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遲疑地掏出左手，事先已經戴上了一隻幹活用的手套，裝作兩手合力擺放面袋子，可實際左手根本使不上力，又擺了二十多袋面後，整個面堆高度將近一人高，他累得雙手發顫，呼呼喘氣。
“方哥，你這樣幹活不行啊！你左手怎麼都不使勁，到底怎麼一回事？”張新華丟下滿地亂堆的面袋子，上前一步抓住方浩的左手。
“別！別！”方浩驚叫起來。
張新華一把將手套扯下來，一隻形同雞爪的左手裸露出來，瘦得皮包骨頭。
“方哥，你這手……你這手……”張新華驚呆了。
方浩剛要解釋，忽聽背後傳來老高的聲音：“怎麼停下來不幹活啊？”
忽然他看到方浩的左手，吃驚地躥過來，用手指着問道：“你這隻手怎麼一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方浩苦笑一下，神情落寞地解釋道：“我這隻手受過傷，幹活使不上勁。”
“怎麼受的傷？不對，那你怎麼辦下來的健康證？”老高追問。
“摔傷，沒錢治導致手壞了，健康證是之前辦的。”方浩隨便想了個理由，緊接着懇求道：“高哥，你就留我在這裡吧！我一定不耽誤幹活，要是耽誤了你可以扣我工資。”
老高將信將疑地打量着方浩，一擡手把他的帽子又給掀掉，看清他眼睛上的傷痕和頭頂的紗布，一雙眼睛頓時凸了出來，好像被踩了脖子的公雞尖叫起來：“好呀！你還是大學生呢！就這副德行？我要找HR辭退你！”
“爲什麼？我觸犯了公司哪條規定？”方浩感到了莫大侮辱，脖子一梗反問道。
“你……你不誠實！你還打架，有你在這裡會把員工們都帶壞的！而且你只有一隻手能幹活，你不能勝任這份工作！怎麼地，這些理由夠不夠？”老高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方浩的鼻子數落，唾沫星子噴了他一臉。
方浩的牛脾氣也犯了，瞪着眼睛對視着老高：“你這是偏見！你這是歧視殘疾人！公司招工有哪條規定不許我這樣的來工作了？再說現在是試用期，我合格不合格要到試用期結束才知道，你沒有理由現在就辭退我！何況我根本就沒違反公司的規章制度！”
老高被噎得眼睛發直，身邊呼啦啦圍過來好幾個員工，都用異樣的目光打量着方浩，尤其在方浩佝僂的左手上瞅來瞅去，悄悄嘀咕——
“喂！好稀奇啊！怎麼招了這麼個廢物過來？”
“可不是嘛！HR糊塗，老高瞎了眼，哈哈！看這下怎麼收拾？”
“我聽說這小子還是大學生呢？”
“哎呦喂，這年頭大學生就是廢物的代名詞，高不成低不就，動手能力還差！”
“就是，就是！有錢不如念個職高技校出來，找工作也好找，反正我是不會去念大學的。”
……
“都給我悄悄的！”老高大叫一聲，用手一指方浩向衆人問道：“你們歡迎他在這裡幹活嗎？公司有一條規定，新員工不能跟同事和睦相處的，公司有權立刻解除勞動合同！”
他獰笑着轉身望着方浩，“你應該知道臨時合同裡有這一條吧？”
“小人！真是十足的小人！”方浩心中暗罵。
明白對方抱着歧視的觀點，本來就不歡迎自己在這裡工作；還有就是要在衆人面前找回面子，不能讓自己一個初來咋到的把他勢頭給壓下去了，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把自己給趕走。
“我歡迎方浩在這裡工作！”張新華忽然挺身而出，足有一米九的健碩身材往衆人跟前一杵，“不爲別的，就因爲他是我老鄉！高哥，你就給他一個試用機會吧！我帶着他肯定不比其它小組幹得少。”
“小張？”方浩胸中翻涌起一股熱流，看着這位高高大大、一臉正義的年輕人，第一次感受到同鄉的熱情和關照。
張新華在這些人裡貌似威望比較高，他一站出來，別人就都不說什麼了，只是拿眼看着老高。
“好呀！既然你倆老鄉幫老鄉，那我要是不照顧一下也就太沒人情味了！”老高陰陰的一笑，一擺手，“小侯你過去他們一組，你們三個人一起，這樣你們組和別的組人數持平，以後排班也排在一起，到時候幹多幹少一眼就看出來了。怎麼樣？小張我對你們夠意思吧？”
