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何難
“男兒有淚不輕彈。”
輕輕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驚得鳳連城猛然擡頭,宮千竹一身白色長裙站在他身後的橋頭,靜靜地看着他。
他連忙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強笑着回頭看她,極力掩飾道:“那個……我先回去了,竹兒,你在這裡慢慢玩……”
宮千竹看着他倉皇離去的背影,心中猶自一嘆,只是未到傷心處啊。
她在湖邊站了一會兒,湖風吹過,粼粼水光閃爍,晃得眼前一陣一陣發暈,她就一直扶着橋欄,直到眼前暈眩慢慢消退才轉身,有些遲鈍地回到宴席上。
殿中依舊觥籌交錯談笑風生,鳳連城已經回到席上悶頭飲酒,她一眼便看到獨自坐在矮案後不動聲色飲酒的墨子離,想起方纔在湖邊的情形,竟不由自主地上前,鬼使神差地在他身邊席地坐下。
“秉燭沒來?”她忽然發現今天他的身邊少了往日那個冒失又咋呼的丫頭。
他沒看她,只是淡淡地道:“她在懶牀。”
“哦。”宮千竹只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他每次找的藉口都是懶牀呢。不由得苦笑着垂下眼眸,那丫頭想必還在生她的氣,自從上次在瀛洲吵過一架後就一直沒機會和她說話,就連三天前在蓬萊的時候那丫頭也是刻意躲着她,以前就算鬧脾氣,也從來沒有這樣過。
那丫頭,這回怕是真的傷了心了。
她看着眼前的青銅酒器,正欲端起來一飲而盡,忽然被人奪了過去,在她面前放下一碗茶湯。
“喝這個。”
她興致缺缺地坐着,借酒消愁的本意一下子被打破了。
夜漸漸深了,已有少數的賓客開始陸續告退散去,宮千竹一直坐在那裡,慢慢地覺得有些睏倦,眼前的事物開始出現模糊重影,上下眼皮像是在打架一般,箜篌管絃和賓客談笑的聲音在慢慢遠去,周圍的時空彷彿與她隔開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催促着她去往另一個世界。
誰在唱歌?
耳邊彷彿響起了寧靜遙遠的縹緲歌聲,她想伸出手,身子卻彷彿跟灌了鉛一般,重得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只能任由着自己慢慢墜落沉淪。
冰冷發麻的手被人握住,一根纖長的銀針緩慢旋入手腕,腦海中那縹緲的歌聲遠去,耳目重新開始清明起來。
“謝謝。”她下意識地道謝,片刻才反應過來,有些錯愕地看着他,他是怎麼知道的?
墨子離收了針,轉而重新端起酒器,自始至終沒看她一眼,似乎並不打算跟她解釋。
宮千竹滿心疑惑,卻也並沒追問,只是一心看着歌舞。
高大的殿門大敞,外面一片荷塘月色,遼闊夜景中忽而一陣冷風灌進來,血色透明的魔花花瓣如雨,隨着風紛沓而至飛入殿中,那人站在門口,朝她緩緩伸出秀美的手。
看到那個人,她立時便笑了,從案後站起來。旁邊的白色裙帶一晃,墨子離下意識地伸手,只抓到了一片虛空。
她朝他一步一步走去,不經意撞到了桌椅酒盤也不自知,歌舞漸停,衆人的目光都詫異地會集到她身上。
宮玄月看着她臉上幾分迷離的笑,恍然間失了片刻神。
那一刻。
時空彷彿凍結。
身體彷彿有一瞬間的冰涼,從指尖到髮梢,沁涼的感覺竟然很舒服。
所有的聲音剎那間消失,世界彷彿空蕩蕩地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呆呆地轉身看着周圍的所有人,帶着微微的錯愕與驚恐,定格在每個人的臉上。
他們在驚恐什麼?在害怕什麼?
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她緩緩低下頭,看清了自己胸口處那個越來越大的窟窿,空洞洞的,顯得有些可怕。
那一刻腦中一片嗡鳴,幾乎再也聽不見什麼聲音,只能隔着人羣,看見坐在席間的無塵那張似笑非笑的臉,耳邊是他怨毒的聲音。
“舞兒怎麼死的,你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