霧中,他一步步向她逼近,如同地獄修羅一般,臉色是森森可怖的白,她拼命後退,哭着求他放過她,可他眼底的絕情讓她死心,連掙扎也一併放棄。

他只是說,從今往後,師父會好好照顧你。

血如潑墨紅梅般濺在雪白的裙襬上,流遍滿地,痛哭嘶喊一片,腥稠血色一片……

她渾身僵硬地躺在血池裡,全身被血染紅,痛得抽搐不能,滿臉斑斑血淚看起來可怖又可悲,她拼命想要抓住那一抹遙遠縹緲的淡藍色,卻只看見他絕情離去的背影,她的悲傷留不住他的一絲心疼,她的哭喊喚不回他的淡漠一瞥。

她就這樣死在梨花樹下,潔白的梨花染了血,漫天飛舞翩躚,她的屍體在樹下嚶嚶哭泣。

師父、師父……

一聲聲悲泣呼喚縹緲遙遠到只剩下那兩個字,一遍又一遍,日日夜夜,斷斷續續。

……

“師父……”

墨竹渾身顫抖着抱緊了被子,冷汗溼透了衣裳,下脣被咬破出了血,像是染了血的蒼白花瓣。

“竹兒?”試探關心的聲音響起,長樂撥開層層紗帳走了進去,坐到牀沿上,手放在墨竹汗溼的額頭上,不燙,反而冷得嚇人。

長樂心一緊,連忙將她搖醒,“竹兒,你哪裡不舒服?”

墨竹睜開眼睛,被汗溼的睫毛黑亮,她呆怔的目光流轉,最後停留在坐在牀邊上的長樂,孩子學語一般喃喃道:“阿梨?”

長樂見她醒來,頓時鬆了一口氣,“竹兒,你做噩夢了嗎?”

“夢?”她還尚不能很好地理解這個詞,有些迷茫地動動眼珠,忽然夢中的場景如潮水一般涌進腦海,她怕得趕緊撲進長樂懷裡,“阿梨,救救我。”

“不怕了,只是做了一場夢而已。”長樂拍拍她的背,溫言安慰道,看來今天的事情還是把她嚇到了,也是,再怎麼說也只是一個孩子,是他莽撞了。

看着她身上被完全汗溼的衣服,長樂擔心她着涼,暗自唸了個咒將她身上弄乾淨,又給她披上自己的外衣,饒是如此,她的手還是冷得冰涼。

“睡吧,沒事的,我會在這裡守着你。”

“可是阿梨,我不敢睡覺了。”原來做夢是一件這麼可怕的事情,她從來都不知道,如果是這樣子的話,那她永遠永遠也不要再做可怕的夢了。

長樂被她孩子氣的話逗笑了,“乖,不睡覺明天怎麼會有精神呢?”

“阿梨,你給我講故事好不好?”她想起以前睡不着的時候,師父總是會給她講故事聽,雖然永遠都是莊周夢蝶嫦娥奔月的老故事,可哄她睡覺很管用。

“我不會講故事。”長樂有些爲難地摸摸鼻尖,看着她失落的表情又笑了,“我給你唱歌吧。”

於是,那個月光清冷的夜晚,微冷夜風送出縹緲柔和的歌聲,溫潤中帶着微微低沉,沒有詞譜,只是用那動人的聲音,哼唱着一曲旋律美麗憂傷的歌謠,曲兒悠悠,月兒彎彎。

長樂淡笑地輕拍着她的背,一直唱到她熟睡了爲止,手指溫存地撫過她嫺靜的睡顏,溫潤如絲綢一般的觸感,幾欲將他胸中那塊寒封千年的堅冰慢慢融化。

即使到了多年以後再回首,他仍是會想,那個他第一次爲一個人唱歌的晚上,是他此生中最寧靜美好的時光。

他拿着她的手腕放進被子裡,眼底忽然閃過一絲暗芒,纖細手指把上她的脈搏,過了半晌後放下,低眸看着她沉睡的容顏,脣邊帶着若有若無的苦笑。

竹兒,若你只是簡簡單單的竹兒,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