隨着老高手勢，一個瘦得好似猴一樣的小個子站了出來，一臉猥瑣奸猾的神情，讓人一看就不喜歡，他向着老高點頭哈腰：“高哥，我聽您的安排。”
張新華一看他過來頓時臉色一變，搖頭叫道：“不行！我不想和他一組！他……”
“就這麼辦！”老高把手一擺，沉着臉對着方浩道：“我給你一週時間，如果表現不佳就給我滾蛋！違反公司規章制度，給我滾蛋！跟同事關係處不好，你也給我滾蛋！哼！”
說完就雙手揹負，氣哼哼地走掉了，圍觀的衆人或搖頭或鄙視或幸災樂禍，也跟着議論紛紛地散開了。
方浩站在那裡，內心翻涌着巨大的憤怒和不屈，他將右拳攥得嘎嘣作響，真想衝上去把這尖酸刻薄的老高狠狠揍一頓，想不明白爲什麼世上會有這種人，把別人的痛苦放在腳下踐踏，換取自己的快樂，彰顯自身的權威。
“快乾活吧！高哥是安排我來幹活的，不是看你倆傻站着的！”小侯陰陽怪氣地叫了一聲，拎起一袋面向着方浩丟去。
砰的一聲，這袋面被張新華一把抓住，狠狠地丟到面堆上，衝方浩擠擠眼：“方哥你踩我肩膀爬上去壘面，我幫你遞！”
隨即小聲提醒道：“瘦猴是老高的人，你小心點，他就是來監視咱們的。”
方浩會意地點點頭，也不客氣，踩着小張厚實的肩膀就爬上一人高的面堆，將上面不平整的面袋平整好。
接下來由瘦猴拆面甩面，小張幫着往上送，不論瘦猴丟多快，小張都按方浩的速度配合他，儘管方浩仍舊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但好歹還是能堅持下來，右胳膊開始還有痠痛的感覺，到了最後都已經麻木了，就像一根木樁子似的，機械地挪來挪去。
“方哥，累了就下來歇一會吧！你第一天來幹活，別把自己給累着了。”張新華開口說道。
“歇什麼歇？這麼多面今天干不完老高要發脾氣的！”瘦猴跳着腳，他早就想找方浩的麻煩了，這正是個好機會。
“我還能堅持。”方浩坐在面堆上，呼呼喘着粗氣，從上往下望去，足有兩層樓高，不禁一陣眩暈。
“哎呀別逞能了，方哥你看你都累得打晃了，你要是真得從上面摔下來可不值得！來，跳下來，我接着你！”張新華張開雙臂，憨厚的臉上是一雙熱忱的眼睛。
方浩心裡一暖，從上面往下出溜，被張新華穩穩接住，放到一旁的面堆上。
“方哥你就坐這裡歇着，我看誰敢找你的麻煩？”他把眼睛一瞪，用手一指小侯，“你個頭小，給我爬上去！這板面不碼完，你小子別給我下來！”
瘦猴迫於小張的氣勢，只好踩着梯子乖乖爬上去，還不忘用鄙視的眼神直瞥方浩。
“接好了！”小張單手抓住兩隻面袋，向着瘦猴狠狠丟去。
砰砰兩聲，面袋去勢又急又狠，都砸在瘦猴身上，砸得他搖搖欲墜。
“張哥，我錯了，你別這麼砸我啊！我恐高！”瘦猴跪在上面，嚇得臉煞白。
“哼！那你待在上面老實幹活，別給我搞小動作，否則我累死你！”小張抖手又是兩袋面上去，然後左右開弓，一袋袋丟上去。
速度總是比瘦猴快上那麼一點點，砸得他手忙腳亂，狼狽不堪。
小張轉過頭向方浩眨眼一笑，方浩報以會心的微笑，他知道這是小張替他出氣，特意拿瘦猴開涮呢！
“我來拆面吧！”方浩喘了喘氣兒，拿起拆紙刀就開始拆面袋。
“好吧！方哥你悠着點幹，能拆多少就多少，不用急！順着線頭一劃，線就能自動抽出來，省力！”張新華點出了其中奧妙。
方浩照着一做，果然又快又省勁，不禁暗歎一聲，勞動的智慧果然是無窮的，以前自己坐在象牙塔裡讀書，哪裡想到勞動竟然有這麼多訣竅，既增長見識豐富閱歷，又磨練了自己。
頓時疲勞一掃而空，拿着刀片一袋袋地拆起來，勞動中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等到他用手往旁邊一抹，赫然發現踏板上的大包裝面袋竟然空了。
“哈哈哈！活兒都幹完了，足足1000袋麪粉啊！”張新華哈哈大笑，渾身上下都是白濛濛的麪粉，眉毛頭髮上都是，好像一個壯碩的聖誕老人。
方浩看看自己，身上也都是麪粉，乾乾地附着在皮膚上，很是不舒服，但是轉眼看到兩大摞高高堆疊起來的麪粉堆，不禁也綻放了暢快的笑容，這是他第一次從事如此疲累的體力勞動，四個小時不停地幹活，竟然把不可能的任務給完成了。
“你們放我下來啊！我下不去了……”瘦猴趴在頂上，離地足有十多米，帶着哭腔哀求着。